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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错爱(胤禛番外) ...
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十二岁那一年,我失去了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我的皇额娘。
那一天,我跪在灵柩前,悲痛欲绝,指甲掐进手心的肉里,流了满手鲜血淋漓。
偶然一个抬头,我看见她,我的亲额娘。
她静静地站在飘拂的白帐之间,凝视着我,妆容完美无瑕,找不到一丝悲伤的痕迹。
我的心中腾地窜起一簇怒火。
不是不知道在场的这些泪水基本都是伪装出来的,但她竟连伪装都不屑!
从这一天起,我就明白,我们这一双母子不合。
从这一天起,我就清楚,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
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心中的那个目标,本来就是孤寡之位。
皇阿玛一直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们,太子以外的每个儿子,“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要我们老老实实地为人臣子。
可他忘了,忘了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爱新觉罗的血……
我们是一群来自草原的雄鹰,他却寄翼我们做那梁上看家的燕子,这怎么可能?
太子要推翻,但是推翻他的人不能是我。
于是,我积极地相应皇阿玛的号召,向太子靠拢,成为他最为信赖、倚靠的皇弟。
同时,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合作伙伴。
尽管,他并不知道我们这一层关系。
这个人,就是我的八弟。
胤禩。
当看到太子将他踹倒在地时,他眼中一瞬即逝的那一抹恨意,我就知道,他就是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
他,会帮助我达成那个目标。
剩下的,只是等待。
我戒急用忍,深谋远计,步步为营,环环相扣,一万个小心地生活,却终究还是跳不出命运之手。
一缕不知由何而来的幽魂,就这样毫无先兆、突如其来地闯进了我的生活。
她的出现,完全在我的计算之外,更糟糕的是,还避无可避……
不是没有察觉到其中危险,只是她看来似乎丝毫无害,性子清淡,无欲无求,只是一门心思疼爱弘历,于是我起了侥幸之心,决定容下她。
多年以后,我才觉察到,当初这一个轻率的决定,搭上了我的整个后半生。
然而,无可奈何的是,这时候的我,分明知道错了,却仍旧不识悔改……
原来,她并不似我预想的那样无害,正正相反,一直状况不断,令我无得安然,要么披伤挂彩,不然就会生病。
接二连三的祸事,就连福晋也瞅着不对劲,修书来问我,是不是该请高人来打场斋,去去邪气?
邪气……紫苑地里,想着这个词,我手底下一个不留神,锄头横上了自个的脚。
我吃痛轻轻闷哼一声,她居然听见,快步奔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按坐在地,麻利地褪下我的鞋袜,检视起来。
足掌落进她柔软温暖的手心,一丝奇异的麻痹感沿经络窜进我的心房,乱了节拍。
怎么回事?
“还好,没怎么伤着。”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微笑对我说,双眸光华氤氲,似良玉生烟。
我刹那失神,怔怔地望着她,像个懵懂少年。
视线胶结,她面上流露出些许不自在,别开了脸,慢慢给我套回了鞋袜。
凝视她已然回复平静的侧脸,徘徊心头一日的彷徨蓦然驱散,我拿定了主意。
你若真是上苍对我的考验,也无妨,满族的勇士从不畏惧挑战。
“吾与元寿乃自愿离去,还请免责其他人等。珍重。”
她走了……
她竟然走了……
我攒着那页素笺,站立良久,怅然若失。
“走吧,走吧,走了也好。”末了,我苦笑着暗叹一声。
芙蓉帐暖,风月春宵。
我娴熟地倾身覆上年氏滑若凝脂的年轻躯体,亲吻,抚摸,寻欢。
极乐莅临的那一个瞬间,我的脑海莫名跃出一双淡静黑眸。
忽然感觉异常寂寥,胸膛口似被人挖了个洞,咻咻有冷风灌吹。
揣摩多日,我终于还是下令着人寻找。
孰料,查访数月,全无所获。
禁不住冷笑。
到底还是我看低了她……
腊去春来,年更岁换。
那株红梅又开了,朱胎玉肌,寒心夭姿,香妍动人。
我伫立在雪地里,恍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她的样子。
独记得她的气质,如这映雪红梅一般,清绝脱俗。
我突然想,或许,我们就是这样了,我和她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心底骤然浮起一片久远的哀凉。
有些人,有些事,就是如此,一去不复返。
一如我端庄慈爱的皇额娘,一如我纯真美好的童年……
但还是找。
我是个固执倔强的人,已经开始的事情,就不会答应中止。
一年不够,那就三年;三年不够,那就十年;十年再不够,二十年,三十年……
我耗得起这个耐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波无澜,静若一潭死水,我渐渐感觉麻木。
“爷。”年氏软笑着迎上来,贤惠地给我更衣。
目光掠过她的皓腕,我诧然见到一块红印,眉心习惯性皱起,问道,“手怎么了?”
她双手一缩,藏到袖子底下,怯怯地摇摇头,“茉儿愚笨,不慎被茶壶烫到,不碍事的,爷莫挂心。”
“才不是呢。是李侧福晋故意……”
“墨书,闭嘴!主子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的份?”她斥责道。
我眉皱得更紧了,沉吟良久,“给我看看。”说着话就抓起她的手腕。
烫得不轻,伤痕刺目。
“你受累了。”我翻出烫伤膏,细细涂抹,低低叹一句。
片刻,两颗大大的泪珠滴在了我的手背上,溅起两朵小小的水花。
我手底一滞,缓缓抬起头来,微微笑着拭去她的泪,“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嗯。”她忍泪点头。
“乖。”我轻拍拍她的后脑。
她娇羞低头,宛若一枝洁白茉莉,盈然生辉。
我心叹息。
很多人都不明白,其实,那些轻易就能展示的温柔,并不是来自真心。
宠一个人很容易,然而要去爱一个人,则很难很难。
不过这无关紧要,因为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两年,那个女“鬼”,总算露了痕迹。
我把玩着那个鼻烟壶,唇角慢慢溢出一线笑容。
我就知道,我不会输。
尽管清楚她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但猝然见到她立在我面前,还是令我狠狠吃了一惊。
那一刻,我有短暂的迷糊。
心想,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着。
她不似年氏那样单纯好哄,不过我想我搞得定,不过就是需要一些更加感人的眼神和完美的情话,不是吗?
何况,很显然,她逃离的这三年,一直都在思念我,她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让她可以说服自己回到我的身边。
这个不难,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慷慨大方。
怎料,我又一次算差了。
如何能估得到,假装爱,最后真的爱了。
我一手布置的爱情陷阱,捕获的猎物竟然是我自己……
多么荒唐!
她失踪的那个元宵夜,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创伤,叫情伤,不形于表,金石无医,偏又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我以为这一夜已是最难过,但很快发现,更难过的还在后面。
她的影子,梦里梦外满都是……
阳光慵懒,她轻轻哼着歌,一针一线,生动勾勒我的姓名;
烛火颤悠,她静静看着书,一颦一舒,无端搅扰我的心湖。
月影朦胧,她软软依着我,一嗔一笑,轻易撩拨我的心弦;
……
胤禛,禛字上扬,这是夜晚终于等到我时,她喊我;
胤禛,胤字拉长,这是床第间无限缠绵时,她叫我;
胤禛,宛转低回,这是清晨送我出门口时,她唤我;
……
那些甜蜜而温暖的记忆,忽然化作无数冰刀雪箭,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向我射过来。
我无处闪躲,遍体鳞伤。
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幸好,是伤口就都有结疤的一天。
我把为她描绘的无数画卷,统统扔进火盆里烧了,仅留下一幅,也锁进了密柜。
我以为,这样,就能锁住我的心。
我以为,这样,心就不会再痛了。
很天真,对不对?说不爱,就能不爱了吗?
我又开始宠年氏。
其实,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我不喜欢她哭,她就真的从没再哭过。
至少,没在我面前哭过。
我不喜欢女人的眼泪,因为,会让我感觉无措。
我不喜欢无措,我只喜欢从容。
我憎恨面对我无力处理的事物,例如眼泪,例如爱……
“琴儿!”我从梦魇中惊醒。
睁眼,却只对上年氏担忧的美目。
心一窒,我紧紧捏住她的腕骨,“我刚才喊了什么?”
我多么懦弱,明明放不下,偏还恐惧别人看出来。
她双眸一闪不闪,“爷什么都没喊,只是一直挣扎出汗。”
我知道她在骗我,她听见了。
我的手颓然落下,她听见了……
在她的心里,我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天,而不过是一个为爱侵蚀的可怜虫。
她感知出我的伤悲,张开双臂抱住我,像母亲拥抱孩子,极致温柔怜惜。
心中微动,原来她乐于见到这样的我。
于是,我顺着演下去,蜷身缩进她的怀抱。
居然感觉很安祥,一夜好眠。
如果钱惜琴是我中的毒,那么年阡茉就是我的药,虽然不能解毒,但至少能止痛。
上天待我并不薄。
然而,又或者是,这场戏,他还没看够。
她出现了。
我收到那封密报,百般滋味,乱在心头。
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要她回来。
开启那个密柜。
对着那副画卷,我枯坐了一夜。
我想象不出,我们重逢后相处的样子。
不一样了,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些无需过心的柔情缱绻,重面对她,我使不出。
那些无需过脑的蜜语甜言,重面对她,我说不出。
我不懂爱,不想爱,不会爱,人生的这一堂课,我刻意跳过了,没有学……
若是她嫌弃这样笨拙的我,那该如何是好?
抚摸卷面凄然而笑。
爱新觉罗•胤禛,你也会有今日……
最终还是忍不住要她回来。
是成是败,总要搏过才知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怎么写这一封信,满腔情意,化不成一个字。
末了,我只能是绘了一株小草,当归。
盼伊归。
原来她失忆了,所以才在外面流浪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不过现在治愈了。
长长舒一口气。
天知道,我猜想过多少种她离开的可能,我甚至担心过,她是不是识穿了我的计谋……
也只有天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害怕她永远都记不起我,记不起她也爱我……
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全都过去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这就够了。
“任风云变,人事改,在此心中,独卿一人。”
一句短短十五个字的告白,足足费了我一个月时间,才算定稿。
摇头涩笑。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庆幸的是,事情进展得比我想象的顺利。
我在她心中的份量,似乎也比我想象的要重。
弯唇而笑。也许,这一局,我没有赌错……
这一日,她忧心忡忡地和我说,弘历弹琴给她听了。
闻言,我心亦生忧。
隔日,我找来弘历,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阿玛认为我可能知道了点什么呢?”他目光皎皎,语声淡淡,反问我道。
一时间,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已这般聪慧,行事说话滴水不漏。
福兮?祸兮?
衡量再三,我决定向他坦陈。
主要是考虑到,以这孩子的眼力才智,十之八九,他已然看穿。
果然,听到我的解述,他丝毫不感到惊讶。
“生母不一定就比养母好,疼你的那个才好。”
这一句,是我的肺腑之言。
“孩儿懂了,多谢阿玛教诲。”他含笑颌首,态度疏离。
暗暗叹息。
三个儿子没一个和我亲近的,其中又属他与我距离最遥。
尽管我已经格外落了大力气,想要拉近我们两个的关系。
结果却只是徒劳无功……
我知道她特别,但完全没有料到,她的特别,会引起皇阿玛那么大的兴趣。
我怔视她留下的那张“勿言爱我,以策万全”的字条,好久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一定,一定有些什么是我不知情的……
未知何故,她激怒了皇阿玛,被勒令罚跪。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阵心掣,生生的疼。
她这些年来伤病不断,身子弱极,如何能受得住?
不曾想,后面的消息,更让我心掣,闷闷的慌。
他们传说,她自昏迷之中苏醒的那一刻,神情肃穆,目光犀利,那凌人的威仪,仿若君临天下,接纳万方朝拜,那周身的气势,就是连当今圣上也远远地输给了她。
我突然发现,原来我压根不清楚她的底细。
我的爱人,如果你真的也爱我,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没有声音回答我。
她正忙着与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人,进行一场我甚至不明白其来龙去脉的战斗。
更难堪的是,我似乎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爷,别再喝了。”年氏拉住我的胳膊,幽幽叹一声。
看着她眼里满满的心疼,我心蓦然一动,低头吻上她的红唇……
我需要些什么来让我忘记,而酒和性,是一个男人逃避现实最佳的选择。
一夜激盛欢愉过后,在头胀欲裂中醒来,我浑噩多日的思维,乍然清晰。
我多么愚钝,时至今日方才读懂她的留言。
我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到。
只是……琴儿,你又知不知道……爱上你之后,伪装之于我,不再那么容易了……
她染上怪疾,奄奄一息,群医束手无策。
这件事紧接着我们在花园的见面发生,我不确定,这是某人的惩罚还是试探,亦或是她的金蝉脱壳计。
再一次察觉,任何事,只要一牵涉到她,我就完全失了主意。
寒风彻骨,有雪花融化在我的眼角,打湿了我的眼眶。
仓皇擦干。
这不是我,不该是我……
我该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云淡风轻、从容不迫、拿捏有度的。
潭拓寺。
我对方丈说,“有些人,有些事,我放不下,怎么办?”
他给我一个茶杯,接着往里倒茶水,水满溢出来,我受烫松手。
“这不就放下了?”他眉宇宁静,凝视我道。
我若有所悟。
走出房门,我看到年氏。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廊里等我,风扬起她身上宽大的雪披,像旗帜一样飘扬。
心底泛出淡淡的酸意。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却忘了,身边也有一个人,一直在等我……
“我们回家吧。”我慢慢走过去,拉起她冰凉的小手。
王府门口,遇见弘历。
他轻飘飘瞥过我和年氏交握的一双手,眼底眉梢没有起一丝波澜。
但我知道,我们离得更远了。
她生气勃勃的从白云观回来了。
同在那天,我搭着年氏的脉,沉思半晌,吐出一个字,“赏!”
是喜脉。
我又要有一个孩子了。真好,不是吗?
六十年万寿节,熙春园。
她径直从我的面前走过,步履轻盈平缓,节奏纹丝不乱。
并不是才知道她的演技好,可我还是感到一阵心寒。
忍不住猜度。
这些年来,是我在给她搭戏,还是她在给我搭戏?
究竟,谁在谁的手心里打滚?
那个破庙,她静静看着我,一字一顿威胁道,“放他走,否则我自刎于你面前。”
我心盖满冰雪。原来是真的,两个人里,我才是比较傻的那个。
回到府里,我疯狂地砸开那个密柜,扯出那副画卷,双手一夹,就要把它撕毁,却又不知为何,迟迟下不去那个手。
胤禛,你没救了……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慨叹道。
我沉默好久,张口回答它:“不,你错了!”话未完,先撕烂了那张画。
日食下,我拥吻她,“……我来,是因为,只有这一刻,才没有人能监视我们;只有这一刻,我才可以拥你入怀;只有这一刻,我才可以吻你……”
这段谎话虽然拙劣,但我认为她会信,因为,她吃准了我爱傻了她。
你说“勿言爱我,以策万全“,我倒要看看,得知我与你私会的消息,上位那个人会如何反应。
不知道,会不会搅了你缜密的布局安排呢?若是连累你输了,我的罪过岂不是很大?
匆忙离开,我灌下一大壶备好的苦丁茶漱口,冲走她释放在我唇齿间的香甜蜜毒。
面对她,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我的设计果然见效。
凌向我汇报,说他们遇袭,杀手来路不明,数目众多,若非弘历的武艺精湛超群,他们三人定然无回。
我惊愕不已,脊背生寒。
弘历会武?而且技艺精湛超群?
他从未显露丝毫,我亦从未觉出半分。
其城府之深不可测,难于想象。
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教出这样一个孩子?
六十一年除夕,千叟宴。
十四弟早早离席,我心中微诧,悄悄跟随。
竟然是为了去见她……
远远的,我看见她。一身男装,脸盖面具,但我认得出她独特的气质。孤单单地坐在亭子里,痴痴然等待。
然后,我看见他。慢悠悠地走过去,脱下身上大麾,小心翼翼罩上她单薄的肩。
我略一怔,默默回身,静静离开。原来,她永远都可以给我惊奇……
夜,凄冷苍茫。
我步履凌乱,漫无目的地行走,耳边飘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胤禛,我爱你……胤禛,我爱你……胤禛,我爱你……”
一遍一遍,不断重复。
这一句台词,你是不是,也对他说过?是不是,也像对着我一样,眯着眼睛笑得迷人,对他说……“胤祯,我爱你”?
一种厚重的无力感,似水银沿四肢骨骸流淌,我渐渐觉得胸闷,呼吸困难,眼前发昏,仿佛受了重伤,失血过多。
“嘭……”夜半空突然炸开一团光束,明亮刺目。
顷刻,喧哗更甚,人群更盛。
我跌跌撞撞,被挤到园心那个温泉水池边。
退无可退,总算暂告停歇。
头顶,烟花接次绽放,耀眼多姿。
蓦然一个垂眸,我又看见她。
揽着一个蓝袍少年,盈盈立在那儿,旁边没有十四。
我疑心自己看错,眨眨眼,又再确认了一回。
真的是她。也真的是弘历,不是十四。
看清这一点,我莫名地周身一轻,笑了起来。
“给你?到了这一刻,你又记起来她是你的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
“你究竟有没有长眼睛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任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我当年定是让猪油蒙了心,才会让她跟你走!”
乱石堆里,直面十四咄咄逼人的冷嘲热讽,我的心上好似有一层什么打破了。
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我小人心作祟。
“胤禛,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弱点。”
解释她一早就给了我,是当天的我,听得不够认真。
琴儿,请原谅我,原谅我对你有过那么多的猜忌。
“孙儿以为……人君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慢其臣。人臣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欺其君。君臣一德而天功亮,天功亮而治化成。”
皇阿玛没赞错,弘历这一段话是真的说得好。
我的脑中涌现无数纷乱的片段,奇异地串联起来。
如,她紧跟着弘历的落地而来。
如,那年秋天,弘历抓周,什么都没拿,蹒跚走上来,呈给我一个土疙瘩。
如,三年刮目相看,弘历若有神助的快速成长。
……
我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洞悉了些什么。
从心底里腾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原来,弘历才是她借尸还魂的理由,我不过是个偶然相遇的路人。
重新审视她笑望他的眼神。
毫无疑问那是发自真心的爱,不含一丝犹豫,不掺一丝虚假,不带一丝保留。
可……那是一个母亲对一个儿子的爱呢,还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
这个猜想实在过于恐怖,我身心绷紧,险些忘记呼吸……
弘历被召进了宫,我寻思了一阵,将弘昼派到她的身边。
测试的结果令我难过。
同龄的两个孩子,显然的,她把一个看作成人,另一个看作儿童。
这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勇气深想下去。
围场,我看着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言笑晏晏,亲密无间。
左边胸膛下似乎有什么 “嘭”一声爆了,震得我全身发麻。
然后,我又一次醉了。
昏昏沉沉之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近我。
她温柔地托起我的头,喂我喝醒酒汤。
药汤的腥味窜入我的鼻腔,我觉得它难闻,手一搡,把碗打翻了。
“胤禛……”她突然抱住我的头,有滚烫的液体大颗大颗地滴到我的脸上。
胤禛?我心一颤。
是你吗?不,不可能是你。这个时候,你一定是在他的身边。
那么,是梦?可是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我甚至可以触到她柔软的唇……
“爷,爷……”睡梦中,忽听见高无庸着急地迭声喊我。
“怎么了?”我心一警,坐了起来。
他看看我身侧,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侧身对上年氏温良清亮的眸子,一瞬间我记起这一夜全部的事,心骤然一片烦躁。
“说!”我不悦地喝一声。
“是……琴格格……出事了。”他支支吾吾回答道。
“什么?”我霎时从炕上跳起来。
匆忙穿衣,打马追上去。
可等我赶到,已是太迟。
我眼睁睁看着她中箭跌入湖中,蓦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滚下马来。
“额娘……”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喊。
迟到的不止我一个。
当她被从水中捞出,送至医治。
弘历转向众将士,淡淡开口问道,“那一箭是谁射的?”
没人回答。
他静静扫视一周,突然掠身而起,就近抄过一把长弓,身未落,箭已离弦,嗖的从人头间穿过……
一箭贯喉。
众人瞠目。
而他的脸色由始至终平静如水。
我愣愣看着他,全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没有杀错人。
在他问出那一句后,那人旁边的几人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
这个人也确实该死。
可是,下手这样干净利落,且如此无动于衷?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你要,快快好起来。弘历他,需要你……雍王府,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借着垫枕,向她倾诉出这一句。
她昏迷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很多。
她的背景,我至今摸不清,但很确定,绝不简单。
所以,讨好她,绝对是于我有利的事。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
“这是大内秘药,鹤顶红。只要你让某一个人喝下它,那末这纸诏书就是真的了,否则……”
我站在四十不惑的中点,仰望我即将七十古来稀的皇阿玛。
故事不可能按这样子发展的。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像一只野兽,敏感地捕捉起空气里蕴含的信息。
似乎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顿时心如明镜。
现在我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迎合她,还是迎合他?
这是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人,我已经给你备下了。”
我的感觉没有错,她真的也在这里。
她平静地走过来,又平静地走过去,平静地喝下那一瓶毒药。
我惊呆了。
突然间,四周所有景物化成一片郁重的黑雾,我只看见她,看见她唇角溢血倒在我面前,还在微笑。
我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正中心口,鲜血像最汹涌的激流喷薄而出。
她的身体渐渐在我的怀里失去温度。
我茫然意识到,原来什么都不重要,她究竟是什么人不重要,她究竟为什么而来也不重要,她和弘历究竟存在怎样的牵绊也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她。
没有她陪在我的身边,这些个雕栏玉砌,无异于瓦砾一堆。
“琴儿,来,我带你回家。”
才明白,那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她回家。
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要她回家。
轻轻抚摸她额角散落的碎发。
这样也好。现在,你哪儿也不会去了,我们永远在一起。
“啪……”一声微响。
皑皑白雪里一截红,我双臂气力哗然一泻。
怒意冲顶。
我这个皇阿玛还真真是古来稀!
面对我的质问,他这样解释,“朕不过是想让你用自己双眼看看真切,看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能做什么……朕是算计了你,可是朕并没有强迫你,答案是你自己选的……”
我呆呆站立,辨不清心中滋味。冲动果然是魔鬼。如今冷静下来,我才发觉刚才的自己有多愚蠢。
她是命运派来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这十多年来,她经历过多少比吞毒药更惊险的事,最后不都还是活生生地站在这世上?
可笑我的半生拼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了空……
出了畅春园,隆科多走上前来向我问安行礼。
我直觉眼前豁然开朗。
隐忍数十年的那个梦想,我仍有机会让它实现。
我含笑扶起他,低语,“一切就都拜托给舅舅了。”
“属下定不辱使命。”他看看左右,小声而恭敬地回答我道。
回圆明园的路上,我记起那卷被我烧了的传位诏书,想着想着就又皱起了眉。
还是这卷的遣词造句更像那人的口吻,我自己撰写的那一份越琢磨越觉着味道不对。
看来得重新造了。不是不行,只是需要点时间。希望老头子不会那么快走。
谁知,他当晚就走了……
我听到报告,一下懵了。
怎么会?我走开的时候,他明明还很精神的……
有什么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流到我的唇边,舔一舔,咸。
在畅春园的门槛前停下,我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
前方,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后方,暮夜苍莽,诡似深渊。
寒风夹着雪花,像潮水一样扑上身,我听见哭声,还有吵闹。
心一下很安静。
这片土地需要一个主人,这些人也需要一个主人,我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微微一笑,我跨过门槛,大步向前。
一步一步,沉毅,坚定,无悔无惧。
“皇阿玛吉祥。”一人撩起白帐,走进来,叩首道。
弘历。
“你先出去。”我慢慢站起来,朝年氏摆摆手。
“皇阿玛,您等的传位诏书。”待年氏走远,他掏出两卷明黄,呈在手上。
我大惊,强自镇定喝道,“大胆!”
他双眸深沉见不着底,语气平缓波澜不惊,“这一份虽然也是假的,但比您命人制造的那一份要真太多,孩儿建议您使用这一份。”
我愈发震惊,半晌无言。
他轻轻将两卷诏书放在身侧地上,站起来静静看着我道,“我和你,她选了你。我希望,你不会辜负她的期待。”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双手簌簌直抖,捡起那两卷诏书。
铺开,光芒炫目。
怔怔望着卷面,心底悠悠漾起丝丝暖意。
在我和他之间,她选择了我。
忽然不后悔那一天,在江山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想到这里,唇边不禁逸出一抹嘲。爱新觉罗•胤禛,你真不是男人,小气成这样……非得要见着她先证明了她也爱你,才肯承认自己爱她,一丁点儿亏都不肯吃!
脸上笑容扩大。不过……琴儿,我会改的。为你而改。
我安排她住进我皇额娘住过的景仁宫。
最尊贵的我给不了她,我只能给最美好的。
只因在我心中,她亦是最美、最好的。
山如泼墨,树如蒸雾,四野幽静,烛光摇曳。
我慢慢铺开一张画纸……
她的美,我从来记在心间,一刻也不曾忘记……
皇帝并不是无所不能,这是每一个皇室人都心知肚明的。
但我还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又一次受伤,下手的还是我的额娘。
我更没有想到,太医居然告诉我她双耳失聪,恐是去年围场中箭堕水落下的毛病。
我静静坐在她的床前,静静凝视她的脸庞,心绪汹涌如潮。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仙子吗?怎么还会……难道,到底还是我看错了想错了?
“熹妃妹妹似是一日比一日年轻貌美了。”有日,皇后突然跟我提起她,语气恍若随意。
见我声色不动,她又轻叹一声,兀自接道,“也不知她用的什么养颜方子,额心的伤疤祛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皇后若是想知道,遣个人过去问问不就清楚了?”我不冷不热抛下一句,起身走了。
我不责怪她。
她也是在尽一个妻子,一个皇后的职责。
且我亦有疑惑和忧虑。
但我已经承诺了自己,我会改。
现如今,任琴儿她是何种魑魅魍魉,我都无意去计较,只要她一直在我身旁就好。
可是,会吗?看着镜子里,我苍老得做她父亲亦绰绰有余,心盛满伤感。
她青春不老,我却终将就木,我们会有未来吗?心一阵一阵掣动,痛得无比清晰。
“胤禛,给我个孩子吧。我想要有个……真正是你和我的孩子。”琴儿在我怀中轻轻说。
闻言,我心蓦然沉静。
枉我一直自以为隐秘,实际她一早已然洞悉。
可她不知道,打她进宫那日起,她的饮食就再没加过料。
我也想要有个,真正她和我的孩子。
非常想要。
怎知……
如果福惠不是我的儿子,我想我一定会将他剥皮拆骨。
可惜,他是……虎毒尚不食子,我又能如何?
“皇上,四阿哥带了人,搬了个大鼎镬还有许多柴禾要进永寿宫,说是要烹了墨书姑姑。”苏培盛跑进来,小声对我说。
我微微一怔,轻挥挥手,“由他去吧。”
事后,年羹尧冲进来养心殿,也不顾有其他朝臣在场,指着我的鼻子就一番谩骂。
好容易把他哄出门口,我视角捕捉到墙垣边一抹浅碧。
目光上移,迎见年妃不甚静默忧伤的眼神。
心口微堵。
不是不知道,那么多人里,从来只有她最懂我。
她深深了解我的强硬,亦深深了解我的脆弱。
更难得的是,她包容我的一切,好的,不好的,优秀的,不堪的……
可是……
禁不住叹息。
也许人就是这样奇怪,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办法爱上她。
她满足于这样的我,而琴儿……她令我渴望成为更好的人。
即使结局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我仍需要承认,琴儿她是我无法自抑、生死追随的……
光!
这之后,这朵洁净秀丽的茉莉花,极其迅速地枯萎了。
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做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
我想或许这样也好,这样她也就可以不必眼睁睁看着我摧毁她的亲人,这样她也就能少承受一些痛苦。
紧接着,这朵花谢了,永久地谢了。
那天,我去看她。
她十分安静地看着我,苍白消瘦的脸庞衬得一双瞳仁大、黑、亮得骇人。
“皇上,您要好好保护自己。尤其是……”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按上我的左胸,“要保护好这里。”
她的话,当时我并没听在心,一如从前每一次一样。
但很快我就领会到其中深意。
她走以后,我的心还会破还会痛,可是那双温柔的帮着缝补的手,不再在。
她没说错,我真的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尤其是……这里……
默默抬手压上左胸。
可是,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覆水能不能收?
“皇上,皇上……”
听见苏培盛喊,我恍然回神,问他,“什么事?”
“十七爷有要事禀告。”他回答道。
我凝思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是。”他应一声,迅速退身出去。
不一会,十七大步迈进来,拜道,“臣允礼叩请皇上圣安。”
“起来说话吧。”我淡然一句。
本就纠结难解的心思,在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更加乱成了一团。
他说前两日有个十四郡王的亲信投诚过来,爆出一个惊人秘密:三年前,十四赴京奔丧,在进宫之前先去了趟湖畔居,见了一个人。
我心震动。我早知道以十四他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至于像这样风平浪静地将皇位拱手相让,原来是他另有筹谋……只是,他赶去见的那个人又是谁呢?老八?隆科多?还是……李德全?
有件事一直在我的心头悬着……
暗影。
作为江山守护者的暗影,在我继位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曾来向我这个掌舵者报到。
这些年来,我一直怀疑是隆科多从中作梗,我猜想,也许出于贪欲,也许出于自保,他暗地截下了对暗影的控制权。
如今想来,这股力量似乎更有可能是落在了十四的手里。
自先帝宾天,李德全就销声匿迹了,难保此间就无牵连……
若说这是老头子给我设下的后着,我绝不会感到任何奇怪。
这个信息实在太可怕,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朝廷众臣能办实事的没几个,但辨风识势的个个都是,我只需小小暗示一下,弹劾十四的折子自然会排山倒海地来。
事态进展顺利得让我惊讶。
很快,我找到足够借口,革去了他的固山贝子,令人把他押回了北京,囚禁于景山寿皇殿内。
不由得皱起眉头。是我想错了吗?如果他拥有暗影的力量,会这么轻易就被我制服?
始终放心不下,我决定亲自去见他一面。
“你费这么大周章整我就是因为有人告诉你,三年前我在进宫前先去见了一个人?”听见我的问话,他捧腹大笑。
他的笑声响亮得刺耳,我老脸有些烧,强自镇定道,“你想笑等我走了你一个人笑个够,现在你先回答我,那天你去见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笑声渐止,直面凝视我,眼神沉郁,语气不屑而飘渺,“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努力放缓呼吸,耐心等他说下去。
他微一停顿,轻声叹息,“是琴儿……”
我震惊不已。琴儿?怎么会是她?
“她劝我放下名利、远离争斗……”他望向门口的守卫,唇畔泛起一抹戚然,“只可惜,我放得下这里的人,这里的人却放不下我……”
我木然站立,半天找不出句话来答他,最后只能是无言离开。
琴儿……竟然是琴儿……
原来答案一直就在我左右,是我目光太狭窄以至将其全然忽视。
当然是琴儿。她给我的传位诏书不是吗?若非拥有暗影的力量,她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我早该想到的才对。
回宫第一件事,我叫人拟旨,升熹妃为熹贵妃。
我明白她并不在乎这些,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这样做。
不是不悲哀的,她给了我那么多,我却没什么能给她……
“皇上,皇上……”十三连叫好几声,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在议事当中走了神。
“皇上,或者此事明儿再议?”他瞅着我恍恍惚惚的状态,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妨,你接着讲。”我收敛心神,平静道。
用心治理好这片河山,应当是我回馈琴儿的信任最好的方式。
“我做了川贝炖雪梨,听说你最近有点咳,喝这个润润会比较好。”等候多日,她终于来了。
“好。”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一盅汤的时候,我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我们曾经共度过的每一段时光。
我决定给她看那幅画。
我希望,从这夜起始,我们都能打开心扉面对彼此。
我所期待的,没有发生。
看到画,她有惊喜,有感动,但那扇门,她仍旧紧紧闭合着,不愿向我打开。
欢爱过后,她在我的怀中安然睡去,我仰面平躺,睁着双眼一动不动,胸口沉甸甸的,胸口下的心思却轻得仿佛虚无。
也许那些真的不重要吧……最后,我对自己说。
第一次见到锦瑟,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李氏。
并不是说她二人的姿容有何相像之处,若论姿容,锦瑟语笑嫣然、举手投足之间倒有几分年氏的影子。
相似的是眼神,平静如镜的表面下隐藏着一股一般人难以察觉的力量,蓄势待发,偶然渗出几丝锐气。
这样的女子是罕见的。
她们不简单地依附男人、任何人,有着自己的主见和渴望,并愿意为此努力付出。
我曾经因此对李氏寄予厚望。
我期待她能为我生养教导出与众不同、强而有力的后继之人。
然而李氏为我生下的三个儿子……弘昐、弘昀均幼年早殇,弘时又差强人意。
于是后来我便弃了这个念想。
我明白皇后为什么把锦瑟安插到我的身边。
作为一个皇后,皇帝专情是她义不容辞必须予以制止的一个状况。
我一直的拒绝选妃纳嫔,已经让她别无选择。
相比揣摩皇后的心思,我更好奇琴儿怎么看待这件事。
结果是我再一次失望。
她似乎整颗心都吊在绶恩身上,对其他任何人与事都全然不在乎。
绶恩遇害,琴儿她极具智慧地找出了凶手。
我却无法为她的成功感到宽慰。
思绪迷乱,茫然无解。
她真的爱我吗?
是,她把江山给了我,可是这就能说明她爱我吗?
弘历只说在我和他之间,她选择了我,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做出这一个选择的理由。
也许是她看出我的势在必得,顺水推舟;又也许不过是觉得弘历还太年少,时候尚早。
何况,她的手心仍旧掌握着能与我制衡的权力。
而且,每当有事发生,她总能轻易地从我们的关系中抽离出去,独自一人掌控一切。
界限鲜明得让我脊背生寒,恍惚觉得我们仿佛从未曾走近过……
甚至,若有需要,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我、胁迫我,像这一次,像多年前在那个破庙……
原来,折腾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变,我还是我,她也还是她。
然后,弘时死了。
不是我想怀疑她,而是由不得我不怀疑她。
弘时他实在死得太蹊跷,在监禁如此森严的房子里,突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气了,除了神秘莫测的暗影,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办得到。
那日,我也是看着齐妃的那个样子,心中过于哀恸以至口不择言一句,全没料到这一无心之失,险些酿成我毕生遗憾。
在她昏睡不醒的那一百零一天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她彻底地醒不过来了,我还会不会有足够的勇气继续以后的生活……
相较之下,弘历倒是十分镇静,该干嘛干嘛,一件都不耽误。我一直为此讶异不已。
她醒了,听闻这个喜讯,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放下手中朱笔,掩面无声泪流。
我第一次知道,我的眼睛里,原来有那么多的水……
这件事后,她在我原本就看不透的那张脸上面,又增加了一层厚厚的面具,开始夜以继日全时段地与我做戏,我更加地辨别不出她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
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得清淡朦胧,像秋冬早晨弥满湿润水汽的晨雾,目光投进去,会发觉内里尽皆是白茫茫凄静一片,所有景物都一下子变得很遥远,隐隐约约地躲在雾里,像一个飘渺的迷失的梦境,令人心缩得紧紧的,连口大气都不敢出,仿佛那是不可言说的古老禁忌。
于是我明白了,我已经不复拥有她的信任。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
只有继续下去,继续按着她初始的心意,往前走下去。
不论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让我坐上这个位置,我都会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完成她这一个心愿。
你倾情扮演一个贵妃,那么我也陪着扮演一个皇帝吧。
似乎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
可我还是先扛不住了。
我能做天下人的皇帝,可是我不想做她的皇帝,我只想做她的……胤禛。
求和的话我说不出口,又或者是,我也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一路走到今天,我真的想通了。
真的,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
我请皇后不要再为后宫增加人数……
我尝试着和琴儿她谈心,什么都说,句句实话……
我不敢奢望她会原谅我,我只求她能对我少那么一点儿冷酷。
然而,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那晚我病了,我拉住她喊她别走,她却一根根掰开了我的手指,走了。
看着她一步一步踏向门口,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胤禛,你真傻!我的天空蓦然闪耀出这样一行大字,像焰火熊熊燃烧,从眼眶一直灼进心里……
晕晕乎乎之间,我记起多年前潭拓寺那个老方丈,记起他倒给我那杯烫手的茶,记起那个我受烫失手摔碎的茶杯……
或许,是真的到了不能不放下的时候了……
皇后自垂髫之年便陪在我身边,成年后嫁给我,谦和贤惠,孝顺恭敬,四十年如—日,任再挑剔的人都不可能说得出半句不好。
更何况,皇后她多年吃斋念佛,心慈得就连咬了自己一口的毒蝎子都会放生。
这样一个人,教我如何能相信她会落手扼杀一条人命?
为福惠报仇?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勉强了一点吧?
所以,请原谅我,琴儿,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去相信你……
等我从病魔手里挣扎着醒过来,发觉床头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人。
“弘历?”我微微一愣。
他静静凝视我良久,开口,“我一直守在这里等你醒来,只是想告诉你,她走了,是被你逼走的。”语气冷得每一个字都能结成硬硬的冰块,掉到地上一砸一个坑。
什么?她走了?我逼走的?我胸腔猛然一阵翻腾,呛出一大口鲜血。
他视若无睹,一扯袍脚,施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我的病情日益恶化,喝药喝到失去味觉。
再后来,十三走了。
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因为和那些御医大臣争吵了太久,以至去晚了。
从怡亲王府出来,风呼啸着贯穿整条长街,仿佛同时也贯穿了我的胸膛,留下空空荡荡一片寂寥。
缓缓抬起头,我看见天空布满阴霾,上面颤颤悠悠吊着一弯月钩,纤细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琴儿……这个名字又一次卡紧了我的喉管,像过去无数个突然醒来的深夜。
失魂落魄风立半晌,混沌的愁绪骤然清晰。
我才意识到自己被潭拓寺的那个老秃驴给唬了。
手上的一杯茶,怎么能和心上的一个人相提并论?
“锦瑟,如果你有一只十分喜爱的雀儿,可是它心很野总不着家,你会怎么办?”回宫的马车上,我斜睨锦瑟一眼,悠悠问她道。
她眼睫长垂,迟疑好一阵,“把它的翅羽剪了,让它飞不远。再不行,就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
听见她的回答,我缓缓合上双目,暗暗叹息,既然没办法放下,那就抓牢点儿吧……
琴儿会回来祭十三,这一点我确信不疑,我只是不确定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对友情,她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执着。
曾经,我极为痛恨这一点,但现在,它成了我唯一的指望。
所以,这其中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我找来弘历,请求他的协助。
他沉思好久,才点了点头。
他确实对她出奇了解。
他分析出了她将出现的地点——贤良祠,将潜入祭奠的时间——寅时,以及她回京将采取的路线……
事实验证了他全部的推测。
事成之后,我怔在原地,站了好长一阵,缓缓转身回到暗室,拍拍独坐在昏暗灯光中宛若雕像的那人的肩,叹道,“她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
他不作声,身子僵硬一动不动,紧接着我看见他面前地上的一大滩水渍。
我的眼圈突然也湿了。
砍的是她的翅羽,鲜血却切切实实、点点滴滴从我们的心尖淌落……
她回来了,我的身体也渐渐康复了。
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
眺目望向窗外,阳光从碧绿的叶片缝隙里漏下来,明晃晃地闪着金光,刺得我的眼酸酸地疼。
“皇上……”皇后凝眉望向我,欲言又止。
我懂得她心思,也体恤她的忧虑,理解她的难处。
于是我问她,“朕打算册封锦瑟,皇后你意下如何?”
她略一愕然,舒眉颌首,“锦瑟姑娘品貌双全,确是不可多得。至于册封之事,悉凭皇上安排。”
轻轻抚摸鼻烟壶上的鹌鹑图样,心中寂然。
我想我真的老了,折腾够了,到如今就只求个安宁。
可每当见到琴儿,我还是会心浮气躁,做出一些很无稽的事来,而这些举止落进她的眼里,她只是了悟地淡淡一笑,宛若那坐在云朵上的神灵,对凡人的庸俗大方地给予包容和谅解,令我沮丧不已。
九年九月,皇后薨了。
在灵堂,我见到琴儿,静静地站在飘拂的白帐之间,面容干净,没有一条泪痕、一颗泪珠。
纸钱密密麻麻洒下来,如滚滚倾泻的时间洪流,倏然将我冲回到十二岁那一年的那一天……
我久久凝望那个愤怒的少年和他漠然的母亲,心奇异平静,像无风的山谷幽潭,不起一丝波澜。
“那个女人把你从我怀里抢走,你却为了那个女人恨我,试问我为什么还要爱你?”在人生的最后,她终于回答了他。
计算了一辈子人心,才恍然觉悟,女人心,我甚至连读懂题意都十分勉强……
十年春,紫禁城,静怡轩,选秀遇刺。
原以为死到临头我会很恐慌,却没想到此时此刻,我居然十分镇静。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刀面反射的阳光太刺眼,我的眼前出现幻觉。
都是些很久很久以前的芝麻小事,譬如……
琴儿不会用火石,总是捣鼓了半天最后还要去别处借火。
琴儿抱着襁褓里的弘历,一会龇牙咧嘴,一会鼓腮瞪眼,花样百变扮鬼脸,逗得他咯咯咯笑个不停。
琴儿冬天问厨房要了一小筐金薯,无人时便偷偷拿两个放进取暖用的炭炉里,烤得满屋浓香。
琴儿坐在弘历的摇篮旁,一下、一下,耐心地推着摇篮、摇着蒲扇,替他驱赶夏日的燥热和蚊虫。
……
为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记得那么清楚?
我没有死。是琴儿。她扑过来,帮我挡了这致命的一刀。
我的龙袍全被血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分不清哪一块是我的,哪一块是她的……与此相反的是琴儿的脸色,还有唇色,白得像纸一样。
我愣住了,直到听见吕四娘的哭喊,才猝然回神。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一股腐心蚀骨的剧烈痛楚,倏然汹涌从我的胸口泛滥而出,蔓延至每一寸肌肤骨骼。
不,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扔下我!
醒过来,请你一定醒过来!
任何事我都可以承受,只除了失去你这一件……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包括我的生命,如果让我活下去的代价是失去你,我宁愿去死!
彻痛之下,我完全乱了方寸,忘了她是如何特殊,只是恐惧,犹如遭遇天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巨大恐惧。
看着她缓缓睁开双眼,我激动得心都要蹦了出来。
可是她看向我的眼神,很冷漠,我的心噔的一声又沉到了谷底。
她为我向吕四娘恳求,我呆呆地坐在一旁,听着听着,肋骨下的那个深谷突然涨满了酸水。
我真没用!还要心爱的女人巴巴地去为我乞求……真不如死了算了呢!可是这样我对得起她吗,对得起她这么拼了命地救我吗?
茫然。
她握着我的手越来越凉,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吕四娘带着同党撤离了,御林军蜂拥似得冲进来,我完全顾不上骂他们饭桶,只一个劲抱着陷入昏迷的琴儿大喊太医。
虽然我明知道她不会死,可是因为是她,我就还是会止不住地失控失态,这是个极其糟糕的问题。
因为就是这一点,令我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心……
在她醒之前我原是打算许给她一定的自由,条件是她时不时还会回来我身边,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让我见上她一面就已经很好很满足。
可是当她张口就问暗影,要我把那个什么隐放出来,我忽然就情绪失控了,不明白为什么她心心念念都是要离开我!于是对她吼。
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看着我,双眸愈来愈深,愈来愈空,到最后,里面什么也看不清,也什么都没有。
但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的感情已经被她判了死刑,只是惊惶无措于她莫名的大笑,那笑声比哭声还凄凉,百倍。
弘历匆匆赶回来,一看过她就奔过来找我打了一架。
结果毫无疑问,我输了。
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倒是没有觉得有多愤怒,只是遗憾在脸上的伤好全之前不能去看琴儿。
她拒绝立后。对此我并不意外,但还是感到难过。
我想亲自去劝说她,去到却正好碰见她和弘历对话。
“孩儿是不懂。您明明那么爱皇阿玛,为什么又拒绝他立你为后?”
“爱?你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吗?爱,就像那青花瓷,精致秀丽,令人目眩神迷,不能释手。爱,就像那青花瓷,能历烈火焚烤而弥坚,历时间流逝而弥新。但是爱,亦像那青花瓷,经不起人手的这么一松……啪的一声,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您的意思是,您决定放手?”
“是,我决定放手!”她看着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
风过,大朵大朵的槐花纷纷扬扬从头顶掉落,簌簌作响。
突然,一股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将我重重淹没,我的眼前出现无数精致瓷器,一个连着一个噗噗破裂,碎片弥满天空,像冰雹一样疯狂地砸下来……
满腔热意倏地从心底窜上来,我只能拼命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她,才勉强抑制住它没有夺眶而出。
“可是我不放!无论你同意与否,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永远,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我深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可是一出门口,我就周身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如果不是苏培盛及时扶住我的话。
“你不可以这样对她!”是夜,弘历来到养心殿,大义凛然地注视着我说。
“是吗?那我应该怎样对她?放她离开吗?你舍得?”我静静看着他,反问道。
他无语噎言,拧紧了眉头。
我幽幽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眼睑。
空气里,淡淡的薄荷香无声流散,丝丝入心,透心凉。
那段漫长的喝药的日子在摧毁我的味觉的同时,也带走了我绝大多数的嗅觉,薄荷香是如今我唯一能闻得出的气味。
那是,琴儿的味道……
“皇阿玛教训得是。”蓦然弘历道。
惊讶抬头,我看见他唇边的半个笑容,那不是无奈接受的笑,是心意笃定的笑,不禁凝眉。
骤然我脑海电光一闪,他竟然是……
心迅疾下沉,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斗,最初与兄弟斗,后来与逆臣斗,现在还要与儿子斗……
我差人去传弘昼来见,他打着呵欠走进来,我霎时间就失了谈话的兴致。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惯来懒散,游手好闲,终日流连于戏院、赌场、青楼……让他与弘历抗衡,岂不可笑?
唯有另辟蹊径。
于是我开始宠谦嫔。
她的背后集结了皇后和年妃两股外戚的力量,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对她不敢忽视的主要原因。
这样一个女人,自然是我下一个儿子母亲的不二选择。
那个该死的敬事房老太监吃饱了撑的,竟然跑到琴儿面前去多嘴。
我叫人把他收的那锭金子塞进了他的喉咙管。
这场战争之关乎我和弘历两个人,谁都不应该把她扯进来。
我常常登上琴儿隔壁院的阁楼,用西洋望远镜偷看她。
看她一件一件将绶恩的玩具摆在石桌上晒。
看她一朵一朵将完整的桂花拣进海碗预备制糕点。
看她一天一天倚在门廊柱子上等稀稀落落的秋雨沥干。
……
弘历每天都会去看她,有的时候看着她微笑着亲吻他的额,我会嫉妒地想要冲过去告诉她,此时此刻她之所以在这里,都是他的功劳。
可是我不能,我知道她有多爱他。这样的打击,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又或者,我其实是在保护自己。万一她知道了内情可仍旧一如既往地爱他呢?
我再输不起……
不知从哪飞来一只黑燕,成了她的新朋友。
看着她喂它鸟食,我想起弘时。
那个孩子,从小就爱养鸽子,对女人也没对鸽子那么上心。
现如今琢磨起来,他是对的。同样一片真心交托出去,人会令你失望,鸟兽反而不会。
谦嫔有喜了,这是我一直企盼的,但当它真的发生,我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不过还是大行犒赏,无论如何,计划还是要继续的。
只可惜事件发展倾向并不利我。
消息传出,朝野震荡,一班王公大臣轮番进言,要求立太子,我被他们烦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加封弘历、弘昼为亲王,才勉强平息了这锅沸水。
我开始频繁地点弘历出京办差,理由杂七杂八,名目繁多,试图借机削弱他在京中的势力。
这其中也有一点儿别的原因,比较不光彩的一点儿原因。
当谦嫔怀孕,我也就失了借房事泻火的兴致,于是弘历和琴儿的依偎拥抱愈发令我难以忍受起来……
禁不住自我唾弃。爱新觉罗•胤禛,你的心理如此阴暗,无怪乎琴儿会选择放手……
岁末各附属国部落进贡的时候,印度使节找到张廷玉,表示希望我能单独约见一下他,有紧要事相商。
我基本明白他想要和我说什么。自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死后,国内形势急剧恶化,几大家族划界而治,帝国处于解体边缘,如此良机,其邻国波斯自然是虎视眈眈,其欲逐逐……
这固然是他国国事,与我大清无多牵连,但边疆混乱终归不益……是故,不妨听听他有何话讲,再做定夺。
见着面,他首先献上一颗巨大的金刚钻,纯净透明中带着浅浅的玫瑰红色,光采极为鲜明,魅力四射,闪耀照人。
他介绍说这颗钻石名叫“大莫卧儿”,意思是“光明之海”。
光明之海?我心一动,忽然间对这颗石子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抚摩良久,我允诺,只要我一日还在,莫卧儿帝国就一日完整。
他欢喜而去,我手握钻石寂坐至夜深。
琴儿你说爱像青花瓷,经不起人手的这么一松……啪的一声,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那么你又有没有听过,有一种爱,像金刚钻,捶不扁,砸不烂,摔不碎,烤不坏,永如新……
我想把这颗石子送给她,可不巧遇上了个糟糕的时间。
造化和百福走了,一前一后,中间只隔了一天。
“你最好放我走,我不想恨你!”她冷冷看着我,甩手狠狠扔下这样一句,转头就走。
大冬天的,我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大桶冰水,冻得全身每一个骨节都在嘎嘎作响。
不!琴儿,很抱歉,我是永远不可能放你离开的!
我可以失去一切,权力,皇位,乃至生命,都不能失去你!
即使这样会让你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你的生命里还有我,就好……
当我以为此生都无可能再享受到她的温柔,她却走出了那个院子,来到我的病床边。
淡淡的薄荷香入鼻,清新沁人心脾。软软的手掌心抚过,温暖熨人肺腑。妙曼温馨,恍然如昔。
“你真厉害,这么老了还能迷得人家小姑娘为你神魂颠倒……有那么聪明美丽的女人爱你,为什么你还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她叹息着说。
不由得唇畔掀起一波微笑,缓缓睁开双目回答她,“因为我爱的人是你……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她大惊失色,落荒而逃,撞倒了放水盆的架子,我对着地上那一大滩水渍愕然好久,无言苦笑。
“皇上?”谦嫔走进来,忐忑地喊我一声。
我抬起眼来凝视她,低声道一句,“谢谢!”
她突然红了眼眶,眸中泪光闪烁。
我沉默,又垂下了眼。
众人皆道当今圣上对谦嫔娘娘荣宠备至,可其中究竟如何也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这许多年来,我对她真情实感说过的话,恐怕也就只这一句谢谢了……
轻声叹息。心内也有愧疚,然而又能如何?我的心很小,早就装满了。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我用过晚点循例服下一丸丹药,开始批折子。
不料批着批着,蓦然一阵头晕,同时间腹中一阵灼热,剧痛难忍。
“来人!”我一手撑住御案,一手捂住腹部,艰难挤出一声唤。
“皇阿玛。”伴随一个朗润的男音,一袭宝蓝长袍翩然入来。
弘历。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我伏在案上,睁大了眼看着他,暗叹一声。
他缓步走近前,在我的膝前跪下,仰起头对我说,面容哀伤,语气慈悲,“皇阿玛,请您略忍一忍。相信我,很快就不痛了。”
他是对的,不一会,一股麻痹感汹涌袭来,我全身脱力,渐渐失去对四肢的控制,也渐渐感觉不到那如烈火焚烤的巨大痛楚。
我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完全牵扯不动脸部肌肉,只能双目发直无可奈何地瞪着他。
“皇阿玛,对不起。”他热泪盈眶,抱住我的双腿,哽咽出声,“对不起。请永远不要原谅我。”
我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这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他?我们都是为爱别无选择。
可是我办不到,恍恍惚惚,倦意朦胧,身子越来越轻,飘飘忽忽,一点一点散入那无边无际的空茫之中……
遥遥的,有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我,黑眸深处细雪纷纷,一株红梅花枝含笑,姝影飘香,妖冶多姿,漫随春媚。
【心理测试】
你会把桃花赶跑吗?
如果一只动物会对你笑,你觉得是什么?
A 小狗 B 小猫 C 小蛇 D 小猴
【解析】
A 你有点迷糊,小心桃花从你身边溜走而不知道,建议你多多留意身边人。
B 对爱情雷达感应敏锐的你,有好桃花绝不会错过。
C 你对异性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如果有不错的对象出现,会有人搞破坏,让桃花自动闪开。
D 你爱面子,脾气又坏,经常会把桃花吓跑,如果不想让你的仰慕者逃之夭夭,就试着改变一下自己的个性吧。
Oh,my god!我居然是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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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错爱(胤禛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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