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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翠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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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文忠赶回营中时,军队已离了燕国,驻于驳山丰源县境内。
除了带回一封信,还有一个巨大的包袱。
穆行归打开信一看便笑起来,他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再把信折好揣进怀里。
韦佛官在旁提心吊胆地看着,见他这个表情,才有点松了口气。前几日任他怎么苦苦相劝,大军还是出了境。这些年他觉得穆行归就象临渊探路,明知前面不远必有断崖,偏他走了一步又是一步,不肯停下。看如今这情景,莫非真是担心过头了?
接着便拆那包袱,锦缎袱皮内严严实实地裹着只大木箱。开了锁,连穆行归都有些吃惊。
箱里装的是件墨里藏针的紫貂皮大氅。中原不产紫貂,即便在突厥以西的罗刹国境内,也是稀罕物品。朝内高官显贵,偶尔得一皮帽披肩已是炫耀之资,要凑成一件大氅真是谈何容易。更难得这件大氅毛深逾寸,又是根根长短相若,银白色针毛分布均匀,除此更无半分杂色。
穆行归摸挲着皮毛,怔了好一会,眼角隐有泪光。最后提起来缓缓披在身上,尺寸正好。
系带子的时候又是一怔,继而笑意止不住地从唇边漾开。
两条颈带的顶端各有一只大大的绒球,配着这件华贵端庄的袍子,本就有点不称,如今穿在穆行归身上,更有几分滑稽——怕是只有少年人才喜爱这样的配饰。
转头开心地问韦佛官,“好看么?”
没人答,韦佛官看呆了。
原来他适合华贵装扮。他悔得吐血,不该在这上头太省钱了!
“那边天冷,老师身子不好,记得穿暖和些。”
军队缓缓向北,前锋部队和突厥小股兵力不大不小地交锋几次,到了翠屏境内,遍地都是白雪。
清晨有兵士来报,有位越国人一路寻来,未通姓名,只说奉国君之命有事找大将军相商,片刻便到。
“果然差不多时候他便来了,”穆行归转头向韦佛官笑,“走,出去迎迎老朋友。”
驳山国如其名,处处皆是山。顺着起伏的峦线上了一座山头,便看到一骑人马踏碎琼瑶翩然而上。
“将军别来无恙?”清朗的问候声远远响起,陡峭寒风吹不散的暖意。
穆行归记起那日在慈云寺。
“穆相,务必自己保重。”
口是心非的话听多了,知道什么是真情意。
催马迎上去,“希年一向可好?”隔着段距离细看他的脸,“黑了瘦了,多了些英武之气。”
仰头望去,苍茫天色下穆行归身影修长。再近些,裘袍细密的毫尖在他颈边拂动,令略嫌清冷的脸庞有了种雍容姿态,连那两只不合时宜的绒球在他身上,也实在是……好看极了。
火苗又在心头微微跳动,原来竟是,无法不想。
跳下马,穆行归伸手过来,二人携手而行。
“听说南诏那边日头毒得厉害?”
“日头也罢了,潮气重,蚊虫又多,入夜更了不得,竟睡不了个安稳觉。”
“哦,没闹疫病么?”
“芦根,蔗梢,赤豆熬汤,每天一大碗,当地土著那里弄来的方子,解渴又防病”江希年一笑,“那边风物迥异,物产着实丰裕,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古怪果品,味道却是很好。”他伸手比划,“有种叫凤梨的,皮硬,全是刺,切开了是黄瓤,用盐水一泡,极是香甜。可惜路太远,不然真想带两只给将军尝尝。”
“嗯,我这里倒有些上好的马奶酒,也是南边没有的,希年等下可以一试。”
闲话着家常缓步而行,雪地上浅浅两对足印,霜风卷得衣袂飘飞,真象一幅好风景。
韦佛官牵着三匹马走在后面,胸口发闷。他想他果然是讨厌这个人的!
有翠屏县便有翠屏山,翠屏山的山顶便是这一带最高的所在,望出去河流村寨一览无余。
山顶风大,将大氅掀得半开,江希年看到穆行归腰间刀柄,不由注目。
“破虏刀?”
穆行归故意倒抽口气,“希年又看上这个?我这几个家底,可经不起一送再送的。”
江希年没理他玩笑,正色道,“听闻此刀原是大行皇帝佩刀,临去时交与将军,言道见刀如见人,不遵即斩,如此重器,希年哪敢窥视。只是慕名已久,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穆行归一笑,解下佩刀连鞘递过去。
入手微微一沉,刀比想像中要重。刀鞘古朴,仅挨着吞口处两联兽纹与篆体“破虏”二字,别无装饰。抽出刀身,平直狭长,通体暗沉无光,伸指平抚刀刃处,才觉一股凛冽寒意竟似要奔涌而出,实是锐不可当!
他凝视着那刀,默然无语。
见刀如见人。
持着这刀的穆行归平时究竟作何想法呢?这于他是否是一种捆绑?
“如何?”
“好刀。”他将刀归鞘,“但唯有将军,才称得上燕国之刀。”
语气中倾慕赞赏直截了当。穆行归迎着他灼灼的目光微笑,不露痕迹闪避一旁,“谬赞了。”伸手接过刀来,“希年此次来意如何?”
江希年亦是微微一笑,换了公事口吻,“此次将军率军抗击突厥,实是中原之幸。越国虽小,亦不能置身事外,当尽力襄助将军,共拒蛮夷。只是如今越军在华清昌和二县遇到些小麻烦,还望得将军首肯。”
未央城破,刘芹殉国,驳山群龙无首,本已乱作一团。越军进入驳山境内,言道是来打突厥人的,竟几乎没人拦阻,顺顺当当开到了华清。岂料这几日却和驳山的几支军队打了起来,奇怪之余细细打探,才知刘芹遗旨将驳山交给了燕国,穆行归借了裴士桢之手重揽大局,此举必是穆行归的授意无疑。
穆行归也不推脱,“好说。不知越国能出多少兵,要多少好处?”
形势明了,两国如在此时相争,皆大有不利。越国名为襄助,实则是要共分驳山这一杯羹。燕国若是一意不许,虽可假驳山之手阻拦,却要忌他索性弃了驳山径攻燕国本土,此时国内空虚,却是难挡。如此一来燕军首尾不能相顾,必定大乱,等突厥人得了驳山,地势所限,多半直插正南,第一个遭殃的却又是越国了。
当下二人商议良久,一番讨价还价,又细细敲定了细节,天色已经晚了。
二人皆是作得主的人,无需笔墨记录,记了也不顶用。等到事情谈完,江希年便告辞了要走。
穆行归有些意外,“天快黑了,希年不如去我营中尝尝马奶酒,明日再走不迟?”
江希年接过韦佛官手中缰绳,“不了,那边还有些事务缠身。”他翻身上马,走得几步,回头笑道:“早些回去,才可早些回来见将军。”纵马急驰,再不回顾。
穆行归立在当地,目送他身影转过几道山峦,直至消失于视野,这才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