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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子衿 ...

  •   悬挂在廊角的风灯投映的火光明明灭灭,隐隐约约照着梅林一隅。蔺晨兴味索然地把身子从窗边撤回,双臂环抱,丢下萧景琰,一晃一晃地回到了案几边。他早早就看见了案几边放着的一个嵌在一方红木盒中鸽蛋大小的珍珠,蔺晨伸手把那珍珠从盒中取出,放在眼前瞅了瞅,珍珠莹润光滑,入手沉甸甸的。
      “别动!”萧景琰的反应永远比蔺晨慢,等蔺晨把珍珠在手中掂了两下后,萧景琰才出声阻止。
      蔺晨挑眼看了下往案边追了几步的萧景琰,把珍珠放回了红木盒中,顺手拿起盒盖把盖子盖上。
      萧景琰拂衣盘腿而坐,见蔺晨脸上的笑容收了一点,萧景琰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讪讪笑道:“抱歉,那是我留给小殊最后一样东西……”
      “我知道。”蔺晨淡淡地应了声,“这不是在林府么?”
      萧景琰目光落在红木盒上:“还是想留个念想,多年前就拿回来了。”
      蔺晨了然点头,萧景琰就是这样,过于执着,徒困心牢,当年若不是梅长苏回金陵城成为他谋士,萧景琰定还在军营里闷头练兵,做一个永远不受宠的皇子。梅长苏让萧景琰走出了祁王和赤焰军一案的心牢,之后领着大梁的军队头也不回地连命也不要地替萧景琰北征,蔺晨站在局外,亲眼看着梅长苏用自己地命把萧景琰送入了另一个牢笼。
      “靖王自有他该承担的东西,他也不是承担不起的人。”蔺晨曾经捏着梅长苏的脉,对梅长苏如此说道。所以在梅长苏死后,他逃也似地离开金陵城,不停地对自己说不是他对萧景琰食言,而是他认定了萧景琰能够承担下林殊交给萧景琰的一切,甚至这个天下,他有信心萧景琰能做个好皇帝。可他没料到萧景琰会在盛年之时把江山交给儿子,自己做了太皇上。果然还是太勉强萧景琰了。

      萧景琰见蔺晨一直将目光盯在红木盒上,把红木盒拿起来放在了案几下。蔺晨眨眨眼,抬头看着萧景琰,忽然摇头笑了笑。
      茶饮毕,酒空杯。一个曾经的帝王与一个风流潇洒的中年人盘腿对坐。蔺晨在外游山玩水了那么多年,岁月却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不过萧景琰觉得蔺晨比二十年前拘谨了些,或许是因为梅长苏不在了,看护飞流的任务落在了蔺晨身上,所以蔺晨也不敢太过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
      萧景琰的目光在蔺晨脸上扫了一圈,在要收回的时候,萧景琰注意到原先夹在左耳的银色耳夹好像不见,原本夹了耳夹的地方留了一条褐色伤疤。萧景琰敛眉,指了指蔺晨的左耳:“先生的耳夹呢?”
      蔺晨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答得随意:“二十年前就丢在战场上了,替我打制耳夹的那位老师傅也故去许久,索性就不戴了。”
      蔺晨以为在他把林殊骨灰送回金陵城的时候,萧景琰没有注意带他的耳夹已经不再。
      萧景琰身子微倾向右边,伸手拉开案几旁的一个柜盒,从里面摸出了一样与那装着珍珠的红木盒一模一样的盒子,放在案几上推给了蔺晨。
      蔺晨挑眉,他看着那个红木盒子,脱口就问萧景琰:“太上皇从哪里寻来了那么多鸽蛋大的珍珠?”他话刚说完,就见萧景琰对自己摇了摇头,萧景琰抿唇笑了笑,替蔺晨打开了面前的红木盒子。
      丝绒垫上放着一枚银制耳夹,神色惫懒的人收起了闲散的目光,蔺晨埋头看着盒子里的耳夹,伸出修长的手指把耳夹从盒中拿出。耳夹上镂着花纹,蔺晨凑着火光仔细打量,待看清花纹模样,蔺晨唇边晕开了深深的笑意。
      耳夹上刻的不是花纹,而是两个字——蔺晨。看字迹,蔺晨就能分辨出出自何人之手。谁说萧景琰不谙风花雪月,不通人情世故?这耳夹若是梅长苏或者宫羽姑娘来做,兴许会让人觉得顺理成章,让萧景琰来做,却让蔺晨品出了一缕从未有过的得意。
      “送给我的?”蔺晨嘴边的笑容已经快要咧到下颚,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枚银制耳夹,勾头往萧景琰那边凑过去,腆着脸问萧景琰。
      萧景琰没有往后退,他点点头,想要敛起笑容,却被蔺晨直勾勾地眼神吸引着:“手艺一般,望先生笑纳。”
      这叫手艺一般?蔺晨之前的耳夹可是用了琅琊阁的消息与那位匠人换来的,琅琊阁一则消息五百两,足可以打一车的耳夹。那位老匠人的手艺确实不错,但心思嘛……蔺晨想就只是一笔生意,谈什么心思?
      “太上皇也会打这些小玩意儿啊。”蔺晨感叹了一声,看萧景琰一脸正气的模样,哪里会是用这些小心思的人呢?
      萧景琰促狭地笑了笑,他垂头看着摊在蔺晨手中的耳夹,对蔺晨说:“少时在军中见过匠人们打制兵器,我曾向师傅们请教过,给自己打了一把匕首。后来在军中闲暇之时也就以此消磨时间。这般小的物件倒是第一次打,打了七八次才满意,本是想封赐先生之时与圣旨一并送去……”萧景琰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未想到蔺晨会不告而别,这枚耳夹至此一直未送出去。
      蔺晨见萧景琰收住话,眼中亮了起来,他道:“你注意到了?”
      “注意到?嗯,那日你将小殊骨灰送来之时我就看见了。”萧景琰道。
      原来如此!蔺晨心中波澜一阵一阵掀起,他现在直在心中暗骂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跑出金陵城!琅琊阁阁主自诩心思通透,却在步入金陵城中,遇见萧景琰开始就陷入缭绕的云雾之中。
      总是喜欢调戏美人的琅琊阁主在遇见萧景琰之后居然落荒而逃,他不是忌惮萧景琰出身,而是害怕自己爱上一个帝王之后却不能陪在他身边。所以蔺晨跑了……跑得彻彻底底,傻傻呼呼。
      蔺晨把手往萧景琰那边伸了伸:“劳烦太上皇替草民戴上。”
      萧景琰一怔,而后笑着拿起了蔺晨手中的耳夹,身子往前凑了过去,替蔺晨把耳夹戴上。褐色的伤痕被耳夹遮掩,风流潇洒的人满意地捏了捏刚戴上的耳夹。
      “你的伤是怎么留下的?”蔺晨耳边的伤痕被耳夹盖住,萧景琰心里还留着疑问。
      蔺晨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被流矢擦破了皮而已。”
      “就这样?”萧景琰挑眉,蔺晨语气里有些犹豫,似是不愿多说。
      蔺晨知道萧景琰的犟脾气一旦上来谁也劝不住,萧景琰的眼神紧紧地盯在他脸上,蔺晨无奈:“战场嘛,自然会发生些想不到的事情,我功夫再好,也抵挡不住人家千军万马不是?”
      “被包围了?”久在沙场的萧景琰一下就明白了蔺晨平平淡淡的话里要遮掩的东西。
      被萧景琰才猜出了当时的情状,蔺晨只得认命点头,而后他又对着萧景琰笑了笑,伸手在萧景琰眉间抹了一下,不忘打趣萧景琰:“眉头再拧就打成结了。也没多凶险,也多亏了长苏留了一手。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他打起战来也跟在金陵城做谋士的时候一个样,居然就把自己当诱饵引敌军前来。和把自己送进悬镜司被夏江灌药时候一模一样啊。”
      萧景琰心揪在了一起,党争诡谲手段他可能看不懂,但在战场之上诱敌深入的计策他分外清楚,兵行险招以一方领兵之将的性命为诱饵,可见当时的情状已凶险万分。待蒙挚回京,萧景琰曾细细追问过战场情状,蒙挚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有说此事,想必是梅长苏特意叮嘱。
      蔺晨神情松了松,将战场之事道来,却如同说书一般:“长苏自己不要命,我这个蒙古大夫却不得不去保他的命。好在我勤修武艺,剑法卓绝,救一个梅长苏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我家小飞流陪着。”
      萧景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场硝烟已平,随着时光远去,如今被蔺晨提起,倒似少了些刀光剑影,多了几分沙场豪情。
      “多谢了。”萧景琰坐直了身子,向蔺晨施礼道谢。
      蔺晨摆摆手示意萧景琰不用道谢。而后他眉梢抬了抬,又捏了下自己的耳夹,对萧景琰道:“美人赠我以琼瑶,我该报以美人何物呢?”
      萧景琰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蔺晨。蔺晨见萧景琰沉默不语,笑微微地凑上前去,右手伸出两指在萧景琰面前摆了一摆:“琅琊阁阁主从不轻许人诺,太上皇可得抓紧机会,时不可待啊。”说完,蔺晨半歪了个身子靠在凭几上,从怀里抽出折扇轻轻地摇了起来。
      萧景琰微微坐直了身子,他没有去看对面的蔺晨,而是把视线转窗外。今日是上元日,虽是突然落了雪,外头的热闹声不减,偶尔还有鞭炮声传来。萧景琰笑微微地说:“在金陵待得太久了,想出去走走,不知先生可有何好的去处?”
      蔺晨合起折扇,在案几边敲了敲,笑嘻嘻地回道:“你想去远些的地方还是近些的地方?”
      萧景琰问道:“琅琊阁如何?”
      “绝巚夹江,天波浩淼,临阁倚窗,天下一绝。”折扇敲在案几边落下重重地一声,蔺晨得意洋洋地对萧景琰道。
      “那就先去琅琊阁。”

      天边露出鱼肚白,守在屋外的高琛睁了睁眼,昨夜的一场雪将整个靖王府覆了一层素白。廊外的那片原本繁茂的梅花林一夜间变得稀稀疏疏的,高琛一惊,清醒过来,他拍了拍缩在一旁还未转醒的小宫人。小宫人刚睁眼,就见高琛一脸惊惶地一手指着廊外稀疏的梅林,一手指着不知道何时被拉开的门,小宫人不知是该去看梅花林,还是看身后的屋子。
      “太、太上皇呢?”高琛感觉头疼欲裂,明明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太上皇若是出来,他定会听见响动,可他拉开门准备向太上皇禀告梅花林被毁,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若非案几上还留着昨夜他送进去的茶与酒,高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小宫人立刻清醒过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转头对着高琛直摇头,结结巴巴地道:“昨夜、太……太上皇,不是、不是还在么?”
      “我知道!”高琛喝了一声,“快去通知靖国公!”

      靖国公萧庭生走进了与靖王府一街之隔的苏宅,他径直走进了曾经梅长苏的卧房。卧房地上放了十来个插满了梅花的花瓶,高琛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花瓶里的花来自何处。
      萧庭生穿过摆了一地的花瓶,走到一个书架前,左右看了看,伸手按下了藏在书架上的凹槽,原本合在一起的书架立时分开,书架后严丝合缝的墙壁也分为两半,露出一间密室。高琛跟在萧庭生身后打量了下,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的一个小书房,里面只置放了一桌一凳,还有几卷书而已。
      “这里是……”高琛话未说完,萧庭生抬手止住了高琛。
      萧庭生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贴在右侧的墙壁上轻轻敲了一敲,随后紧敛的眉头松了下来,他又往左边走了几步,把搁在书架上的书拿走,书架上显出一个凹槽。
      萧庭生按下凹槽,密室右侧墙壁徐徐打开,显出了内里乾坤。
      “居然还有一层。”高琛惊叹。
      萧庭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间密室,随后走了出去。高琛不解,却也只得跟着萧庭生走出密室。
      “靖国公,您看这……”高琛揣度着要不要向梁帝禀告此事。
      萧庭生负手在放满花瓶的屋内走了一圈,拿起案几上摊开落了些批注的书卷。萧庭生看了一眼书卷,盘腿坐在毡席上开始翻看手中的书。
      高琛愣了下,随后向小宫人打了个眼色,两人齐齐退出了屋外。
      “公公……靖国公这又是怎么了?”小宫人觉得上元日一过,好像连靖国公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高琛叹了口气:“怀念故人。”
      廊外雪又落了一重,高琛搓着手,心想还是别跟梁帝说了,免生是非。金陵城里从来不少是非,能掩盖一些,便掩盖一些的好。

      蔺晨递了一枝刚在路边折的梅花给萧景琰,骑在马上的人对着蔺晨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与蔺晨并排驾马走着。蔺晨亦回以一个满足的笑容,还不忘对驾马跑在前面的青年道:“飞流,再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桃花林。”
      飞流回头对蔺晨“哼”了一声,双手放在脸颊边做成喇叭状:“没有!”
      “小没良心的,夹在我们中间还尽煞风景,下次把你锁在琅琊阁里哪也不许去!”蔺晨对着驾马飞奔而去的飞流大喊。
      萧景琰转头笑微微地问蔺晨:“现在还是早春,哪来的桃花?”
      蔺晨对萧景琰挤了挤眼,摇头晃脑地念了句诗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嘛。”他用折扇勾了勾萧景琰的下巴,“回琅琊阁的时候桃花差不多开了,摘几朵放在屋里正好。”
      萧景琰白着脸,把下巴从蔺晨的折扇上抽了回去。
      出了金陵城蔺晨就没个正经样来,到琅琊阁还了得?萧景琰眼角余光在身后金陵城的牌匾上留了一瞬,认命地转过头。话是萧景琰自己说的,他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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