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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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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这道黄符,是当初贴在岳绮罗的棺材上的,对现在的她已经不起作用。但岳绮罗看着上头鲜血一般红的纹路,只觉得它比之前更让自己感到痛苦。她用力把符揉皱,又展平,最后狠狠地把它撕成两半,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一点点烧成黑灰。
张显宗洗过澡,今晚第二次进了岳绮罗的院子,却发现刚才还对他娇嗔细语的岳绮罗,此刻正伫立在门前,面露杀意地看着他。
他隐约猜到她发现了什么,但又不希望自己猜中了。如果岳绮罗因为看到那道符而产生了这样大的反应,那只能说明,顾玄武真的没有骗他。
“绮罗,怎么了,站在外头吹风不冷吗?”张显宗挤出一个笑,试着走近她,岳绮罗却低吼了一声“别过来”。
张显宗咽了口唾沫,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静了一阵,他听见她满含怨怒的声音响起。她说,张显宗,我没想到你居然不信我。
猜测已经印证了一半,他心里乱糟糟的没底,但还是走近了两步,试图安抚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小姑娘。还没等他开口,岳绮罗已经冷笑着抬起右手,手中的佩枪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她现在,拿着他的枪,对着他的脑袋。
“别拦着我,让我离开张府。”岳绮罗的左手掐在大腿上,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暧昧的月光下,她睁大了充血的双眼,将他脸上的戒备和欲言又止看得清楚。她觉得很可笑,他爱她?净他妈放屁。为了这个男人,她已经毫无保留地交付了一切,他却在背地里怀疑她的身份,还拿了她最怕的东西来克她。在她对他无条件信任的时候,他却在防备她,因她曾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妖女!
“绮罗——”话音未落,寂静的春夜里一声枪响无比刺耳。她开枪了,像射杀那两个埋伏兵时那样凶狠果决,不过枪法不如上次精准,子弹险险擦过他的头发,钉进了院墙里。死里逃生一次,张显宗不觉得后怕,只觉得心冷。他自觉已经付出了足够多,却没法让暴怒的她听他一句解释,她甚至真的起了杀心,杀他的心。
岳绮罗的血是冷的。他想。
岳绮罗拿着枪,没人敢拦她,也没人拦得住她。离开张府后,她在街巷里没头没脑地乱跑。等跑累了,停下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是眼泪纵横。
无心说的对,她不知道什么叫爱,所以她怎么争取都争取不到,还把自己弄得无依无靠,伤痕累累。之前虚伪的幸福让她高兴忘形了,什么凭真心换真心,都是骗人的吧,若不然,是她自己不配用正常人的方式得到爱?是就是吧,反正没关系,她是岳绮罗,她还有捷径可走,就算是用法术栓牢张显宗的心,也比这凄凉结局要好。
这样想着,岳绮罗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面色恢复了平静。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了进去。
三十三
白天岳绮罗去庙里烧了香,所以随身带了些银元。付完房钱,她又打发店员去买了几根红烛,一沓黄纸和一把小刀。东西置办好了,掩上房门,岳绮罗点燃红烛,无表情的小脸在飘摇的烛光里显得分外阴森可怖。
她把纸裁成长条,用小刀割破手指,画了五张符,一张张整齐地贴在桌面上。盘腿坐在地上,岳绮罗闭上眼,低声念了几段极长的咒语,好久之后才站起身来,将符按顺序一张张地在烛火上点燃,烧成灰烬。
她早就知道恢复法力的方法,虽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也有可能产生严重的反噬,但总归是个办法。以前她觉得没必要这么做,现在却不得不这么做。就算拿命去赌,她也想要得到张显宗的爱,何况,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拼命了。
岳绮罗把符纸烧过后得到的黑灰倒进一个茶壶里,摇匀。待会只要把这符水喝下去,再念五段咒就可以了。很快,她又会变回从前的那个岳绮罗,想让谁生,想让谁死,想让谁生不如死,都在她一念之间。那种为强者的感觉,她好久没体验过,还真有点想念。
这样想着,岳绮罗仰头将一壶符水喝了个干净。
夜色的另一头,一个军官急急忙忙地跑回司令部,张显宗正坐在桌前,皱着眉翻看县志。听到随从说太太找了一家旅馆歇脚,在房间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估计是睡下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册子啪地一声合上。
几年前,张显宗听过一场倩女幽魂的戏。书生和女鬼,凄艳动人。戏文本身自然是有趣,但总归是人胡乱编的,再有什么感触,也不过是个鬼怪传说。如今倒好,他张显宗真成了戏里的宁采臣,要不就是不动心,一动心,就爱上了一个清朝的女鬼。
她开枪时的眼神再次浮现在张显宗脑海里,那一枪没打死他,却把他的信心伤得支离破碎。她说他不信她,她又何曾信过他?她生气,他更生气,但是生气又有什么用,他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为她的眼泪感到痛心。正事多得几乎把他淹没的节骨眼上,他还派了几个心腹去跟她,一队人马暗守在旅馆外,唯恐她出事。现在看来,岳绮罗没做傻事,他也稍稍放下了心。
“张大人,加密信。”一个军官恭敬地将一封信放在他桌上,敬礼后退出了房间。
张显宗撕开信封,里头只有一张雪白的信纸,上面的话很简洁——天亮之前,文水桥旁小屋,谈个交易。落款是一个“林”字。
他挑眉,露出一个情绪难测的笑,随手划燃一根洋火,把信纸连信封一起烧了个干净。
三十四
太太回张府的时候,天刚亮了不到三个钟头。樱桃和所有下人一样,战战兢兢地一整夜没睡,不是不想睡,只是不敢睡,因为他们的主子张显宗出事了。
一看到太太回了屋子,樱桃赶忙迎了上去,却见岳绮罗也是带着一脸青灰色的憔悴,像是劳碌了一夜没睡。那森森的眼神,和刚被张显宗带回来时一模一样,完全没了前一阵子冷清的善意。没有理会樱桃,进门以后,岳绮罗打开衣柜,找到了她常用的那条狐狸毛暖袖,鼓捣了一下,才把两只小手塞了进去。樱桃正纳闷,这天已经不算冷,太太怎么还要用暖袖?
“张显宗呢?”岳绮罗一直是直呼其名,散发着丝丝寒气的眼冷冷地看着樱桃。
“老爷……老爷他,他……”樱桃满背的冷汗,支吾了半天才低着头小声道,“顾司令说,老爷他……反了。”
反了?岳绮罗皱眉,才一个晚上,怎么出了这么多幺蛾子。转身推门出去,刚想找司机把自己送去司令部,文县的司令就找上了门来。
“总算给我逮到你了。”顾玄武难得一副正经样子,咬牙切齿之间,他抽出怀里的佩枪,远远地瞄准岳绮罗的脑袋,“走过来,最好是老实点,兴许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跟在岳绮罗背后的樱桃被这阵仗吓得险些晕过去。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岳绮罗却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在原地顿了顿,她才乖乖地向顾玄武那边走去。等两人距离恰好一臂远的时候,岳绮罗突然抬头,对顾玄武娇媚一笑——
顾玄武没想到这寒冰一样的女人还能露出这样的笑,一时晃了神。就这一分神的功夫,岳绮罗突然向前走了一大步,顾玄武还没来得及动拿着枪的右手,肚子就被一个硬物顶住了。低头一看,地上躺着她刚才捧着的狐狸毛暖袖,抵着他肚子的,竟是一把和他手里那把一模一样的佩枪。
跟在他背后的军官们纷纷端起手里的步枪,对准了那一身红衣的女人。僵持之下,顾玄武听见岳绮罗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笑意:“不要命令我,现在你是在和我谈条件。”浓烈的杀意,顾玄武只觉得额头上瞬间起了一层薄汗,缓缓抬起左手,示意所有人把枪放下。岳绮罗见状,收了脸上的笑,也收起了手中的枪。
“张显宗反了,是什么意思。”她问。
“呵,他没告诉你?看来他也不把你当回事嘛。”顾玄武也收了枪,一脸嘲讽很是浮夸,“他妈的老子刚睡醒,军备库那边就来了消息,说张显宗那个王八蛋趁天亮之前,派人把三个仓库里的军火全他妈搬空了。老子的兵死了十来个,只抓了一个他的随从,毒打了一顿,告诉老子说,张显宗和姓林的合作了,他妈的都什么狗屁玩意!”
三十五
顾玄武带着大队人马和张显宗的女人往文水赶的时候,张显宗正一脸闲适地靠在一间木屋的门框上。屋子里,本该被打到成县更北边的林旅长,正躬着肥硕的身体,一把把地清点着木箱里的步枪。
他早就看出来,张显宗这小子狼子野心,不可能全心全意为顾玄武办事。上次他留在文水的精锐,本来是要杀顾玄武的,后来阴差阳错地弄成了张显宗,而且居然还没杀到。这两个后生,年纪不大,但鬼点子不少,拖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文水附近的地形摸透了,否则张显宗哪有那么好的运气,挨了枪子儿还能逃过一死?当然,他也不是白活了这些年,早留了一部分兵,给自己铺好了后路。打了败仗之后,兵力不足是很正常的事,这时候,只要拉拢一个同盟——于是他拿文县司令的位置,引出了张显宗这只豺狼,结果一拍即合。两人合作,物资和军队都有了,对付顾玄武还不是小事一桩!
这一批军火,已经把顾玄武的底掏空了大半,文县的军队也被拆成了两份。而且顾玄武那个莽夫,容易头脑发热,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打过来——当然,在气头上干出来的事儿,能有几样是对的?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顾玄武这只又肥又傻的兔子撞到他的桩子上来!
林旅长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响,一个军官进屋来,询问他是否要将军备物资分发下去。林旅长费力地直起身子,摆摆手示意他把东西抬走,自顾自地出门找张显宗去了。
“张参谋在这儿看风景呢?”林旅长一掌拍在张显宗的肩上,俨然一副兄弟模样。
“风景再好,也不急着这个时候看。”张显宗对着那边山头抬了抬下巴,“顾玄武来了。”林旅长眯着眼一看,隐约能看见一队人马,估计就是顾玄武来送死了。露出得意的一笑,林旅长随即想起另一件事情——张显宗这次和他会面,是一个人来的。记得偷袭司令部那次,一个下属发回来的情报,说张显宗住在司令部的时候,还带着个女人,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张显宗唯一的老婆。打仗都带着,可见张显宗十分宝贝那个泼了他一脸汤的小婆娘,后来张显宗死里逃生,两人在山洞里还共了一次生死,感情必定更加深厚了。如今没把人带在身边,八成是落在了顾玄武手里。
“你女人是不是在他手上?”万一顾玄武拿这软肋威胁张显宗怎么办?
“不碍事,就是得多费一发子弹了。”张显宗摩挲着怀里的佩枪,露出一个阴桀的笑。男人打着仗,哪还顾得上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项羽都尚且护不住虞姬,他只是个军阀,不是西楚霸王,哪有那闲情逸致理会岳绮罗的生死。何况,这个女人还想过要他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