《福气满堂》洛浮

2、滚

　　来人当然没有滚了，他叫朱樘，是许娴雅屈指可数的好友至交，两人平时也打打闹闹惯了，偶尔的“无礼”，根本就是彼此的日常。
　　“这饺子还是你做的好吃。”朱樘不顾着自己的锦袍玉带，跟着许娴雅几个人一起，端了碗在院中的石桌上吃饭。
　　“你的醋也不差，”许娴雅陶醉的嗅着碗里头的香气，觉得人生就此无憾。
　　“这么喜欢，那不如嫁给我算了？”朱樘笑嘻嘻的问道，结果被许娴雅白了一眼，“人家的聘礼都是金山银海，我却只有一坛醋，是不是太过寒酸了？”
　　“金山银山我又不是拿不起，”朱樘笑嘻嘻的敲着醋坛的坛壁，“那你是允了？”
　　“别闹！”许娴雅无奈的瞪了他一眼，我已经够烦了，你就别添乱了。

　　朱樘除了是许娴雅的好友之外，还有个身份就是——当今皇帝的长子。
　　不过相较于文武双全的太子，他这个皇长子的存在就是让人叹息的。如今满京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黎民百姓，但凡提起朱樘的，无一不都摇着头叹息道，可惜了文德皇后的英明，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儿子。

　　朱樘的身份颇为尴尬，原本这个长子前，还应该加个嫡才对，因为他的生母正是皇帝的原配文德皇后。其实从皇后的谥号“文德”，就可见皇后在朝中的形象以及帝后的深情，她十四岁嫁于还是皇子的陛下，后随皇帝南征百战，夫妻俩十四年未曾分离，后皇帝能在一干兄弟中杀出重围荣登大宝，她在其中功不可没，所以她在位的四年中，皇帝几乎未宠幸过宫中女子。
　　不过也许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皇后早年劳碌过度，伤了根本，一直未能怀孕，朝中甚至还产生废后的议论，不过碍于皇后的功绩，这些声音都不了了之。后来皇后总算有了嫡子，但又在生产中意外，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在皇长子满月之际，皇后主持大选，亲自为皇帝挑选了一批后妃充实后宫，也博得了一片赞扬。
　　不过生完皇子之后，皇后的身体就一直恶化，最终在朱樘三岁时身故。当时皇帝哀痛的几度昏厥，废朝多日，引起群臣恐慌，最后还是皇后在宫中侍疾的妹妹，也就是当时薛家排行第七的姑娘带人闯入宫门怒斥之后才重新振作精神。
　　皇帝重新亲政不久之后，便因为薛七姑娘耿直善谏，有其姐之风，又兼之为皇长子姨母，更适合照顾皇子，所以要迎其进宫，封为皇后。众人皆知皇帝这是因为薛七姑娘与皇后相貌相似的移情作用，不忍反驳，于是也就同意。薛七入宫显然是符合薛家利益的，因此薛七姑娘也就成为本朝第一位从奉天门正门抬入的皇后。要知道大部分皇后都是当年皇帝未登记时所娶，所以那套皇后大婚的礼服，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穿过。

　　薛七姑娘入宫后，倒也不辱没薛家女的名声，治宫严谨，的确如文德皇后一般将皇宫管理的井井有条。而她对于诸王和公主都十分宽容大方，对着皇长子更是视如己出，俨然一位能干而又聪慧的主妇，于是天下人也就很快的接受了这位新皇后，称赞她百年之后必定能如文德皇后一般被谥为“文”。

　　但随着薛七姑娘的孩子朱靖出生，朱樘的身份就尴尬了起来。究竟他算是嫡长子还是二皇子算是嫡长子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因为这一字之差，可关系到太子之位。而让所有人感动的是，皇后始终站在他这边，在他十四岁元服时，皇后坚持他要以太子之礼加冠，甚至跟皇帝发生争吵，在宫门外跪了一夜，最后使得皇帝不得不屈服，用太子之礼为朱樘加冠。
　　然而众人的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朱樘才智平平也就罢了，偏偏还好逸恶劳，只喜欢吃喝玩乐，不喜读书习武。皇后贤明，并不因为他是养子就对他放松要求，但只要皇后对他稍加严格，他就回舅家哭诉说皇后虐待他。薛老侯爷不知情，还真进宫训斥过皇后，骂她小鸡肚肠，容不得自己的亲侄子，然而等真相大白之际却让众人啼笑皆非，却发现只是朱樘偷懒不读书被太傅骂，皇后训斥他几句，他就离宫出走了。
　　朱樘从十岁起便如此，皇帝心疼亡妻，每每欲对他严加管教，却总耐不住他哭喊母亲名字，只能作罢。朝中太傅等耿直老臣，军旅旧部都念及文德皇后昔日恩泽，欲栽培他，想着哪怕不能成为通天彻地之才，但有一技傍身，能成为一贤王也不坠皇后威名，可谁知道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阿斗，文不成武不就，日子久了众人也都死心，大概除了皇后还想培育他成才之外，已经没有人对他抱有期望了。

　　朱樘这样自然不能成为太子，然而皇帝虽不能给予他太子之位，却为了区别朱樘与众王，特以北宸之名为他册封，在封地俸禄上也仅次于太子。并且当其它诸王都已就藩时，只有他一个人仍然在京城游荡，整天吃吃喝喝，逍遥度日。
　　不过朱樘在京城中，除了没用无能之外，倒也没有恶名。因为他这人长得极好，又爱说爱笑，一张嘴极其油滑，能哄得薛老侯爷就算他不占理还护着他，皇帝火冒三丈也被他说的无可奈何，教他的师傅十几位没有一个不被他气跑的，但是却也没有一个真正的讨厌他。至于黎明百姓，他非但从不骚扰百姓，反倒是经常混在市井中喝茶听书，白龙鱼服的吹牛打屁，闲暇坐在最大的酒楼上往下撒钱，倒也是京城一景。至于交友方面，人都道宸王的聪明才智大约都在吟风弄月上了，诗酒书画倒是不错，与着一帮名妓僧道往来唱和，竟然也混出几分不正经的才名。

　　许娴雅是在寺庙中捡青梅遇到的朱樘，当时朱樘一身白衣的醉卧石上，许娴雅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穷酸士子，分了他两个饭团。可谁知道这家伙是大肚汉，吃上瘾之后将着她带来的所有饭团都吃光了，而后为了补偿她，又自告奋勇的去摘梅子。许娴雅本来还感激他的行径，可谁知道他的梅子都是从主持禅房后偷来的，两人被一阵好追，灰头土脸的跑下了山，成为了难兄难弟。
　　就此之后，朱樘便常在许娴雅身边出现，蹭吃蹭喝之余倒也经常带一些珍稀的食材来给许娴雅，两人算是地地道道的一对儿“酒肉之交”。

　　朱樘的婚事也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他身份贵则贵矣，但无奈自己不争气，稍微有见识点的女子都看不上他。而他自己又眼刁，寻常女子也入不了眼，再加上又有一个觉得“我儿子只是贪玩些但实际很不错的”天下第一爹撑腰，充分诠释了“高不成低不就”这句话，导致如今已经比他小三岁的成王都结婚了，他还是老光棍。

　　“真的，我觉得咱俩很不错，”朱樘凑在许娴雅身边，笑嘻嘻的卖着萌，“像是本王这么多的人可少见了，你要懂得抓紧机会。”
　　“滚！”
　　“这醋可是宁王府的醋哦。”朱樘不死心的说到，“千金难买呢。”
　　宁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戍边几十年，在朝中威力颇大，为人又古板严肃，从不与人说笑，所以莫说是普通百姓，就算是皇帝也有些怕他，普天下能从他家厨房顺东西的，加起来也不过三人。
　　宁王妃是山西人，陪嫁奴仆中有擅长调酢的，来到京师之后又与御厨互相切磋，最后琢磨出了独一无二的方子，连着御厨也自叹不如，于是宁王府的陈醋也由此扬名。只是宁王显贵，并不以此牟利，所以普通人难得一尝，说是千金难买也为过。
　　“才一坛醋就想要娶本姑娘，我就那么不值钱吗？”许娴雅被逗急了，气着反问，却没想到朱樘微微一笑，伸出了两根手指，“那两坛如何！”
　　“滚！”许娴雅觉得自己一见到朱樘，这个字就用的特别流畅。

　　“你老这样，早晚都要害得我被砍头。”许娴雅一边算账，一边叹息自己的命运。
　　好歹是个王爷，自己老是这么对他，万一哪天对着其它王爷也习惯性的喊滚，岂不是找死。
　　“那你就对本王尊敬些啊。”朱樘在旁边鬼画符的嘟囔着，“人家一点尊严都没有。”
　　“那就麻烦你像个王爷的样子啊。”许娴雅头疼的看着他，“你一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没别的梦想吗？”
　　“吃吃喝喝不长肉算不算？”
　　“滚！”

　　许娴雅在那里写着账，在经过一阵短暂的平静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先张口，对着在那里生闷气的朱樘说，“你年纪不小了，就没有想过要找份差事，好好的体现下人生价值吗？”
　　“上朝多累啊。”朱樘躺在那里不想动的样子。
　　许娴雅听着他这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你这样有女人肯嫁给你才怪！”
　　“反正你都不肯嫁给我，”朱樘撑着脸没骨头似得坐在那里，懒懒散散的说到，“那我上进又有什么用处呢？”
　　“啪！”许娴雅一拍巴掌的站起来，然后指着门口，终于多说了几个字，“你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