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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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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姨,您不休息,在织什么呢?”
“毛衣。”
“都快夏天了,为什么织毛衣?”
吴姨抬起头,慈爱地看向许诺,言简意赅:
“那是给小宝宝织的。”
许诺愣了愣,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哪有那么快!”
然后,从背后传来厚脸皮的某人一本正经的声音:
“诺诺,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倘若不是吴姨在场,许诺觉得自己会变身为正在抓咬她的拖鞋的安琪儿,一定要扑到某人面前挠花他的俊脸!可此刻要事在心,她只能听而不闻地说道:
“吴姨……你还记得我失踪的那一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吴姨织毛衣的手微微一顿: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从您生病开始我突然记起了妈妈,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可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记忆都是零零碎碎,混乱不堪的,至今还想不起来为什么我要离开你们,甚至将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以至于让你们苦苦找了我这么多年,让我妈……”说到这,许诺梗了一下,竭力恢复自然的嗓音,“以为我也不爱她了。”
吴姨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继续开始织手中的毛衣:
“印象中没什么特别的事。”
这时,站在一旁的唐琛补充道:
“记得那一天我在学校里参加考试,你说家里有事,所以请了一天假。当天没联系你,第二天听到你失踪之后,立刻去你家找你,却被你父亲拦在门外,如果不是吴姨帮我收好,你的很多东西估计都要被丢弃了。”
是啊,那个家现在也像从没有过她这个人一样,她和妈妈曾经生活过的印记被人彻底地抹去了。
难过不难过,不是掰着花瓣数到最后一片就能弄清楚的。垂眉敛目的吴姨,看了许诺一眼,她难过的表情犹如以石投水,发出沉重的声音,让老人家胸口窒闷:
“那一天,是你父亲让叶紫琳进家门的日子。”
“哦……我是不是和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愉快?”虽然时过境迁,可这件事就算重新听上几百次,依然让人无法释怀。
“我不知道,许先生要为叶紫琳开个party,因此我一直在厨房里忙着。”
许诺试着搜索脑海中的记忆,可是不论怎么想,这段记忆仿佛是盲点一般,始终一片空白。
“等我从厨房端了点心出来,你就不见了。那时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了吧,不过大家都没太在意,就连我都以为你只是心情不好走开了,直到那天深夜以后才确认你真的离家出走了。”
吴姨的描述像是旁观者在讲一个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故事,措辞平淡,结局不了了之,许诺不想让她劳神,和唐琛一起回到了房间,很快就拨通了刘远山的电话:
“刘医生,我是……莫小铃,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琛子的女朋友嘛。”
“那个……请问你什么时间有空?我想去找你。”
“你想起什么了吗?”
不愧是心理医生,对于人的语言和语气有着极其敏感的触觉和敏锐的洞察力。
“嗯,我有了些记忆,不过杂乱无章,有些重要的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现在在外地出差,要不下周一你过来找我吧。”
“好的,谢谢你,刘医生。”
“对了,琛子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他就在我身边,你要和他说话吗?”
“不用了。”刘远山揶揄道,“你终于记得他了,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千里之外也能感到这小子周身的粉红泡泡扑面而来了,哈哈哈!”
自从选了黄道吉日,吴姨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不是织毛衣,就是忙着绣花,缝制小枕头和虎头鞋,看到她的腿有点肿,晚饭过后,许诺直接没收了她的作品,逼着老人家躺到床上,直到她发出轻微的鼾声。
刚走出吴姨的房间,唐琛走了过来:“诺诺,晚上有什么安排?”
“嘘。”她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我要拟定一个增效计划。”
“一起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不要。”无视唐琛流连不舍的眸光,许诺回屋关上了门。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计划书还没写完,:“喂。”
“许诺,是我。人找来了,明天准时到书屋上班。”
“哦。”许诺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她究竟在说什么。“崔岚,你在家么?我们好久没约了,有时间出来逛街玩通宵吧?”
“我在加班。”手机里传来崔岚清冷的声音,“没什么事我挂了。”
“哦,哦,晚安。”
对方的手机应声挂断。
许诺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正好十点五分,她吐了吐舌头,崔岚的行动力很强,但也不能整天忙个不停,唐琛也真是的,让助理这么辛苦,自己却跑回家来闲着。
许诺趴在床上,飞快地发送了一条微信:
【崔岚还在加班,不要太奴役下属。】
过了一会儿,唐琛回了一条短信:
【错,是她在奴役上司。】
许诺发了一个一头雾水的表情过去。
唐琛回道:
【我在卧室,你过来吧。】
许诺也没多想,穿着长裙睡衣,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从黑乎乎的过道快步跑到了唐琛的卧室门前。
出于习惯,她先叩了叩房门,从门里传来一个低沉暗哑的嗓音:
“进来吧。”
许诺推门而入,然后看到一副奇景,某人胡乱穿着睡衣半靠在床上,头发凌乱,下巴隐隐冒了胡茬,瞪着两只带着黑眼圈的眼睛对着电脑,显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怎么还在工作啊?”许诺心疼了,突然想:等把书屋弄好之后,应该试着帮助唐琛打理公司,要不然他实在太累了,“你一心两用,又事必亲躬,难怪这么辛苦。”
“是崔岚非要今晚就把下周开会的流程确认完毕,我也没办法。”唐琛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我怀疑这个女人有严重的强迫症。”
一直以来,看惯了唐老板衣冠楚楚,气场万千的模式,此时的形象落差太大,让许诺有些不适应,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照我看下属比老板还敬业,实乃您的福祉。”
唐琛勾起嘴角,答非所问:
“你穿睡衣很漂亮。”
许诺这才发现此君的目光已从电脑屏幕落到了她的睡裙上,一双桃花眼在忽闪忽闪中渐渐明亮起来,思路显然已经脱离了工作的轨道,她干咳了一声,掩饰性地转移视线,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咖啡杯:
“都十点多了,怎么还喝咖啡啊,你还想不想睡觉?”
唐老板色令智昏,出言不逊:
“想,有你在,就不想了。”
如此暗示性十足的挑逗让许诺顿时拍案而起,她一把挖起正在猫窝里闭目养神的安琪儿,扔进他的怀里:
“让夜猫子陪着你吧,我要去睡了!”
说罢,她一扭身,借以掩饰脸上的薄红,假装气咻咻地回房去了,留下唐老板一脸无奈地瞪着猫眼,波斯猫大着胆子挥起爪子赏给主人一个爪印,惹得心情不佳的唐老板阴阴地说道:
“又发脾气,明天开始没有鱼吃。”
“喵呜……”
如果安琪儿能开口说话的话,一定会反唇相讥:
“主人,谁说你爱猫如命的,你就是个骗子,一个见色忘友的骗子。”
次日,许诺刚推开书屋的茶色玻璃门,就看见一长发及肩,纤细笔直的身影出现在点餐区。
许诺讶异地望着对方,好半天才叫出对方的名字:
“铃……子姐?”
莫小铃回过身,冲她浅浅一笑:
“经理,你好,我叫莫小铃,初来乍到,请多多关照。”
“你是……新来的店长?”
“嗯。”莫小铃笑眯眯地将自己的简历递给许诺。
哦,原来她在安清期间就在两家书屋工作过,第一家的职位是店员,第二家的职位则升到了店长。
在汤元和李瑾雯充满疑惑和探寻的目光中,她对莫小铃说道:
“莫小姐,请你去二楼的办公室等我。”
“好的。”
莫小铃径直上了二楼。
汤元立刻挤眉弄眼地发出了惊呼:
“哇,小铃姐,实在是太巧了,就算是作家吕白写的故事也没这么巧,这人居然和你同名同姓,而且以后都在同一家书屋工作!”
许诺笑而不答,他们何曾想到,曾经的她们非但同名同姓,就连父母和家庭住址都是同一个版本。
许诺到了二楼,发现莫小铃正站在走廊里,望着墙上那段《百年孤独》里的名言出神,“铃子姐。”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莫小铃的语速很快,表情看上去有些局促,不似刚才那般地明朗,“只是……大城市的工作岗位竞争太厉害了,我的学历不高,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不能在家里吃白饭。在网上看到‘Charm’的招聘简历,所以……”
“你能来,我很高兴。”许诺扬起眉,真诚地笑道。
“真的?”
“为什么要骗你?你能出来工作说明唐阿姨的状态不错。只是,这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才是莫小铃。”
“你没有告诉他们……”
“过程太复杂,就连我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莫小铃见许诺不愿多说,便不再多问,回道:
“没关系,只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我就叫你莫经理吧。”
许诺笑道:“谢谢你。”
“我应该谢谢你,给了我这份工作,好让我妈转移关注的目标。从早到晚的等待,一直到我回家,对她来说比较容易消耗多余的精力,否则我爸又要被她弄得无所适从了。家里的灰暗气氛实在太浓,唉,要不是找到这份工作,老在家里呆着,估计我快要受不了了!”
尽管对父母有着深深地愧疚,莫小铃的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透着对广袤世界的向往,她的眼神是闪烁的,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蠢蠢欲动的不安。
人类终究也是野生动物,就算身处都市樊笼,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向往着自由的惬意。
许诺忽然觉得很庆幸,能把莫小铃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多少可以将莫家最不稳定的因子控制住了:“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确实不好受,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对了,我听说这里可以住宿啊。”
“是的,不过只有一间房,已经有人住了。”
“那我能不能合住啊?”
“住宿的那个是男生。再说,唐阿姨和莫叔叔一定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需要每天都看见你,不能让他们失望。”许诺笑着一口回绝了她,“铃子姐,我们下楼吧,既然你熟悉书店的工作,这周内写个关于书屋的改进计划给我。”
许诺说完,忽然察觉到莫小铃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听我爸妈说,你的性格脾气和我差不多,都是那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可是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难道你不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连性格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许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这时,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汤元蹭蹭蹭地跑了上来,他叫了一声“小铃姐”,发现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两个同名同姓的同事,不由得笑了,不得不另换了称呼:
“莫……经理,楼下有人找你。”
“莫……小铃,这是汤元,由他向你介绍我们的书屋吧。”
“哦。”
许诺赶忙下楼,只见底楼站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上去很像父亲的司机,她的神经本能地绷紧了。
“你是谁?”许诺问。
“许总……”
许诺赶忙截住了对方的话:
“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莫经理,没事吧?”
“没事。”许诺顿了一下,看了看李瑾雯,“是我爸让人找我,你们继续工作吧。”
莫小铃目送许诺的身影,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找许诺的究竟是莫昭,还是她自己的亲生父亲。
李瑾雯朝外面看了一会儿,悄悄躲进了厨房,拨通手机,压低嗓门道:
“喂,唐总,莫小铃被她爸叫出去了。”
“那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找她的究竟是谁,听莫小铃说是她爸让人找她的。”
“好的、好的,谢谢唐总。”
李瑾雯关上手机,一回头就看见汤元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眼神让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开始发冷,刚想解释什么,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她颓然将手机揣进围裙里,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汤元心里算是彻底完了。
许诺跟着穿西装的男人走出书屋,一眼就看到父亲的车停在门口。
“许小姐,许总在家里等你。”
“他有什么事?”
“对不起,具体有什么事我不清楚。”
“我打个电话给他。”
“许小姐,许先生叮嘱我一定要带您回家去,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喽啰。”
“好。请稍等。”
司机回到车上,许诺直接拨通了电话:
“喂,爸。”
“诺诺,已经上车了吗?”
“您有什么事吗?”许诺尽量控制自己,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太生硬。
“没什么,爸老了,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有些话想和你说说。”许默言重重咳嗽了几声。
“爸,我正在上班。”
“你是许家的大小姐,在那种小书店里工作,说出去简直丢我们许家的脸!你对唐琛就那么言听计从?”
许诺不怒反笑:
“据我了解,以您目前的经济状况我已经失去了当大小姐的资格。”
许默言沉默了几秒钟,方才说道:
“你都知道了?”
“略有耳闻。”
“来家一趟吧,我知道对于你母亲的死,你一直耿耿于怀,一直也没有机会和你沟通,今天我们好好谈谈。”
“为什么非要是今天?”
“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一点也不记得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是不内疚的,也不是无动于衷。可是这些年积累的埋怨犹如渐渐长成的参天大树,遮蔽了其他所有的感情,许诺轻呼了一口气,心中一声叹息,垂下头,回道:
“好,我这就来。”
坐在车上,许多纷乱的记忆伴随着一闪而过的街景一起涌上心头:妈妈生下她之后,因为健康原因,再也不能生育了,这对于渴望有个儿子继承家业的许默言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记忆里,父亲很少和母亲交谈,越来越多的应酬成了越来越少回家的借口,从那时起,郁郁寡欢的母亲一天天憔悴,从一个力求做到最好的甜美的妇人变得萎靡不振。父亲用一种说一不二的态度对待家里的大事小情,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总是躲在卧室里看书,哪怕一点点小事,他们似乎也无法沟通,只要意见不同发生争执,父亲便摔门而去,母亲就只剩下偷偷抹眼泪了。
“许小姐,到了。”
“谢谢。”
许诺下了车,别墅里并没有庆贺寿辰的气氛,在家政阿姨的搀扶下,许默言出现在客厅:
“诺诺,回来啦,坐吧。”
许诺挨着沙发坐下,目光逡巡了周遭,虽然叶紫琳母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他们不露面也好,免得如鲠在喉,尴尬不快。
“今天就我们父女俩,你继母带着弟弟回娘家做客去了。”作为商人,许默言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我这里有上好的茶叶,要不要吃些点心?”
“茶就可以了。”
“李阿姨,给小姐倒茶。”
“好的,许先生。”
见父亲摆出一副父慈女孝,促膝长谈的架势,许诺开始揣摩他的真实意图,昨天刚和叶紫琳在俱乐部的办公室偶然遭遇,今天父亲就请她上门,莫不是因为唐琛口中股东大会的内容?
李阿姨给许氏父女端来了茶和点心,便悄然退下了。
父女俩各执茶杯,各坐一边,一时间相对无言。
漠视久了,心与心之间便出现了鸿沟,许默言想等许诺先开口说话,谁知她一声不吭,一点点品着茶水,甚至把手伸向了那些甜甜腻腻的点心。家族企业的存亡,巨大的经济压力以及儿子的未来横亘在许默言的心头,那沉甸甸的分量让病愈不久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却为了博取同情,让女儿心软,竟上演了这么一出苦情剧,不免有些心酸和尴尬,他看着许诺低垂的眼睑,不禁想起抱着儿时的她时女儿眼中闪耀的光芒。光阴飞逝,那种天使般地光芒现在只能出现在儿子的眼中,从而激起他身为人父的尊严和骄傲。女儿大了,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女生外相,和外人也就差不多了,算了,就把她当成外人继续演下去吧。
“诺诺啊,我和你妈……当年是真心相爱的。”许默言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句话并非纯粹的谎言,只是时过境迁,总结的次数太多,连他自己都半信半疑了,“当年创业不易,你妈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心里一直是很感激她的。后来么,生意越做越大了,商场风起云涌,变化多端,实在太复杂,我太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来支持我巩固家业了,可你妈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抑郁症,整天苦唧唧的,实在难以沟通……唉,事出有因,情非得已,我这才慢慢地和你叶阿姨走到了一起。”
许诺放下茶杯,差不多的剧情从父亲嘴里说出来,完全成了另外一番滋味,母亲所受的苦楚与父亲的欲望相比起来,不过是不黯世事的渔船与礁石的相撞,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值一提。
“爸,你找我来是不是为了股东大会的事?”
不如开门见山吧,对于一个不爱你的人来说,不爱总有千万种理由和借口,那点小小的歉意,权当良心的发现,留作他自我救赎时当作唯一的支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