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美人卷珠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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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萝放下茶杯，回过头去，发现原来是刚才笑容满面的掌柜。此时他正一脸凶相，不耐烦地厉声呵斥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这里不可能再让你赊账了！你欠的一大堆债还没有还清，又想着再来空手套白狼吗？”
被掌柜训斥的是一个瘦削的少年。从这里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单薄地一个侧影。
店门外的阳光灿烂地滑进来，那个少年被笼在一片光芒当中，侧脸被勾勒出了坚毅的线条。他紧紧咬着唇，手局促地握紧。
他抬起头，眼中有着乞求，低声下气地说：“求求你，掌柜的……你的钱我保证会还的，我奶奶现在等着这药来救命……掌柜你行行好，救救我的奶奶……”
掌柜的摆了摆手，厌恶地说：“说什么也没用！这里不是慈济堂，我做的也是小本生意。没有钱，你还想来买药了？”
语罢，掌柜的便转身欲走，不愿与他多加纠缠。
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他还穿着粗麻织布长衣。上面虽然缝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却还是干净整洁的。
他的衣角被用力地篡出了褶皱。那个少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拉过掌柜的袖子，面容哀恸地软声央求：“掌柜的，求求你救救我的奶奶，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今日我欠你的钱，他日我定十倍百倍还给你……求求你给我药，求求你……”
烟萝在一旁看着，心里却是突然一动。她放下茶杯，鬼使神差地起身走过去。
少年还在苦苦哀求着，掌柜一把推开他的手，不耐地命人将他赶出去。
她走到他的身旁，终于看清了少年的完整面容。烟萝定定地看着他，脑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着他，惊呼道：“果真是你！”
少年回过头来，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便又转了过去。
随即他又猛地再次回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与震惊。
他们两人都定定地看着对方，少年率先回过神来，转身便准备逃走。烟萝也反应过来，敏捷地追上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这么久没逮住他，这个小贼的个子倒长得挺快的，短短一月，他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
他的力气也跟着大了许多，烟萝勉强拖着他，吃力地断断续续道：“上次就让你跑了……这次还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毕竟还是被一个姑娘抱着，他不敢用力挣扎，白净的脸微微羞红，“你这姑娘还是这么不知羞耻，真不要脸！”
这个小贼居然还敢说自己不要脸？
烟萝死死地抱着他，不甘示弱地回道：“彼此彼此！小小年纪就当小偷，更不要脸！”
掌柜的在一边，一头雾水，只好急忙地高声叫人来帮忙。
有两个伙计赶紧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将他们两人分开。那个少年被人制服，手被押在背后，动弹不得。
烟萝拍了拍皱成一团的裙子，古灵精怪地笑道：“看你现在怎么逃！”
掌柜的堆着笑凑过来，弯着腰问：“烟姑娘没有受伤吧？这个小乞丐，可是冲撞到你了？”
“他前段日子偷了我的荷包！”烟萝忿忿地说道。
那个少年虽然被人制服着，但他的面容没有一丝恐惧，眼中仍是满满的嘲弄与不屑。
烟萝心里不由好奇起来，半弯了下去，问：“你为什么不害怕？你不怕我把你送去见官吗？”
他冷哼一声，讽刺地笑道：“随小姐自便。只是小的要提醒小姐一句，现在早已没了证物，就是去见了官，也不能证明是小的，偷了小姐的荷包！”
“你……”烟萝气急，这个小贼不仅猖狂，还聪明得让她竟然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荷包确实是被他偷的，可是时日已久，就算现在抓住了他，她也没有证据来证明。
掌柜的哆哆嗦嗦指着他，语调尖利地说：“你这个小乞丐，简直坏事做尽！早就听说你手脚不干净，又是偷又是抢的，你奶奶就是因为你，才遭到报应得重病的罢！”
他本来嘴角挂着奚落的笑，听到掌柜后半部分的话，面色一沉，眼神冰冷得如利刃般，对着掌柜的，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资格说我的奶奶！”
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却沧桑得如经历过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一般。他浑身似要冒出火来，狠狠地鼓眼瞪着面前的这个人。
掌柜的被他的眼神逼退了几步，颤抖着声调说：“你……你好不知好歹，今日我便让你去见官……”
烟萝怔怔地看着他竭力的模样，心里却涌出一阵阵悲戚。
她仿佛模糊地看到，幼小的自己，也是如他这样的无助，看着草席上形如枯槁的老人，哭着求道：“婆婆，不要走……不要丢下阿萝……”
老人虽然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没有了一丝力气，却仍然愧疚地看着她，用尽全力地说：“格格……老奴只能……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格格……去京城……活下去……”
婆婆的手无力的落下去，最后一刻，她依然想为自己拭掉眼泪。
失去唯一的依靠，随之而来的，便是漫无边际的悲伤与恐惧。这种对前路的迷茫，对生存的未知，压得幼小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路跌跌撞撞，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孤身走着。马靴慢慢被磨破，脚底血迹还未来得及凝固，便又被荆棘划破……
这样一个建立起坚固的外壳，来保护自己的人，也是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去吧。
烟萝打断掌柜的话，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眸，认真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奶奶，真的重病了？”
少年冷笑一声，眼底的自嘲稍纵即逝，却是没有回话。
她心里有了答案。
烟萝直起身，对掌柜的说：“麻烦掌柜，帮他把药抓好，这钱我来替他付。”
“烟姑娘，可是……”掌柜面色犹豫，迟迟没吩咐下去。
烟萝微微一笑，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他。把他放开吧。”
他的药很快就准备好了，烟萝从药徒手里接过用黄皮纸包好的药材，递给他。
他低垂着眼，茂密如扇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终还是接了过去，却躲闪着，不敢看她一眼。
烟萝自顾自地说：“我定期便会来这里拿药。你奶奶的病情怕是比较重，也是不能耽搁的。以后每过三日的这个时候，就在这里等我，我会帮你买药。”
他捏着药包，良久才抬头，不自在地说：“钱……我会慢慢还你的……可能现在这样承诺很可笑，但是我……不想欠任何人。”
烟萝柔柔地笑起来，说：“我不是在施舍你。我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跟我一样，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事。”
他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烟姑娘，四小姐的药准备好了。”掌柜笑容可掬地唤道，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包拿了过来。
她回身接过药包的功夫，他突然冲上来，低声支吾着说：“谢……谢谢你……”
烟萝一愣，他却迅速回身跑开了。瘦瘦高高的身影融入到阳光里，渐渐被吞没。
她不由莞尔笑了起来，真的还是一个孩子呀。
接下来的几日，每次她到药铺拿药时，便会看到他在门口讪讪地等着。
烟萝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帮他把钱付了。
钱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用。但是对这个少年，却是救命的稻草。
她相信他，因为他的眼神里，跟当年的她一样，有着深深的戒备，却又一面渴求着，有人能给自己依靠。
有一次，烟萝照例帮他把付好钱后，抱着药正准备回去。那个少年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将她手中的药接了过去。
烟萝诧异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依旧紧抿着唇，抱着药候在她身边，似乎并不打算回话。
仔细一看，她才发现他长得很是白净俊秀。扑闪的睫毛下，是一双水气蒙蒙的桃花眼，挺直的鼻梁，殷红却又不失刚毅的薄唇。
这个小孩长得比姑娘家还好看。烟萝感叹道。
一面又不由惆怅，他还没完全张开，便已经远远地将自己比了下去。
她伸手去拿药包，他却抱着往后一躲。站在那里，像个安静的仆人一般，忠心地听候她的吩咐。
烟萝愣了一会儿，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是想帮我拿药回去吗？”
他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虽然很少说话，但烟萝却明白他是一个执拗的人。
于是，从那以后，他每次都会帮她拿着药，一直陪着她回府。
从药铺到瓜尔佳府的路，说长也不长，但身边跟着一个人，一路走下来，却又没有交流，便总觉得路途越来越遥远起来。
何况她本来又是耐不住安静的性子，于是她便找起话和他聊起来。
说是聊，其实也只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因为他总是沉默地跟在身旁，从来不回话。
要不是她亲耳听过他讲话，她都要以为他是一个哑巴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烟萝吃着刚买的糖葫芦，无聊地问他。
他依旧死死地不开口。
“你看我老是‘喂喂’地叫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多不方便啊。你就告诉我嘛！”她继续不死心地问。
回答她的还是一片沉默。
烟萝败下阵来，无奈地说：“你不说就算了。”
转念，她却是狡黠地一笑，“喂，你这样老是不说话的，又不肯说你的名字……那我就叫你‘小哑巴’吧！”
她满含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谁知他竟嘴角抽搐，一副在竭力忍住笑的样子。
他居然不生气？烟萝又失望，又气愤，这个小孩不仅连生气都不会，还似乎在嘲笑自己笨！
她撅起嘴，故意接连叫着：“小哑巴小哑巴小哑巴……”
喊着喊着，她自己倒先忍不住笑起来。
烟萝渐渐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他都是不打算说话的。于是她也开始习惯了他的缄默，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跟他说话。
虽然知道得不到回应，但她依然讲得很兴高采烈。讲她的生活，讲她的朋友，讲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
他总是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厌烦。
她讲到她见过的一个美人，那个美人是京城有名的花魁娘子，她曾在街上，碰巧地遇见了美人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那惊鸿一瞥。
她细致地给他描述那个美人有多么的倾国倾城，最后回味无穷地总结道：“虽然那个花魁娘子那么美，但是我猜啊，她肯定没有你娘美！不然你娘怎么能生出，你这般秀色可餐的模样来！”
听到她这句无心的玩笑话，他的身形却是猛的一顿，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美人卷珠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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