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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北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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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狩来北落时单人独骑,未带一名随员。
到了营门也不下马,旁若无人地纵马径自穿了过去。守营的小校远远看到来人脸上斜拉的一道疤痕就有些心惊肉跳,不但没有上前拦人,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他撩起大帐的帘门,却无人在。见帐外空地上二人正在试招,冷声问,“穆行归在哪里?”
袁磊早见他过来,本来只作没见,此时见他如此嚣张,再也难忍,挽个枪花收了式,“哪来的不知礼数的东西,就敢直呼将军的名号!”
陈狩打量他一眼,点头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侥幸偷袭得手的袁将军。怕这几日也是得意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韦佛官见不是事,忙推了袁磊一把,隔在二人中间,“将军在马场,我随您去罢。”
陈狩对他更是不喜,哼了一声,眼角也不瞅他,径自上马甩鞭走了。
袁磊怒极反笑,“这老东西……”
陈狩与穆行归不和,西北军中无人不知。只是用到“不和”二字,现下已未免不大合适。
先帝时,二人同为戍边大将,论起来陈狩的资历还更老些。但先帝去时将辅政大权交与了穆行归一人,自此陈狩便倍受打压。如今领着不足四万的兵守着大风峪一处关口,虽还挂着个“左鹰扬大将军”的名号,手上的实权比起袁磊这班后进心腹,尚远有不如。
许是为这缘故,见人从无好脸色,时时作怪。袁磊不解:“真不知将军留着他作甚,趁早打发回去养老是正经。”
韦佛官瞪他一眼,终是有些挂心,“我去看看。”
袁磊拉了他一把,却给他运起“滑”字决轻轻卸掉,瞬间去得远了。袁磊说不出的憋闷,提起枪来搠进地里半尺。
韦佛官绕着马场行了半圈,隐隐听到说话声,犹豫一记没有上前,只伏到土丘下偷听。
空气中都是陈狩声音的硝火味,“你再削我的兵也罢了,为何倒叫肖让守左翼,还让我待在原地?”
穆行归仍是波澜不惊,“左翼乃是袁磊统领,肖让做得他标下,你也做得?”
陈狩更怒,“袁磊才打过几仗,为什么不用我?”
一时没了声音。半晌,穆行归缓缓道,“叫我如何信你?”
“都康永三年的事了,你到如今还揪住不放?”
“只怕是你自己不放罢?否则又何必这时候来争这个统领做?”
“是,我没放下,是你放下了!”陈狩的声音犹如惊雷,震得韦佛官心中一颤,“你早忘了先帝是怎么死的了!”
零零碎碎串起来,韦佛官大约知道事情的始末。
先帝战死一役,并非与突厥本部交锋,而是为突厥辖下九姓铁勒部围攻。
至此陈狩深恨铁勒。康永三年,突厥挟持九姓铁勒,三十姓鞑靼,契丹,奚等部犯边,陈狩置军令于不顾,贸然出击铁勒,打乱全盘部署,险致燕军大败。此事被穆行归压了下来,诲莫如深。但之后几年陈狩的兵权被一削再削,如今大战在即,穆行归又将他部下肖让连同近两万精兵调归袁磊标下,看来对陈狩忌惮仍深。
陈狩念念不忘要灭了铁勒,穆行归却是一心盘算要收伏铁勒。
突厥与中原接壤之处,西起大燕,东至驳山。但东段有雾岭横亘,绝难通行,唯燕国西北一带地形破碎,易攻难守,自灌城至虎关,防线拉得极长。过了这一线,又是三千河原的一马平川,更利突厥骑兵突进。历来突厥进犯中原,必经此路,便是这一盘烂账拖得燕国举步维艰。穆行归在北落经营多年,不过勉强取个守势,思来想去,唯有臣服了九姓铁勒,边境才得安宁。
这想法也不是自他而起了,武宗当年亦有此意。关外这一片本是九姓铁勒的地界,突厥还在铁勒以西。铁勒人少兵弱,又有水草丰美的念空河滩,原本并不好战,却是屡受突厥搔扰。自从该部归附了突厥,燕国的日子便不好过。嘉显九年,突厥以倾国之力进攻中原,竟然直下蔚城,逼得武宗弃了离都,一直退过随州才止了败势,险险便有灭顶之灾。
韦佛官听到穆行归的声音中亦渐渐挟带怒意,暗自心惊。
“我同你解说过多少次了,为何你总是不听?”
“是极!是极!你现下权柄在握,哪还记得旧主?”
韦佛官埋下头去,将拳头凑在牙边狠狠咬了一口。
上方又是一阵静默。
良久,穆行归语气冰冷,“你不必回营了,这便回老家济州呆着吧。我差几个人送你。”
陈狩笑起来,笑声中全是激愤,“好,好!我早便知道,你一贯就是这么绝情!”
韦佛官头一回听到穆行归语带讥刺,“说的不错。你竟不知先帝将江山托付给我,便是因为我一贯绝情么?”
陈狩离去之后,土丘周围空气凝结,胶冻一般,韦佛官站起来也不是,不站起来也不是。
却听穆行归在上面喝道,“听够了没有?出来!”
韦佛官只得拍拍身上尘土,跃了上去。
心中惶惑。穆行归脸色铁青,手指亦微微有些颤抖,他从未见他如此怒形于色。
穆行归指着陈狩远去的背影,“知道他脸上那道疤怎么来的么?”
韦佛官不知,穆行归也不要他答。
“身上还有。十七年前他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总共落下二十三道伤口。”他手一甩,大步往前走,“搞成这样!”
韦佛官跟在后面,渐渐地越堕越远。
无力感如风卷浮沙般慢慢铺开,心上哪一处地方都硌。
自来他便知道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如今连劝解两句,竟也不知从何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