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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阴谋 ...

  •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初三。
      这一天,黄历上写着,宜祈福,忌移徙。

      我独坐在什刹海旁的一间茶室里。
      没有带弘历,就连凌也是让他在大堂里候着,因为,有些时光,只适合一个人。一如此刻。
      冲一壶陈年普洱,暖胃暖心。看一窗大好春景,柳叶新,百花开,丝绦千垂,胭脂万点。
      这样的地点,这样的阳光,实在很适合把尘封多年的往事拿出来,晒一晒。

      不吸烟,少喝酒,常压马路,偶尔去吧,喜欢夜晚清晨,不爱睡觉。
      为人懒,惯饮速溶咖啡,粗通烹饪,有时会煲汤,偏好猪骨和蘑菇。
      乐山乐水,中意四处走,不畏惧人群,过马路走斑马线不闯红绿灯。
      □□永远隐身,手机长年不响,MSN忘记密码,信箱满是垃圾邮件。
      迷恋手表和戒指,但不会买。乱穿衣,喜欢赤足,一向素面少化妆。
      那些点点滴滴的琐事,清晰地浮现,仿佛湖水中的泡沫徐徐飘起,涵盖了那个灰色空间里平凡的我。

      二十一世纪的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觉得生命漫长,前路难卜。
      十八世纪的我,良人已定,膝下有子,却陷进历史漩涡,身难由己。
      这便是我的人生……在心底暗暗叹息。

      茶过三道,坐得久了,我觉得有点儿乏,凭窗望,韶华昭昭,水波漾漾,盈翠浸人衣,乱红迷人眼,遂买单离开。

      漫步湖堤,柳絮初飞,纷纷扬扬,如尘似屑,落在地上,像是打了薄薄一层秋霜,偶见其中凌乱点缀着些花瓣,一片一片,行人过,履留香。
      途中时常遇到有儿童游戏,他们头上戴着柳条编织的花环,放纸鸢,抖空竹,踢毽子,斗蟋蟀……三三两两,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很是快乐。
      我为他们天真烂漫的笑颜吸引,不由得将脚步放得很缓慢,细细观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忽然风中有一缕清音传来,其声空灵悠扬,竟不似任何我所知乐器。
      我怀着疑问,觅声而去。

      在水边,我找到了吹奏之人。
      是个少年,约莫和弘历一般大,面容精致优美,双目黑白分明,歪歪倚靠在一棵老柳树上,十指纤长莹白,捧一片柳叶贴在唇边,那音律就是从那而来。
      暖阳从叶间缝隙漏下来泻在他身上,疏疏落落的光影在他的眼眸里游离漂浮,像万花筒一样缤纷斑斓,魅惑迷人。
      我遥遥打量着他。微风拂来,遍地斑驳零乱逃窜。空气中,乐声如淡淡花香轻扬飘洒,像少年的神色一样纯粹灵动。

      一曲毕,少年直起身来,拍拍衣衫转身。
      我挪开目光,扮无事人路过。
      不料他竟叫住了我,“琴姨。”
      我一怔,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他嘴角上翘,自我介绍,“我是弘昼。”
      斜飞长眉,乌亮大眼,挺直高鼻,如削薄唇……我哑然失笑,分明是那个他的孩子,刚才怎会没能认出来呢?
      我讪讪然道歉。
      他挥挥手做不介意状。

      一路并肩而行。
      他很是活泼有趣,有讲不完的笑话。说到兴起,还会手舞足蹈,演给我看,诙谐幽默堪比卓别林,逗得我笑声连连。

      最后,他送我回府。
      我留他吃午饭,他面有豫色,婉拒了,说先与友有约。
      我没勉强。
      临走,他眉眼弯弯,笑着说自己还会口技,改日邀我去听。
      我点头应好。

      午睡起来,方方拿进来张帖子,打开一看,竟是三福晋请我今儿午后过去熙春园坐坐。
      我觉得奇怪,但琢磨了半晌,又想不出什么门路来,左右思量,觉得不好拒绝,毕竟论起身份来,她高出我许多,这是用了个“请“字,也就是好看,实际意义等于传唤。
      于是,我叹了口气,吩咐凌备好马车,稍候启程赴约。

      上次是跟着宜妃去的熙春园,我乖乖坐在宫辇里,一眼也没望车窗外瞧。
      这次再去,才发现原来与通往圆明园的是一条路。
      天青云淡,山明水秀,木擎花闲,景致如此鲜明熟悉。
      我扒着车窗帘,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眼酸。

      突然,车身一拧,转右。
      望着越来越远的岔路口,我终是轻叹一声,垂下手来。
      帘布轻轻飘落,霎时,车内一片昏暗。

      我慢慢阖上双目。
      那些浪漫的往事如画,一帧帧从我的面前走过,绝美明亮,好似坐旋转木马。
      那样的灿烂如光戟,扎进我记忆的神经,传来隐隐约约细细的疼痛。

      很想问,刚刚那个路口,如果左转,会不会见到你?
      很快,我得到了答案。

      危险来得毫无征兆。
      马车极平稳地行驶着,道路开阔,空无一人。
      陡然间,轰轰轰几声炸响,世界分崩离析。
      我只来得及感到周身一阵炽烈的剧痛,然后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恢复了一点儿知觉,感到地面有微微震动,但仍旧是恍恍惚惚的。
      手脚不能动,身下粘稠湿润一片,胸口有重压,呼吸困难,鼻息间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充盈。
      看来我一定伤得不轻,流了很多的血。那么凌呢?
      我尝试出声,几度张口,无果。

      气力飞速流泄,没一会,我又感到头晕目眩。
      耳中隆隆声渐剧,我捕捉到马蹄和马嘶的声音,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我想。

      很快,那缓慢整齐的马蹄声变得纷乱,其中有一串急速靠近来。
      然后,我听见那马停了下来,有个人跳了下来,落地声很大。
      那人跌跌撞撞奔过来,脚步凌乱,挑起的碎石哗啦啦响了一路。
      之后,胸上重压被卸去,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汹涌灌入我的胸腔。

      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不住地战栗着。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琴儿……琴儿……你睁睁眼,看看我……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他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到我的脸上,很烫很烫。
      他喃喃低语着,双手快速地移动,检查我身上的伤。

      其他人姗姗来迟,停在了狼藉外。
      有轻轻的脚步声向这而来,含着细细碎碎的石子摩擦的声音。
      听见来人,他双手探到我身下,抱着我站了起来,动作很小心。
      他抱着我转身,面向来人直直挺立,全身肌肉紧绷,僵硬如顽石。

      “把她给我。”来人淡淡开口。
      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我顿时热泪盈眶。
      “给你?到了这一刻,你又记起来她是你的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十四爷抱着我,轻声嗤笑道。
      “这是我的事。”胤禛回道,语声低沉,波澜不兴。

      “你究竟有没有长眼睛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任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十四爷声线拔高,怒斥道。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胤禛的语气依旧平静。
      “好!你很好!”十四爷凄然笑道,“我当年定是让猪油蒙了心,才会让她跟你走!”
      胤禛默然。

      “今儿我还就不放手了,你待如何?!”十四爷愤恨道。
      半晌,我听见胤禛的回答,一字一顿像刀子,“我不会怎样,倒是你,这便成了杀她的凶手。”
      我感到身侧躯体打了一个激灵,全部的肌肉哗然松懈,仿佛他周身的精气神顷刻间被抽空。

      又有人来了。
      他站得很近,小声劝道,“十四弟,给四哥吧。兄弟们都看着呢。”
      “八哥……”十四爷唤他,语声含糊,饱含哀怨。
      八爷喟叹一声,接口道,“给四哥吧。你也不想耽误了救治,对不对?”

      寂静。
      “四哥。”八爷温言喊道。
      一,二,三……三个轻微的脚步声。
      我换了个怀抱。

      檀香淡笼,他的指腹温柔地擦过我的眼角,拭去了我的泪。
      午后艳阳烤得他的衣袖像着了火似的烫着我的脸,然而他的手却冷得像深冬里封冻三尺的寒冰,沁凉刺骨。
      胤禛……我心口蓦然一紧,紧接着头一歪,倒进了他的臂弯,再次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有个人紧紧握着我的手。
      万籁俱静,是深夜。室内昏暗,没有点灯。
      门口房梁上悬挂的灯笼释放出圈圈金芒,渗进屋来,我能勉强视物。
      床侧卧着一人,正熟睡。

      我探出另一只手,费力扯过锦被,盖到他身上。
      他骤然惊醒,抬头。
      四目相接,他眸里倏然亮起两团小焰,喜道,“您醒了?”
      很快,他站起身来,“是不是想喝水?孩儿这就给您倒去。”

      听他提及,我方发觉自己确实渴了,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烛盏燃起,他倒来碗温水,扶我坐起,喂我喝。
      我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大口喝下,水碗不一会就底朝天了。
      “还要吗?”他柔声问我。
      我轻轻摇头。

      烛光摇曳,我看清了他的模样。眼窝深陷,两颊高凸,下巴尖削……
      这孩子怎么瘦成了这样?我心疼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脸。
      他看见我动作,连忙凑过来,捧着我的手贴上他的脸。

      我越摸越难过,问他,“守了几天?”
      “您昏睡了五天了。”答非所问。
      “你多久没睡过了?”我抚上他乌青的眼圈,又问。
      “孩儿不累。”他唇微扬,笑一笑,回答说。

      我动动身子,腾出些空间,叫他,“上来睡会吧。”
      “嗯。”他脱下靴子,钻进来,依偎着我躺下,脖紧缩,头埋在我的肩窝,像一只雏鸟。
      他诚然累极,只一会就眼皮一沾,又坠入了黑甜香。
      我却无法立即睡着,脑中诸多思绪纷杂繁乱。

      烛影悠悠,释放出团团光圈。
      我现在才注意到,这是圆明园里我的房间。
      心中一下子五味杂陈。

      门帘被掀起,烛火跳了跳。我抬眼望过去。
      “你来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走进来,缓慢、无声,到了床前,停下来,凝视我静立片刻,才幽幽出声, “我来晚了。”

      烛光打在他高高的个子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仿如他眼里巨大的悲伤。
      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是指没能成为我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而是指没能成为我出事第一个到场的人。
      “你来了,就已足够。”胸中千言万语来不及诉,只化作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和面上清清浅浅的微笑。

      他默默注视着我,双眸黝黯,若千尺深潭,孤寒、凄冷。
      我的心一阵又一阵地抽痛,这一番折腾下来,他额角又多了许多银发,熠熠地闪着灼人眼的细芒。
      画面静止,此时无声胜有声。

      梆梆梆,更鼓响。
      他低低长叹一声,几度启唇,最后说的却是,“这孩子守了你四天四夜,怎么劝也不肯离开半步。”
      我看着他虚浮红肿的双眼,没有接话。
      他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不能守在我身旁,只怕你还要更加心躁不安,难以眠休。

      “你看见了,我没事。回屋睡一觉吧,再一个时辰,你又要上朝了。”我对他说。
      “嗯。”他轻声应。
      而后,他又开口,“那件事,莫费神想了。” 微顿了顿,他转了话题,“上午我请太医过来看看,歇息吧。”
      话音落,他吹熄了烛火,出去了,无声无息,只撩起若有似无的一丝轻风,夹着似有还无的一声叹息。

      窗纸上,剪影模糊,我看着他远去,融入黑暗。
      拧头侧脸,我的泪如地下河,无声流淌,须臾枕上即湿了大片。

      后来,我从十七口里得知,三福晋说她没有下帖子请我过去,然而那张名帖已在爆炸中烧毁,无迹可查,不知是何人所为。
      我身上的伤不重,只断了根肋骨,其他都是皮肉伤,烧伤居多。之所以昏睡了那么久,我想也许是因为爆炸激起的声波引起了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就目前来看,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以,我推测,安置炸药的人的意图并不在取我性命,否则他大可加大些份量。不过能让我确认这一点的主要原因是,十四爷和胤禛的出现。

      那日,三爷请他的兄弟们到熙春园赏花游湖,午宴散后,众人返归,这是唯一出入的大道,于是遍体鳞伤的我,成了他们不可能错失的道路风景。
      由此可见,他巧心布置这样一个局,让我陪着这帮爱新觉罗氏跳下去,并非与我有过,这一手笔亦非针对我,而是等着要看这一脉龙裔的反应。

      是谁?谁会这样做?康熙吗?还是其他什么人?我无得而知。
      可以确认的是,不管这是不是康熙策划的,现在这结果他无疑是知道的了。
      那么,前面等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我不敢去想。

      几日后,消息传来,万岁爷要摆驾圆明园,名曰赏牡丹。
      当时,弘历刚好端来碗汤药给我,我屏着呼吸咽下,觉得今天的药格外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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