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曲琴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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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景远远看着笑语嫣然的潘雪盈突然感觉到了莫名的怅然。
潘雪盈似有还无，欲拒还迎的目光，让他觉得异常的不自在。
这样的目光，令他如坐针毡。怎么了？
杨景跟宋别告了一声歉，起身离席，独自走向太和园深处。太和楼背侧，在远离灯火喧嚣的地方，夜，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清凉的月色薄薄的弥散在树梢花间，袭袭的晚风夹送来淡淡的梨香。
杨景随心的漫步在园林间，终于将胸中的郁闷之气一吐而出。可叹浮华如梦，富贵如尘。比起远处的花天锦地，鼓乐升平，杨景觉得这里的宁静和缓才更让人怡然舒畅。
太和园的江南风光，笼在夜色里别有一番醉人滋味。
波摇月影，细细碎。杨景踏着青石小路，沿水而下。转了一个弯，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凌架在水面上的望月亭中，有一主一仆两个女子坐在石椅上观景。因为天色太黑，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一个是淡绿纱衣，窈窕身姿贵小姐的打扮，另一个年纪略小些，头上扎着两个丫环鬏。石桌上还横放了一张古筝。
小丫头托着脸，问，“小姐，你不在前面看表演，跑到这个冷清的地方做什么？”
那位小姐轻笑，“前面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俗人为了争个浊名而演的一场闹戏。还不如这里对月对影赏心悦目呢。”
小丫头声音里透着不以为然，“是是，他们都是俗人，偏偏只有小姐你是天上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
小姐想是十分纵容这个丫环，听了她的话也不恼，“你这个小丫头，书没学好，嘴却练的这么刁。你要嫌这里太冷清，就自己回太和楼里看热闹吧。”
丫头摇头，“那可不行，不能把主子一个人扔在这里。出了事怎么办？”
小姐笑，“长公主府里，还能出什么事？再说真的出了事，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又能起什么作用？”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刚刚皇上还请你一会儿也要秦上一曲，为长公主贺寿呢。”
“呵，他们安的是什么心思，我也知道。只是，可惜了。唉！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小姐的这一声叹，仿如空谷幽兰，淡淡清清，却撩人心房。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杨景将这话在心中品读了几次，难到这位小姐，也是有心事之人？
小姐叹完，又将手抚在筝上。纤指轻动，琴弦叮咚作响。一串音符如行云流水般，潺潺而起。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仿佛只是随手拈来。自趣成音。
杨景暗叹了一声好。如此佳音，当真配得上孤芳自赏。一时起兴，也从腰间把随身常带的一只玉箫取下。杨景的箫叫做“离人”，钢骨玉身，既是萧也是兵器。杨景用剑不用萧，所以这不是他的兵器。“离人”是师父最心爱的东西。自从跟师父起，他就经常看到师父独自一人，孤寂的吹箫，箫音凄迷哀婉。杨景想，师父的心中一定隐藏着一段痛苦的过往。师父的绝学是剑，不过他说，他曾经用自己的剑伤了一个最爱他的人，所以发誓从此不再用剑，而改把剑术融入了箫中。这一次，师父有急事离开，临走前把“离人”赠与了杨景。他说从此也许再也用到它了。
耳濡目染，杨景也擅吹箫。
筝声如玉珠落盘。倾听了一阵。
杨景把玉箫放在唇边，徐徐吹响，箫音悠悠，和着琴声琅琅。相得益彰。
抚筝者初听箫声，微微一怔，随即柔指轻滑，顺了一个轻快的连音，以表欢迎。箫声悠扬，转了几个调和，以示知音。一个呢喃，一个低诉；一个婉转，一个迭回；一个倾听，一个宣泄；一个凄婉，一个呜咽；一个激昂，一个高翔；一个欢愉，一个畅悦。
筝音落，箫声隐。
小姐欣喜的起身，向着柳叶丛中问，“朋友知音，可否现身一见？”
杨景一怔，舒畅过后才想起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
只好朗声回答，“小姐高雅，在下贸然配奏，实在是唐突了。”刚想现身，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喊声，“六哥！六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回来看，原来是八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怎么了？”
杨昱擦了汗，拽着杨景的衣袖就往回跑，“爹找你！哈，寿宴的最后高潮到了。轮到你们这些真正的凤雏麟子们上台表演了。潘老鬼家的潘龙已经下了战书，指名道姓的要我们杨家的子弟参加。反正我是上不去台面的，全靠六哥你来争脸。爹找你找不到，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快回去吧！”
杨景还想跟刚才的那位共曲小姐道一声别。突然又有一种隐隐的想法，不想让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于是，不再迟疑。飞身而去。
小姐等在亭中，也隐隐听到了林中人的对话。探身望，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掠尘而去。小姐嘴角微翘，回身吩咐呆了的丫环说，“湘月，吩咐人把筝抱着，我们也回太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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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昱看着六哥飞掠而去的身影，无可奈何。他想，反正以自己的轻功跟也跟不上，不如索性慢慢往回走吧。
咦？刚才好像有听到美妙的琴箫合奏之音。不知是不是哪位小姐在为登台练习。心想多走一走，没准还能碰上艳遇呢。
走到太和楼拐角处，忽然看到人群中一个淡黄色的身影闪过。杨昱心里一愣，这个身影怎么这么熟悉？
想走近找，忽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八公子。”
杨昱回头，见一娇美女子，临灯而立。柔柔的烛光打在脸上，璀璨非常。杨昱正经的施一礼，“芊玥小姐有礼。”
尉迟芊玥扑哧一笑，“杨小八，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得人模狗样。你和我哥哥他们在一起胡闹，我都是知道的。”
杨昱严肃的面脸立时嘻笑满面，“芊玥小姐有何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芊玥抿嘴，“哪里那么严重，不过是问你几句话罢了。”
杨昱的笑意更深，“得小姐垂青，乃杨小八之大幸。小姐请问，杨小八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呵，不怪哥哥总讲你贫嘴不老实。我又不是要问你什么机密的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们杨家今天来了几位公子？”
“公子有两位，英勇无敌杨六郎，和英俊潇洒杨八郎。”杨昱逗着她问，“芊玥小姐觉得回答的可满意？”
芊玥似乎有些失望，“哦？怎么，去年寿宴夺魁的杨四公子没有来？”
“我四哥有事，不能来。”
芊玥点了点头，道谢而去。
杨昱有点愣，恩？她？问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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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发现有一个巨大的条幅，从太和楼侧翼突出一面的楼顶处，自上而下，高高挂起。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杨昱问秀才。秀才给解释说，这是皇上给出的御题，要在座的才子俊杰们现场为长公主写一幅百寿图。
说是百寿图，其实就是一人上去写一个寿字。看起来简单，实则暗藏心机。因为越是平常的题就越不好答。一个寿字易写，可是若想在百个寿字中脱颖而出，就要费上一番心机了。更何况条幅是腾空而悬的，若想写好字，必须要笔功过硬，而且越往上，条幅挂得越高，写字的人非得配上不非的轻功才行。
寿宴的最后高潮到了。大家都拭目以待。
第一个执笔的人是大皇子昭王元佐。昭王在弱冠之龄，凤仪龙姿，俊雅风流，深得皇上喜爱。昭王从一边的台案上，选了一个小儿手腕粗的狼毫笔。略一思量，蘸好墨，纵身而起，在二楼半处落笔，一挥而就，写了一个硕大的楷书寿字。皇帝满意的点头，众人也拍手连连赞好。元佐的字，恭肃大方，不骄不躁，刚刚好附合了他皇长子的身份。而且他选择的位置也很有讲究，不在最高，不夺风头，却也不失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接着的是二皇子韩王元佑，他选的位置是在皇兄之下，写的是繁复的篆体，虽然比长兄位置略低了些，不过因为笔画增多，腾身在空中逗留的时间也长，所以，也不失体。
三皇子寿王元侃也很聪明。他不与两个哥哥争风，选用了一只细笔，跃身起，又在元佑的字下，一呵而成，连笔写了一个镂空体寿字。那一番心意巧妙，也令皇帝和众人颇频点头。
接下来，是各位少年亲王，以及世家公子。隶楷行草，各种字体，各种风格，包罗尽含。轻功好的，就跳到高处炫耀一番。也有没有自知之明的，拿着笔跳到一半，结果气不顺，一交摔了下来，搞了个人仰马翻。闹出笑话不少。长公主看得喜不自禁，连连称赞官家的这个主意出的实在好。既有收藏价值，又有绝对的娱乐性。
几十人写下来，宽大的条幅上，已经布满了各色“寿”字。这时，潘仁美的长子潘虎起身，走向台案。大家静下来，期待着潘龙如何展现自己。潘龙是三年前官家钦点的武状元。潘家的三个儿子中，只有潘龙让潘仁美最为骄傲。
潘龙走到太和楼前，对着高座深施一礼，然后潇洒的一左一右拿起了两支笔。一红一黑，各吸饱墨。低下窃声四起，纷纷猜想潘龙要怎么做。潘龙键身一纵，竟跳到了三楼顶，最高处，身子下落，左右手齐动。一黑一红两种颜色各自勾勒了一内一外两个寿字。红色包着黑色，字庭饱满，状如游龙。细看下，每一种颜色的字，都要比皇长子元佐的小些，可是两个字内外双套，合在一起，飞势上却显得大了许多。
潘龙落地，众人掌声一片。皇帝连连称赞，不愧为我大宋的武状元。立意功力，都出众许多。
潘龙得意万分，抬手，把双笔稳稳的掷回了笔筒里。对着左首桌狂然一笑，“潘龙显丑了。潘某素闻无敌将军杨公家的公子们各个文武全才，人中翘楚，不知潘某可有幸，请哪一位杨公子上台一献绝技？
杨业面不动色，对着杨景略一点头。
杨景起身，潇洒出列，恭敬的行了礼。仰头望着条幅，沉思不语。潘龙站在一旁，稳操胜券般带着蔑视的笑。
杨景想，这个潘龙果真是好心计。这一局，比的根本不是字，而是功夫和智慧的结合。论功夫，自己的字绝不能写得比潘龙的低，不然不必写，已经输了一阵。若论书法，潘龙的攻略更绝，他把他的双色大字，写在了条幅的正中间。把整个条幅分成了两半，而不论是左右哪一边，都没有留够足够大的位置给杨景。论高，没有地方比潘虎的字更高，论大，没有地方写下更大的字。不能高，也不能大。这一场，不用写，杨景就已经输了。
没有舞台的比试，如何能赢？
大家看着杨六公子迟迟没动，也都动着脑筋看向条幅，很快也有人看出了端倪因由。看出的人左右耳语，下面哗然一片。神色各异。
高座上，潘妃一面给皇上斟着酒，一面用眼神赞许的看着潘相。皇上也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这些年，少年才俊中的风头让杨家占了个尽，不知这一次，这个杨六郎要如何收场了。
杨景定了定心绪，要怎么办？
输还是赢？
抬头看向高座，对上了潘雪盈一双似笑非笑，戏谑的眼睛。
杨景突然感到了气血上涌，斗意肆起。他爽朗一笑，对着高座一抱腕，“杨景不才，愿为长公主殿下献一个特别的‘寿’字，以表心情。”说完，反身，向太和楼的反方向大步走去。
众人大惑，他写寿字，不去条幅那里，怎么反而下了台？
杨景走到一处竹林边，寻到一根又细又长的翠竹，使了一个手刃，把竹子轻松折断。然后又对一个小厮低语了几声。这才爽爽然走下了台阶，来到湖边。太和楼地处高处，而湖水低洼，大家都回身俯视，等着看杨景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时，原本暗淡的灯光，在杨景的授意下又通亮了起来。
杨景足尖轻点，纵身飞起，燕子一样轻盈盈的飘落在了湖面的荷叶上。回身，对众一揖，然后人如海鸟啄食般，滑行在了湖面上。手舞竹落，竹杆拍打在水面，激起水花阵阵。杨景足尖只留连在薄薄荷叶上，步渡凌波，手中挥舞翠竹，连连作击声，把个平静的碧水湖搅得波浪震荡。
众人无不被杨景施展的这一手水上漂轻功折服。惊艳声四起，不过同时又都暗自纳闷，虽然说这样俊逸的轻功的确是惊为天人，不过这一场比的是写字，你轻功再好，跟主题又有什么关系？就连杨业和杨昱也都疑惑不解，暗暗担心。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串悠扬的琴声乍然响起。
太和楼二楼，一张古筝横放，一位素女端坐。纤指乍触银弦，铮然之音，一跃琴上。如同碎帛破竹般，悠然划破空际。只一声畅响，便压下了俗世间所有的委靡之音，扫净了红尘中无尽的浮华游尘。然后，柔指轻转，旖旎呢喃。婉似一个桃季少女，踮着玉足，用一双清澈的眼，把你领到了那迷一样的所在。
杨景听到了筝音相和，怡然一笑。手中的竹笔，挥舞得更加恣意豪放。怦怦的激水声，压着韵点如万鼓齐鸣。矫健的身形，忽纵忽停，和着筝曲，有如银龙在舞。
一硬一柔，一动一静。世间万物，尽倾于此。
筝音靡靡，如同晨雾缭绕，你看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水，哪里是柳，哪里是桥。只一少年，潇洒舞于水上。少女于是轻启玉口说：听，这里便是人间仙境了。一时浓雾散却，你看到那碧郁的湖水由天边激荡而来，冰弦潺潺，流水荡荡。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你，和这悠扬的曲。少女早已飘身而起，化一缕清风，围着执竹少年，缠舞水上。双袖拍起浩浩秋水，激破晨靡，激破朝阳，激在你的心里，怦然作响。
筝音越弹越快。杨景手中的竹笔也越击越快，刚刚还是小小涟漪的湖面，现在已经震荡不安。水柱波浪此起彼浮。水波在彼此的冲击下，越扬越高。
筝音爆破，如万马奔腾，战鼓擂名。
杨景高高跳起，用尽最后一力，朝着湖面重重砸下。
万股水柱齐起。
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皇上激动得起身，疾行几步，而眼睛却一眨也省不得眨。
水浪迭起处，在万盏烛火的照映下，赫然一个大大的“寿”字。
筝声止，余音绕梁。
杨景在茫茫水雾中，飘然下落。
潘龙阴沉着脸，拳狠狠的捶在桌上。
杨业举起一杯酒，畅然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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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景抬头，看向那天籁之音的出处。
二楼灯火摇曳下，轻风起，薄纱浮动。
一位淡绿纱衣女子，浅笑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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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你看了一辈子，也不能记住。有些人，你看了一眼，便难以忘怀。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一曲琴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