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软轿 ...
-
少年对蓝衫人深深一揖,“多谢恩公刚才活命之恩。”蓝衫人折扇一收,侧身让过这礼,轻笑道:“区区小事,何以为道。兄台不必介怀。”
少年此时方瞧清对方长相,只见他身形挺拔,风姿卓荦,最多不过弱冠之龄,举手投足之间却已有一派王者风范。此刻正眼角含笑,云淡风轻地注视自己。
见他注目,少年不由心神一荡,暗道:“自出雍城,还未见有如此出色人物。江南果真人杰地灵,出尽豪俊。”又见对方澹然自若,便也收了心中惊艳,落落大方起来。
“一起坐?”那蓝衫人遥指了一下轩窗下的桌子。那是店里最好的位置,远眺出去便是一弯碧水,满池清荷,微风拂过,隐约的菡萏之香似有若无,缱绻于唇齿之间,为美酒佳肴增添了别样风味。
“那便叨扰了。”少年共那蓝衫人并肩而行,只觉身边压抑,一眼瞥去,却发现自己身高堪堪直至那人下巴,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须臾,酒菜上桌,少年早已饥饿,也不客气,连着挟了几箸,又吃了两口米饭,方觉得好受许多。吃到酣畅处,又举勺去舀对面汤水,却瞥见那蓝衫人举杯在手,欲饮不饮,一双清亮凤目正瞧着自己。
少年暗道糟糕,亏得老父整日耳提面命,竟还如此饕餮,对面之人定以自己粗鄙不堪。一念至此,伸出的手竟不知该是缩回还是继续,突兀僵在当下。
见他蓦然停手,蓝衫人忽然清笑出声:“兄台相貌清秀,没想性格也磊落不羁,倒与我甚是投契。”
见他面上并无讥意,少年尴尬之色减了几分,自哂道:“我是北人南相。”
“你从北方来?”
“是的,雍城。”
“冰雪之都雍城?一参二貂三雪莲?”蓝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追问道。
少年颔首,见蓝衫人对雍城一幅知之甚多的样子,如遇知音,忙道:“你去过此处?”
蓝衫人不置可否,只道:“有位故人在那里。”说话间,神情冷了下去,只将杯中之酒一气倾进口中。
少年见他如此,心中纳罕,既是故人,怎得不愿多提。他本也不是多事之人,见对方神色清冷,忙笑道:“小弟叶雷蒙兄台高义,还未请教兄台名姓。”
蓝衫人杯酒下肚,神情略有缓和:“复姓尉迟,单名一个珏字!”
叶雷笑道:“原来是尉迟兄。”
尉迟珏擎盏在手,“你既尊我为兄,我便先干为敬。” 说着,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
叶雷见他豪爽,也不便推辞,便也有样学样,举了酒杯,一口吞下。没想到这梨花白闻着醇香,喝起来却极为辣喉。叶雷在家从未饮过如此烈酒,节庆时也只饮些个桂花酒酿,这一杯下去,如何禁受得住。片刻,俊脸飞红,不禁吐舌,“又苦又辣!”
“用些这个。”尉迟珏见他狼狈,强忍住笑意,拿起自己面前的粉葛鲮鱼汤递了过去。
叶雷连喝了三大口,方平和了下来。抬首见尉迟珏含笑瞧着自己,又瞧见面前汤碗,更加不好意思,怕他疑心,忙道:“小弟幼时体弱多病,家父去庙里求了签,说必须当女儿家养方得康泰,所以平日里也甚少饮酒。”
尉迟珏见他肌肤晶莹剔透,眼波潋滟,心中纳罕,但面上还是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愚兄方才还纳闷贤弟如此人物,怎得带了点女儿家习气,却原来如此。”
见他相信,叶雷暗自松了一口气。当下两人把酒言欢,言笑宴宴,不觉酒酣饭饱。一坛梨花白下肚,尉迟珏伋是神清气爽,再看叶雷,却大有不胜酒力之状。一手支颐,露出半截皓腕,眼神迷离,对尉迟珏道:“还可再来一杯。” 尉迟珏不禁好笑:“叶贤弟,你已醉了。”
果然起身时,他脚步浮动,一个不稳,直向前栽去。尉迟珏长臂一伸,将他捞回。
“尉迟兄,我,我貌似真饮多了。”他意识飘忽,口齿也变得含糊,被尉迟珏一拉,恰斜斜倚在他胸前。
相触之处的温软细腻,鼻端的浅淡香气,尉迟珏身体猛地一紧,再细看他玲珑耳垂上几不可见的耳洞,心中越发了然。
“叶贤弟。”他试探着唤。叶雷虽然头脑昏沉,却仍无意识道:“唔。”
“以后若有需要,可到建康城的归德钱庄找我!可记住了?”尉迟珏俯下头在叶雷耳边低语道。
“嗯,归德钱庄找你。”叶雷似乎不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将头避向一侧,踉跄着向楼上而去。
见他步履蹒跚,不辨方向,尉迟珏无奈,轩腰微弯,连拖带抱,上了二楼客房。
那间雅房在最东侧,室内一应摆设俱全,床榻也是光洁如新,几株修竹在窗外飒飒地响着。叶雷此时已经陷入昏睡之中,尉迟珏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又将锦被拉了一角盖于胸前。
少年仰躺于枕上,一把青丝从冠中散出,乌黑云鬓衬着芙蓉玉面,益显粉面含春,清丽无匹。只是一张樱桃小口犹在翕动,似是吃了什么极为香甜之物,犹在回味。尉迟珏看得好笑,摇了摇头,向外走去。这小丫头倒也有趣!
这叶雷便是离家月余的叶扶苏,为行走方便,便随便取了个男名,一路行来倒也妥当。只是她是个散漫的性格,一月下来手中银两已花费过半。但所幸已到了六安,眼看着离建康城不过一日的光景。
当日,她拿着银牌跌跌撞撞跑回叶家庄,雷万霆正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劈柴,听她结结巴巴将事情经过说完,登时脸色铁青,怒道:“好个宫徵羽,好个翠竹山庄,你们当真欺人太甚!我都已避到这苦寒孤寂之地,你们还是不肯放过。”说着,手中发力,将那银牌捏成了屑粉。
见他形容恐怖,小扶苏吓得不知所措,只低声叫道:“雷伯伯,你可能将虎子哥救回来?”
雷万霆见她神情凄惶,犹自关心雷虎,忙缓了神色,安慰道:“不妨事,他们抓了虎子,只是为了我身上一物,必不敢伤了他。你自回家,三月之后,我定将虎子从建康带回。”时光荏苒,一晃十年而过。雷虎家的院外早已荒草萋萋,惟有那院中,扶苏偶而会去闲坐发呆,只是总不见人回。
她生得美貌,及茾之后上门提亲的便络绎不绝,但她总是不愿。叶母膝下只得此一女,自幼娇宠,也不舍她早嫁,便依着她一一推了。
但十六岁生辰那天,却有京中贵人登门。当年对方只是那么口头一说,因其身份尊显,叶家从未敢当真。没想十六年后亲寻上门,认真要结这门亲事。那少年芝兰玉树,清俊显贵,叶父只见得一眼,便是满腔欢喜,当即允了下来。没想到,她却是一拂衣袖,“要嫁你们嫁!”叶父大为光火,直呼孽障,亲自下了禁足令,这才逼得她逃婚出走。
她这一路行来,旅途寂寂,今日初识尉迟珏,年岁相当,又加之对方人物出众,见识谈吐皆是不俗,自是相见甚欢,不吐不快。高兴之余,不免忘形。她又未曾领略江湖险恶,遂多饮了数杯,结果便是如今的美人醉卧。
第二日,扶苏只睡到日上三竿,方悠悠醒来,忆起昨日之事,大呼荒唐。低头见自己衣饰整齐,方略松了一口气。
吃罢早饭,叶扶苏便又匆忙赶路。一路上风驰电掣,只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六安与建康之间的祁镇。此站一过,便可直达建康。扶苏来到市集中心,欲寻一处饭庄落脚休息。
身后忽然人潮涌动,扶苏也被人群裹挟,与众多百姓一起往人声喧哗处行去。走到近前,方发现原来是一处饭庄,高挑了旗幡,上书“客迎南北,席压四方”八个行书,再往下看便是御赐的“天下第一”牌匾,镶金嵌玉,气派异常。
只是这酒店好不奇怪,竟不是笑脸迎客,反倒是点头哈腰将客人往外面请。那脾性好的,虽然不计较,但也神情不悦;而脾性不好的,便在店门前吵嚷起来,引得看热闹的人围了几圈,将那宽阔的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那掌柜急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只一味打恭作揖,说尽好话,奈何那些客人正在吃饭的当头被请了出来,心里正大大的不痛快,怎听得进他解释。
双方正相持不下,忽听人群中有人吆喝:“闪开。”扶苏循声望去,只见数匹骏马从人群中飞驰而来,匆忙之中,数名看热闹的百姓被冲撞倒地,人群立马乱作一团。而这骑马之人却视若无睹,在饭庄前翻身下马,迅速分成两排,垂手站立。紧接着便是一顶青罗软轿,由四名壮汉抬着,颤悠悠地停到了饭庄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