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女人的戏(一) ...
-
雨丝不再飘落的时候,她开口了。
“既然是母亲请你来陪我的,那就请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秋风不知歇地吹着。
窗户关上了,被风卷起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地撞向窗户,却只能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哀鸣,然后坠落。
墙上大概有个缝隙,被秋风寻着了。于是便有一阵寒风呼地灌进屋里来了。
屋里头骤冷了下来。
女孩扣上了外套的扣子,黑黑的手指上附了一层厚厚的茧,树皮一样粗糙。
“小姐想听我讲故事?”
“是啊。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既然是小姐想听,我怎么敢拒绝呢?”
女孩笑了,眼中似有光芒闪烁。
冬晨的风遇上春夜的雨,总是风携暖去,雨裹寒来。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八年前。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二十岁,还在读书。
静谧的青石街道,古旧的楼墙,苍郁的古柏,倾盆而落的雨。
画卷中的小镇。
我穿一条白裙,裙边绣着艳红的梅花。他撑一把棕伞,伞面画着嫩绿的草芽。
那日,是父母携了我去参加一个老友举办的宴会。
那是个年逾古稀的白胡子老头儿,最喜欢往些老东西里钻。
这回就是这老顽童忽然起了念头,在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买下了一块地,按着民国旧影建了一条颇有味道的老街,于是邀了些朋友去玩。
我家在那时还是颇有些名头的,一进门,便有许多人上来打招呼。
然而,那些人说了半天,最后却是将话头绕到了我是否有男朋友上了。意思很明白。
然而那时的我自视甚高,实在看不上那群纨绔子弟,只待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
幸而我与那白胡子老头儿是旧识,关系胜过其与其多年的老友——即我父亲。
只与那老头儿打了个招呼,老头儿便自告奋勇地去帮我与父母言说。
我得了机会,一个人偷溜了出来。
也是那日没遭上好运吧,我才刚出屋子没多久,便有一阵大雨倾盆而落。
那雨似是故意要与我作对一般,我一找到避雨之处,它便停了。
片刻之后,竟连太阳都出来了。
我正好被淋个湿透。
宴会是回不去了。我那时的模样实在太狼狈。
裙子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妆花了,头发乱糟糟的,鞋子里全是水,一踩便是一声响。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穿一双黑色皮鞋,着一身蓝色西装,戴一只灰色手表,撑一把棕色雨伞。
他向我走来时,沾在伞面那几丛嫩芽上的雨珠轻轻晃着,映着光,闪闪烁烁的。
他真不该穿西装,应该穿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才是。我想着。
我们擦肩而过。
我们本该是过客。
然而,他伞上的雨珠落到了我的头发上。
然而,我衣上的水滴沾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转身了。走来了。问了。
“小姐,您好。需要我的帮助吗?”
他笑得儒雅而温柔。
我只觉得面上滚烫滚烫的,没敢看他,低头跑了。
我们本不该是有所交集的人。然而,他却追上来了。
“小姐,您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帮助您。”
他一面解释着,一面脱下外套给我披上,又将伞递了过来。
“小姐,我确实没有恶意。早些回家吧,小心别感冒了。”
他轻轻地说完,转身便走了,没给我回绝的余地,也没给我道谢的机会。
我愣在原地。
伞柄上还余着他手心的温度,西装上还留有他身上的味道。
一时忍不住,眼眶便湿了。
心中忽然有了个想头:一个男子,缘何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表现出善意?
直至宴会结束,身着盛装的男男女女从那间小屋中走出来时,我也没得出答案。
回家后,我发高烧,病了三天。
父母已经回去工作了,他们向来忙,只留下了一笔钱,并请了保姆来照顾我。
那几日,我不只一次地梦到那座古色古香的小镇,那条静谧无声的青石街,那场倾盆而落的雨,还有……那个温柔儒雅的人。
烧退了,病好了,我又回到了学校,仍是专心读书。
投进石子的小湖消了波纹,看似一切都平静了,但多了些东西,终是不同的。
几个月后的暑假,我又遇见了他。
依稀记得,那是个晴天。
应该是有个女同学过生日吧,请了几个老师与同学,租了几条小船,一起去游湖赏景。
我与那同学实际并不十分熟识——或者说,我与班上的同学都不怎么熟识——也不知她缘何会请了我去。
总之,那日我过得并不十分愉快——没有熟识的好友伴于身旁一同游戏,实在有些无聊。
然而,别人也是一番好意,不好辜负,只好孤坐一旁,静听别人谈笑风生。
他是在我们即将启程时才赶到的。
一件白T-恤,一条七分长的浅色牛仔裤,一双白色运动鞋一尘不染。
他匆匆向我们这儿跑来时,额上的汗珠映着阳光,闪闪烁烁的。
与初次相见时不同,他这身行头少了几分儒雅,却多了几些可亲。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但,他却识不得我。
我们擦肩而过,就像初见时那样。只是,这次再没有人会回头了。
启程了。
我们将船划到湖中后便不再动它,任它随流飘荡去。
景是美,真正欣赏的人却很少。
燠热的天,引得人心也燠热起来。
我们船上有个女生中暑了,倒在那儿,脸色惨白惨白的,却没人去理。
我去扶她时,却被她吐了一身,怎么也擦不干净,飘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来。
我闻着难受,便想用个瓶子装了湖水,略微冲洗一下。
结果那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晕晕乎乎地竟然一头栽到湖里去了。
我不会游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沉下去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当我已经看到地狱的大门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攫住了我,把我拉回来了。
迷糊之中,我没看清是谁救了我,只感到那只手很是温暖,很是柔软,也很是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