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北石》秦示儿

15、定段赛前夕

　　2007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比往年要晚一些，学校放了寒假，棋院也在年关前十天放了长假。

　　虽说都放了假，但是吴南生一点都不闲，余跃八段门下以往的弟子成了职业棋士之后，有的会在其他城市定居，有的奔波于各地比赛，往往不再住在山城市的，往年都会在年关将近的时候来拜访老师，也会把这一年的比赛棋局拿来交流研究，颇有一种师门聚会的意思。

　　南生几乎每天都去余跃八段家里，看他们摆棋局，分析棋局，也会下棋之后复盘讨论。

　　元宵节在三月初，过完年，学校陆续开学。

　　三年级的南生向班主任递交了吴南初签过字的申请表，他从四月份开始，跟棋院其他的孩子一样，周一到周五上半天文化课，下午去棋院学棋，周六待在棋院一整天，周日是休息日。

　　吴南初答应了这事，并且签了字，说来过程倒还是有些曲折。

　　南生拿着棋院三月份的月赛成绩，告诉吴南初从下个月开始，他就是棋院的第二十名，进入一组学习围棋。

　　吴南初将信将疑的，搞不清南生的想法。本以为南生老老实实去读了大半个月的书，是把她劝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哪知道没几天臭小子突然又回棋院去下棋了。

　　老话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南生这小子，从小家里人就惯着宠着的，一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什么事情都由着他性子，这不知不觉间都九岁了，她也没刻意去约束他的性子，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我行我素。

　　她见怪不怪的，想着也就还有个三分钟热度没消散，再蹦跶个三五天自个就消停了。

　　哪知道她刚看过南生的棋院的成绩单，南生又立马掏出另外一张表格递给她，说：“这是下个星期开始只在学校上半天课的申请表，老师说要家长签字同意。”

　　吴南初难以置信地接过来看，这才搞明白南生是要学校上半天课，再去棋院学半天棋，她有些纳闷，先给成绩单后给申请表的这做派怎么感觉在哪里上演过？

　　去年她也是这么摸不着情况地就答应了，她这次可没这么好忽悠了。

　　吴南初把手里的申请表往茶几上一放，伸手又把棋院的成绩单拿回到手上，说：“你这心思都放到棋院上了，学校的成绩一准得跟不上了了。”

　　“我期末成绩给你看过了。”南生一副谈判的模样。

　　“看倒是看过了，也就勉勉强强，又不是全班第一，我看也就是把时间拿去学棋了才第八名，要不然我们家生生再怎么着也能得个前五。”

　　“上学期说好前十名的，你们女人不讲道理。”南生生气。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吴南初装作记不清的样子，半年前，刚好开学不久，南生要进市立棋院，吴南初跟南生约法三章的，不耽误学习，期末考试前十名就让他继续在棋院待着，不然就得乖乖回去上学。

　　“姐，你是要赖账吗？”南生愁眉苦脸的。

　　逗他归逗他，吴南初向来不要求南生有多拔尖，跟得上学校进度就可以了，只是基本的要求还是要有的：“生生啊，兴趣爱好可以有，姐也不反对，但是你马上就小学四年级了，班上的同学都开始上奥数班、课后辅导班了，你不上辅导班，我不管你，课后去学围棋也行，但是每天都要请半天假去学围棋，你要是这学期成了倒数，爸打电话来问你成绩，我可说不出口。“

　　“那这学期前五名行了吧。”南生还不忘鼓捣一句，“女人就是善变。”

　　“那行，你说的，要请家教辅导功课的时候记得早点说。”

　　“用不着。”南生傲娇地说，“申请表交了之后，老师会打电话给你，你别忘了。”

　　时间很快进入了五月。

　　单轶对南生的进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那家伙年初就打上一组，还是让他惊讶了一番，这两个月的战绩排名，已经乘胜追击进入了一组。

　　棋院是按照积分排名把棋手分成了一组和二组，而且根据每个月的积分会将一组跟二组的人进行调整，重新根据排名分组，一组的人也就是整个棋院的前二十名。

　　南生这种速度丝毫不亚于去年的黎北石。

　　在老师那里摆棋谱讨论棋局的时候，南生大多时候都是以黑棋的角度来看棋局走势，就算黑棋出于劣势，他也能尽可能地找出黑棋存在的优势，常常说出出人意料的奇招来。

　　他跟南生下了近半年的棋，南生的棋路他大多领教过了，那小子如今的白棋虽然一时半会达不到下黑棋的水准，但是比以前已经好上太多。

　　“赢了吗，南生？”
　　单轶从四楼下来，在三楼的对局室等了南生一小会儿，一见到南生就问他，虽说是问，但是这小子最近状态一直维持地挺好，问得倒是胸有成竹。

　　“嗯，赢了。你明天还去老师那儿吗？”

　　“明天周六老师有朋友拜访，所以我不打算去。”

　　今年定段赛的预选赛已经开始将近一周，在棋院一组里进行，虽然全国的定段赛是男女分开比赛，但是院里的预选赛却是不分男女的，总共会选出五人参加全国定段赛。

　　虽然有五个名额，但是棋院去年参加过定段赛，并且进入本赛前五十名的，今年可以直接出线，这也就意味着今年他和程淼不参加预选。程淼能直接参加定段赛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去年萎靡了一阵子，今年年初的状态看样子已经恢复了过来，从二组升上一组，再进入一组前三名几乎畅行无阻。

　　剩下的就只有三个名额，一组的其他八个人要进行为期两周的争夺赛。采用车轮战的形式，每个人都会下足七盘棋，排名前三的通过预选。

　　而今天这盘棋已经是南生这周赢得第三盘棋了。

　　“那周六周日你都去哪儿下棋？”

　　“你之前没下过网络围棋？”

　　“网络围棋是什么？”

　　单轶觉得自个刚才那句就是多问的，他给南生做百度百科，科普一切有关围棋的常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以为常了。

　　南生看见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这两年兴起这种超薄的笔记本电脑，携带方便，不过像电脑这种东西他家也就她姐工作的时候用到过，他平时都不碰的，主要也得归功于他姐，说小孩子容易沉迷游戏无法自拔，又伤害眼睛，容易近视，所以家里就没给他买过电脑，他问：“用电脑也可以下棋？”

　　“我用的弈城，加了几个棋友会，通常会在周末进行友谊赛。虽然跟用棋子下棋的感觉不大一样，可是能利用很多时间来练棋，就算不在老师那里或是棋院，也可以私底下找更多棋路下法不同的对手下棋。”

　　“哦。”南生新奇归新奇，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接受程度不是太高。

　　“不过老师他们那个年纪的人都不大喜欢在网络上下棋，其实棋院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在网络上练棋的，南生，你真的不知道网络围棋吗？那你平时在家怎么练棋的？单纯地摆棋打谱？”

　　“那倒不是，我们小区有很多厉害的老人，周围茶馆棋牌馆也很多。”

　　“那肯定还是没有职业棋士厉害的。”单轶猜想南生应该是说的上了年纪的业余爱好者，估计也不乏有那么一些有业余段位的人。

　　“网络上下棋会遇到很厉害的人吗？”南生眼睛一边盯着单轶在笔记本电脑上操作示范的动作一边问他。

　　“有些职业棋士没有比赛的时候也会在网上下棋，不过通常都不会用真实名字当网名的，但是只要看过对方下过的棋局，通常都能判断是不是职业棋士了。”单轶点开了界面，跟南生大致说了一下怎么使用，“南生，你想个昵称，我帮你注册一个账号，以后咱两晚上还可以下两局呢。”

　　账号昵称？南生想了想说：“就叫南生。”

　　“哪有人用真名的，换一个。”

　　“那你给我取一个。”

　　单轶不怀好意地看向南生：“山城浪子，怎么样？”

　　七月初。

　　参加全国定段赛的人选已定：单轶、程淼、齐焱、邓玲儿，还有吴南生。

　　知道三天后就要去武汉参加定段赛的那天晚上，南生很晚都没睡觉，他趁着吴妈去睡了之后，才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他姐下班回来。

　　不过他一直等到睡着了，吴南初也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半夜被人抱回到房间去睡的南生是被吴妈叫起来的，吴南初刚好收拾完了东西，拎着行李箱往客厅走，见着南生睡眼朦胧地也往客厅走，她想起昨晚上的事儿来，说他：“生生你以后别再沙发上睡觉，就算是夏天，夜里也容易着凉，昨晚上把你抱回房间差点没折了我的腰，我今天中午十一点飞上海，生生你放暑假了，在家听吴妈的话。”

　　吴南初突然想起什么，立马放下行李箱，又折回房间拿了件空调衫，朝厨房说：“吴妈，我走了。”

　　南生立马叫住她：“姐，我有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儿？你说。”吴南初一边穿空调衫一边说。

　　“我要去参加定段赛，棋院说要交钱，比赛在外地，要交火车票和住宿费，还有报名费。”南生揉了揉眼睛，他还没怎么睡醒。

　　“去哪儿比赛？”

　　“武汉。”

　　“去外地参加围棋比赛？谁带你们去？有人照顾你们吗？”吴南初优先考虑的是南生的安全问题和生活问题。

　　“棋院的老师当领队，带棋院队伍去。”

　　“有几个同学一起去？”

　　“五个。”

　　“那行，晚点我让老袁去帮你把报名费交了，去外地的话，应该还是要家里跟个大人一块儿去照顾着生活，到时候让吴妈陪你一块去。”吴南初随口应声，随后跑到鞋柜处，想找双合适的鞋。

　　吴南初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南生当时说的定段赛意味着他以后都要以下棋为职业，并要生活在这个她丝毫不了解又充满她无法掌控的因素的圈子里，而且这决定他这一生轨迹的比赛，别人是爸爸妈妈陪着去，只有南生是家里保姆陪着去。

　　三天后，南生自个收拾了衣服行李什么的，让吴妈领着他一块儿去棋院集合，棋院一行人是由夏老师领队买的火车票，全程要坐十三四个小时左右，所以所有人都是买的卧铺，方便带着孩子休息。

　　单轶和南生的床铺是对床的下铺，大人都睡的中铺，方便照看孩子。

　　到了吃饭的点儿，吴妈一直没见着卖午饭的餐车过来，怕南生饿着，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堆薯片饼干，让南生和单轶先吃点垫肚子，又对南生嘱咐了几句，独自去了餐厅车厢卖午饭去了，单轶的爸爸和其他几位家长随后也跟着去了。

　　单轶因为刚才一直跟爸爸坐一块的，除了刚开始打了打招呼，后边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单轶爸爸前脚刚离开车厢去买饭，单轶后脚就凑到南生跟前，很小声地问他：“南生，跟你一块儿的是你妈妈吗？”

　　南生摇了摇头。

　　单轶其实也觉得不像。

　　南生说：“我们家阿姨，从我生下来就开始照顾我。”

　　单轶问：“那你爸爸妈妈都不陪你去？”

　　南生把胳膊放在床铺间的小桌子上，撑着下巴，不在意地半开玩笑：“我是充话费送的，从小放养，他们都忙，没工夫陪着我。”

　　单轶被南生的形容逗乐了，说：“我倒是想被放养，自己一个去参加比赛都可以，我爸今年都不让我妈陪着我去了。”

　　南生问：“为啥你爸不让你妈去？”

　　单轶摊了摊手：“我妈老哭，往年让我妈跟着一块儿来，一看到我输一盘棋就会着地急地在旁边掉眼泪，我爸今年就不让我妈来了。”

　　“好像程淼和齐焱也是他们爸爸陪着来。”南生不经意地说，其实他从一上车就注意到每个人家里跟着来的家长了。

　　“只有邓玲儿这个女孩子是爸妈都跟着来的。”单轶估摸了一下，他们这一行人也就十二个人。

　　单轶估摸着南生到现在也没记住邓玲儿，除了之前的团体赛，从头到尾也就预选赛的时候南生跟人家下过一盘棋，对于南生这种近乎脸盲的人，他不得不怀疑，他问南生：“南生你还记得邓玲儿是谁吗？”

　　“你想说什么？我记得是一起参加过院外团体赛的女生。”南生斜着眼去看单轶，表情不甚友好，虽然他这人对那种印象不够深刻的人没什么记性，预选赛的时候真没想起来那个女生是谁，但是这个扎着马尾，预选赛第一局就风风火火赢了执白的他的女生，他还是有足够的印象的！

　　“跟她下棋什么感觉？”

　　“速战速决。”南生偏过头去，就用了这么四个字形容。
　　回想起预选赛时候的那盘棋，来势汹汹，几乎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还没回过神来，就把他的大龙给屠了，中盘结束棋局。

　　虽说他用的白棋，但是他还真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输给一个女孩子，还输得这么惨！是他大意了！

　　“小瞧人家是女生了吧，邓玲儿特别擅长下快棋，很容易被她的节奏牵着鼻子走。”单轶总结到。

　　“你以前也输给她过？”南生不怀好意地笑。

　　单轶白了他一眼。
　　不过像这样出其不意的攻势，吃过一次亏，第二次就会长长教训了。

　　这会儿买饭的家长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大老远就听着家长在吆喝着“快来吃饭，快来吃饭了”，齐器和程淼他们从挨着的卧铺出来，跟在自己家长后边找地方坐着吃饭。

　　吴妈也端了好几份饭菜回来，挨着挨着打开了，在南生跟前的小桌上摆上一道，把一次性筷子掰开了递给他说：“快吃点，南生，我去餐厅那边看了一圈，有几个肉菜我都给买来了，你长身体呢，多吃点。”

　　吴妈看得出来，南生这孩子早慧，虽然平时嫌女人麻烦事多，可心里边还是挺想南初小姐陪他一块去参加比赛的。

　　南生往里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吴妈，你也来吃饭吧。”

　　吴妈连声“哎，好好好”地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