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流年 ...

  •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水深草满,温暖湿润。
      盛夏。

      树影在青石板和红砖墙上交错重叠,浅浅深深,忽明忽暗。
      皂角、胰子、木盆、浴巾,我在给小绶恩洗澡。

      他一点也不合作,一个劲地扭着身子拍水玩儿,闹腾得很。
      然而我仍旧乐在其中,尽管被他整得湿了大片衣襟。

      忽然,他停了下来,冲着我身后甜甜咧开水润润的小嘴,吐着泡泡儿挤出两个字,“哥哥。”
      我慢慢回首。

      翩翩少年郎,轻摇摺扇悠然而至。
      是我的弘历无疑。

      “额娘。”行到跟前,弘历收了扇子,喊我一声,笑若春风。
      “今儿这么早回来?”我亦笑。
      随着他年岁渐长,胤禛交托于他的差事也日渐增多、增重,尤其是近些日子,对八爷党一众人的最终清剿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于是他常常是早出晚归。
      “嗯。”他伸手用食指撩起我额角坠下的一缕发丝,勾至耳后,动作自然温柔。

      “哥哥,哥哥……”绶恩高高举起肉鼓鼓的藕臂,迭声叫唤着,仿佛生怕给忽视、遗忘了。
      弘历蹲下身来,捏捏绶恩的肥腮,含笑嗔道,“绶恩不乖哦……看你,把安伯娘的衣裳都给打湿了。”
      绶恩还不够一岁,当然还听不懂,见着他笑也不知是责怪,仍旧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张着双臂要抱抱。

      “小孩子都这样的,你幼时可比他还要能折磨人呢,光脱衣服,就能把我给累出一身汗来。”我掩口笑,插话道。
      弘历垂目静视赤溜溜的绶恩,白玉面庞上隐隐露出一抹诱人的绯红。
      我唇边笑容更大。哪个小娃儿不是被人看光光的,这也好害羞?

      “好了,你既来了,就帮我一把吧,这天虽然热,可这身上有水,风吹久了怕是容易着凉,若是一个不好,要喂这混世魔王喝药,我可是连想一想都会头痛。”我笑道。
      “有理!”弘历摸着绶恩的大头,频频颌首。
      两大一小,打打闹闹,溅了一地的水花,才总算把个小家伙洗洗白了,用浴巾裹了擦擦干,递给嬷嬷带进房去穿衣衫。

      正要去换身干净的衣裙,蓦然听见有淡淡乐声越墙而来。
      缓缓舒舒,有若流水滑过,清,净。
      漫漫幽幽,仿佛花香袭来,轻,渺。
      不禁听得入神。

      一曲终了,我凝眉想了想,出声叫来凝夏,“去看看是何人弹奏,若是可以,请他/她过来一见。”
      “是。”她应声退下。

      奏乐人到的时候,我恰好换好了衣裙。
      一踏进前堂,我便看见了她。
      豆蔻年华,着一袭白墨素花锦制裙褂,低着头静静站立,质朴无华得仿佛能融进背景里去。

      “熹贵妃娘娘吉祥,四阿哥吉祥。”
      我和弘历在上座坐正,她福身致礼,声线优美,嗓音清甜,宛若黄鹂鸟啼,悦耳动听。
      我心中一动,道,“你抬起头来。”
      她盈盈抬首。

      一剪晓云开,花绽满庭芳。
      我怔住了。
      一张玉面未施脂粉已是堪称绝色。
      紫禁之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个人物?

      “你叫什么?”我问她。
      “锦瑟。”她又垂下了头。
      锦瑟?难怪刚才会觉得音质有些独特,原来弹的是平日里甚少见到的瑟。

      “你是今年新进的秀女?”
      “是。”
      “哪个宫里的?”
      “坤宁宫。”

      哦,原来是皇后跟前的人儿。我若有所思。
      这时,凝夏突然走进来说,“禀主子,六十阿哥求见。”
      颇感诧异,我瞥一眼堂下静立的美人,回答道,“请他进来吧。”

      他大步跨进来,快速打了个千,“福惠见过熹娘娘,见过四哥。”
      “起吧。”看看他,又看看锦瑟,我的心间倏然掠过一丝怪异感觉。

      “适才皇额娘午间小憩起来,突然念起锦瑟做的冰镇酸梅汤,却不料这人到了熹娘娘这里……不知您这头方不方便放锦瑟跟福惠回去呢?”福惠下巴微翘,一副倔傲模样。

      “当然。这天气燥热,最合适饮一碗冰镇酸梅汤了。锦瑟,你这就跟六十阿哥回去吧,莫得让皇后娘娘等久了。”我微微笑。
      “是。”“谢过熹娘娘。”二人告退。

      看着两人踏出门口,我骤然脑中一个闪念,但尚不敢笃定。
      “哥哥,哥哥。”沉思中,嬷嬷抱着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绶恩走了出来。
      说来也惭愧,明明我与绶恩的相处时间多过弘历许多,可不知怎的,这孩子偏就是更喜爱弘历。

      弘历下了座,从嬷嬷手中接过小绶恩,抱在怀里点点他的小鼻头,“绶恩想玩什么呢?”
      “呜呜……”绶恩嘟着小嘴,舞动着两条胖嘟嘟的胳膊。
      弘历看看我。
      我点点头,“小心点。”

      “好,哥哥陪绶恩玩过山车咯。”弘历将绶恩高高举过头顶,快步走起来,“出发咯,呜呜……”
      此过山车非彼过山车,只是我基于过山车原理,设计的一个陪婴孩玩耍的游戏。
      一会高,一会低,绶恩兴奋得咯咯直笑。
      我倚着椅靠,静静看着,笑容堆满了面。

      “主子,喝碗冰糖绿豆汤消消暑吧。”身侧忽有人道。
      我接过碗,缓慢搅动两下羹勺,出声问道,“洛萱,你也是今年新进的秀女,对吧?”
      “嗯,是的。”她回道。

      “那你该是认识刚才来的那个锦瑟的,对吗?”
      “那是当然。不知主子想问点什么呢?只要是洛萱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别紧张,也没什么的,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锦瑟她,姓什么?”
      “这个洛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啦,姓刘,卯金刀刘。”

      “哦……”我轻吟一声。
      果真如我所料。
      原来是一家的人,年妃母亲娘家姓的就是刘。
      怪不得这女孩生得如年妃一般美丽绝伦,怪不得福惠这样紧巴巴赶来搭救,怪不得我会觉得他们二人眉目之间有些相似……

      回过神来,我看见洛萱的目光辗转跟着堂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儿跑。
      “往后,四阿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棒的阿玛的。”她用极低的声音赞道,漆眸里闪烁着粼粼光芒,犹若江月流照,美不胜收。
      我低头喝两口绿豆汤,扮作没听见。

      荷花尽残,竹叶仍青。
      深秋。

      榭筑楼阁,羽衣霓裳,管竹丝弦,明月清酒。
      重九节,上御乾清宫,赐宴廷臣,赋柏梁体诗。

      皇帝首先开口起个头,“欣承顾问寄贤才。”
      皇后笑了笑,跟上一句,“升平嘉宴柏梁台。”

      话音才落,坐在她身侧的福惠立刻抢道,“盘古身陨天地开。”
      众人皆面露赞许,紧接着侧脸看向弘历。
      他不疾不徐,立起身,吐道,“仙韶声远到蓬莱。”

      一阵喝彩之后,聚集的目光束移到了弘昼身上。
      他唇挂一抹懒洋洋笑容,云淡风淡接道,“枇杷橘栗桃李梅。”
      掌声依旧热烈响起,但也有几位老臣微微皱了皱眉。
      我心中暗叹,其实弘昼对得极好,可谓别出心裁,仅只是相对而言,少了一点儿称颂意味罢了。

      “衔恩举觞侍驾来。”
      “顾惭左右愧游陪。”
      ……
      沿着席位,众朝臣逐次应对。

      都是些歌诩之词,听多几句,我渐渐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拨拉着雪白的蟹肉,眼睛余光不时飘往那高高的龙凤呈祥宝座。

      他,很高兴。容颜灿烂,喜悦盈盈。
      很应该。
      就在昨天,大臣锡保上奏,阿其那卒于禁所。八爷死了。
      与之争斗十余载的那个强大敌人,终于彻彻底底地告败了。他手中紧握的胜利,更稳固了。

      她,很平静。眉目慈祥,笑容淡淡。
      也正常。
      那一段青涩情怀早已失落在岁月的河畔,她已经找到自己新的可以去爱的人。
      是一个名叫福惠的幼稚男孩。有着能与他堪比的美丽面容和剔透泪珠,让她同样深深怜惜。

      兀然,场内喧闹尽数退去。
      怎么了?我瞬即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众人视线焦点,是一名黝黑粗壮的大汉,头埋得很深很深,像是想要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我微微蹙眉。
      看他身上装束,应是一名武将,对不出诗来也属正常,跳过去,下一个接着往下不就得了,为什么故意要人出丑。
      可是我又怎么帮他好呢?

      正在我踌躇之间,寂静之中陡然响起一个清甜优美的声音,悠扬如歌。
      “居中御宇清九垓。”
      蝉鬓蛾眉,柳腰花态,玉阶独立,倚风凝睇。
      倾国,倾城。

      沉寂良久,“啪,啪!”高处传来两记清脆的掌声。
      美人一脸惶恐,屈膝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起来吧,你接得好,朕恕你无罪!”大手一挥。
      “谢主隆恩!”款款起身。

      “你就是六十常向朕夸赞的那个丫头吧?是叫锦瑟对吧?听六十说,你弹得一手好瑟?”他扫一眼福惠,一脸亲和。
      “锦瑟小家女,学浅才疏,承蒙六十阿哥不嫌弃……”朱唇轻蠕,秀睫微颤,格外的妩媚动人。
      他打断她,眉宇之间一派爽朗,“不若你就此弹奏一曲吧,朕倒要看看六十口中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是如何的不同凡响……来人,取瑟!”
      “锦瑟遵旨。”娉婷拜道。

      皓月当空,银河泻影,桂子飘香,花荫醉卧。
      俏丽佳人,低眉端坐,轻拢慢捻,援木鸣弦。
      曲终声歇,余韵犹绕,众生陶然,浑不知醒。

      半晌才有喃喃低语溢出,“音域宽广宏大,音色圆润雅致,音质饱满敦厚,音韵清虚澹泊。聆听在耳,直觉如坠道家的坐忘境界。心空若谷,万事不入,无所属,无所睹。六十没有骗朕,当真是世所罕有……”
      下面群口一词,连连称是。
      于是复又热闹,赋诗亦重又接续。

      是夜,遵循祖制,帝后同眠。
      哄绶恩睡下已是三更天,我扯一条软缎披风,行步至院中。
      清光涤荡,星空悄然,长风拂过,树木萧萧。
      我静静伫立仰望,遗忘岁月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叹一声,垂下头来。
      分明已将所有幸福握在手中,为何还是会不快乐?

      次日,养心殿。
      翻动着书页,忽听见有人柔声唤我,“娘娘请用茶。”话音优美清甜。
      愕然抬头。
      怎会是她?
      猝然间,心尖生寒。

      朔风猎猎,雪花飘飘。
      寒冬。

      晴日。
      艳阳高照之下,冰雪装饰后的重重宫闱,恍若粉妆玉砌,显得愈发的精致华美,令人目炫神迷。
      十六个月大的绶恩已经可以独自行走,他分外兴奋地在踩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行。

      忽然,小家伙跌倒了,整个身子栽进软软厚厚的雪里,扑腾再扑腾,可却只是越陷越深,硬是爬不出来……
      一路紧随其后的弘历和弘昼两人,相视大笑,一人一只手,抓住绶恩的棉袄,将他从雪里倒着提起来,活像农夫拔萝卜。

      被拯救而出的绶恩站直了,嘟着小嘴推开两个恩人,呼呼呼舞动着小胳膊,拍落从头到脚那一身满满粘着的雪粒子。
      弘历和弘昼初始微微一愣,继而捧腹,笑得更加大声了。
      站在一旁观望的我,见到这一幕,也禁不住陪着笑出声来。
      三人轻快嘹亮的笑声飞过角檐,惊起一群神鸦,在头顶久久盘旋不止。

      笑声还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清脆插入。
      怎么回事?
      一看我更乐了。
      一边是绶恩一脸纯真地转动着黑葡萄眼珠,另一边则是弘昼一脸狼狈地弯腰吐着嘴里的雪……

      “呀……你这个小坏蛋,居然用雪砸我!”
      终于吐干净,弘昼立起身,张开双臂,像一只老鹰向绶恩扑了过去。
      “哥哥……”绶恩尖叫一声,手脚并用,滚到弘历身后。

      “五弟,你该不是要跟个小孩子计较吧?”弘历护住绶恩,劝道。
      “这坏蛋,从来都不把本大爷放在眼里,今儿我还非得教训下(他)……”
      弘昼停住脚,回道,可惜一句话还未说完,又一个大大的雪团打在了他的头上……
      所有人都傻了眼。

      “啊……”弘昼握紧了双拳,气急败坏,“小坏蛋!你可千万别让我给抓住,否则……”
      “安伯娘……”绶恩打个寒噤,转身向着我一路跌倒滚爬奔过来。
      “小坏蛋,你别跑!”弘昼大喊着,弯腰捧起一大蓬雪花。

      “五弟!”弘历跨前一步,欲再劝说。
      不料那一大蓬雪花已被揉成团,脱手而出,竟恰好照着弘历身上飞过来……
      “轰……”毫无准备,躲闪之间,弘历脚下一滑,歪倒在地,而那雪团也正正砸中了他的额头,顿时满脸都是雪。
      逃到半路的绶恩听见声音扭过头去看,立刻就一咧双唇咯咯咯笑了起来。

      弘历一言不发坐在雪地里,神色沉凝静穆,周身释出凛凛寒意,令人陡生怖感。
      “四哥,我可不是故意的,是你,是你走了过来……”弘昼匆忙上前,蹲下来,撩起袖子为他擦拭,同时不住地解释着。
      我却暗暗偷笑,弘历才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呢,定然有诈。

      果不其然,弘历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忽然举起,将两大把的雪塞进了弘昼的衣领里……
      “呀,四哥你设计我!”弘昼即刻冻得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
      “哈哈……”弘历大笑着跑开。
      “你们俩等着,这仇,我一定会报的!”弘昼叫嚷着,也撒开了两腿。

      弹药满天飞,爆破声不绝于耳,处处惊险,人人自危,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惊天混战,就连旁观者也无法幸免于难……

      混乱之中,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逃离了战场。
      “真是老了,这把骨头,稍微动一动就受不住了……”我扶着墙,无声自嘲道。
      忽听见隔墙有人对话。

      “锦瑟姐,皇阿玛是真的要赦免我二舅的那些家眷了吗?是全都赦免吗?”低压的声音,压不住的激动。
      “是真的,圣旨都写好了,明儿一早,就会遣人送去边疆的!很快,他们就全都自由了!”温婉细语,带一丝笑。
      “呀!真是太好了!感谢老天!也感谢你,锦瑟姐,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浓浓的愉悦和深深的感激。

      “我是有努力,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皇上是真的疼爱你,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好了,不多说了,我出来也有一阵了,该回去了。你回去后也记着要用功学习,要知道,你的肩上,承载着我们全部人的希望!”循循善诱,透着关切和鼓励。

      “嗯,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我保证!”
      “乖。姐先走,你过一会再走,嗯?”
      “嗯,福惠知道。”

      木然站立,四周阳光明亮动人,我的心内却似布满了乌云。

      细雨纷纷,草色青青。
      入春。

      “绶恩乖,别抓,抓坏了留下疤,你长大了就比不过哥哥们俊朗漂亮了……”我将他的两只小爪子收在掌中,嗔怪道。
      “可是安伯娘,我真的好痒啊……”绶恩不安地蹭着,语气满含委屈。
      “你哪里痒,安伯娘给你揉揉。”我握着他的手,强抑心中难过,低声安慰道。
      “全身都痒……啊,好痒啊……安伯娘……”绶恩眼眶一红,淌下两行清泪。
      “绶恩不哭,安伯娘很快就会找到医治的法子的,你再忍一忍,很快就全都会好的……”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暗哑了。

      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几日前,绶恩脖子上忽然冒出一块的红斑,最初我以为是虫子咬的,也没太在意,只是涂了点膏药,又吩咐人把整个屋子都用药草熏了遍。
      却不料不仅那块红斑一点没有好转,在他的身上、脸上居然又长出了更多的红斑,且极其瘙痒,令到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可谓惨不可言。

      这时候我才知自己疏忽了,懊恼不已。这暂且不提,有医学底子的我当然看得出绶恩现正罹患的怪疾是何名目,可这毛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因为,绶恩患的是过敏症,只需要找准过敏原除去了,就自然得治。只是,这过敏原并不好找,所以才耽搁了这许多日……

      安慰了老半天也没多益处,最后还是绶恩哭得累了睡了过去,我才终于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
      茫茫然走出房门,我在长廊上长吁短叹,来回踱步。
      这过敏原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的生活里,到底有什么改变了?
      愁,愁,愁。

      一旁突然有个人影晃过,带起微微一阵风。
      风里,有一丝陌生的淡淡香气。

      “站住!”我赶忙喝道。
      “你这篮子的装是什么?”我问她。
      “梧桐花。”她战战兢兢回答道。

      我一怔。梧桐?这宫里什么时候种了梧桐?
      瞬而一喜。对了,就是这梧桐惹的祸!记得在现代时,我就有个同学为了梧桐的茸毛而不胜烦恼,最后只能选择退学回家。
      “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我扔下一句,快速离开了。

      “凝夏,你去找几个侍卫,去把这宫里种的所有梧桐树都给我砍了烧了,可得给我盯紧了,一点都不能剩下!否则我饶不了你!”我急急下令。
      她张口似是想要说点什么,我按下掌心制止了她,“你这就去吧,要快!小阿哥的病能不能好,就看这一举了……”
      凝夏双眉一舒,“您是说,是这梧桐害小阿哥病的?好,奴婢这就去!您放心,奴婢一定把那两棵梧桐树都砍了烧了,一点也不会剩下!”
      “很好!”我拍拍她的胳膊微笑赞许,没有察觉到她话里的破绽。

      掌灯时分,凝夏回来了。
      我正在喂绶恩喝药。
      她冲我点点头。
      我捏着勺子深颌一下首,表示感谢。

      当日,我又照顾绶恩至深夜。
      许是终于不堪这连日的疲惫,又或者是为终于找到了准确性极大的过敏原,一颗焦虑的心总算感到一丝宽松,最后,我居然靠在绶恩的床边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居然还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醒过来,我发现我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床上。
      我下地来,把窗子都推开了,熏暖的春风迎面扑来,含着百花的浓郁芬芳。
      我闭上眼,深深呼吸。
      刹那间,一颗心胀满感动。

      “主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水漱洗。”身后传来洛萱的声音。
      “嗯。”我允道。

      漱洗后,我在梳妆台前坐下,低头乍然见到首饰盒下压了一张素笺。
      十六个墨字。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运笔流畅,结体严谨,廓清骨劲,刚柔并济,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蓦然心沉。

      “洛萱,你去把凝夏姑姑喊来。”我怔怔锁视纸面,幽幽开口。
      “是。”她应一声,小跑了出去。

      “主子。”
      凝夏到了。
      “昨儿个我要你去砍树那一阵,你好像想要和我说点什么,是什么?”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的脸,问道。
      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是想告诉我那两棵梧桐树砍不得,对不对?因为,那是给皇后种的,对不对?”我扬眉,又再问道。
      她的唇抿得更紧了。

      我叹口气,婉转里露着严厉,徐徐道,“我并不是要责备你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丫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和你都是绑在一起的,若是出了错,就绝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错,我同样也要担这个罪过,你明白吗?
      就拿现在砍树这件事来说,你以为“不知者不罪”,把这个情况隐瞒了会对我有益,其实不然!你该告诉我的,我会想到办法既把树砍了,又不会惹下祸端的!所以,如果你还想继续呆在我的身边,就一定给我记着,别对我藏念头!这样的事,我只允许一次!听懂了吗?”

      她垂着眼睑,咬咬唇,“奴婢懂了。”
      “好了,你过来给我梳头吧。选个合适的样式,我要去见皇后。请罪。”我从台面上捡起齿篦,淡然道。
      “是。”她缓缓走上前来,从我手里接过齿篦。

      一下,又一下,从上到下……
      我静静坐在梳妆凳上,对着镜面愣神。
      那一页素笺捏在我的掌心,页角被苦涩的汗水浸湿了,变得透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流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