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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一叹君归执子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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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叶浩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大海,一手拎起白猫,淡淡问道:“这是哪里?”
白猫往茫茫大海里望去,纠结道:“海上某个岛屿?”
“……”
简直废话。
叶浩然环顾四周,此时正是夜晚,他发现身后有一个奇特的坑穴。这个坑穴的规模不一般,有点像陨石坠落造成的。只是没有看到陨石,只看到一个大坑。
“海里有人。”
叶浩然转身,遥望海面,清楚看到有人在往这边游。
等人稍微接近一点,叶浩然赫然发现,居然是燕飞。
燕飞似乎也看到了叶浩然,加快了游泳的速度。
燕飞浑身湿透的回到岸上,几近虚脱的在石滩挑了块大石坐下。
休息了一下后,燕飞才开口询问道:“叶兄,你莫不是从仙门回来的?”
“仙门?”叶浩然迷惑地重复了一遍,摇摇头,“不是。”
“那……”燕飞显然充满疑问。
叶浩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 ,但又无从讲起,毕竟说自己从二三十年前回来的事有些超出理解范围。
“我离开了多久?”叶浩然避而不谈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反而问起另一件事。
燕飞愣了一下,很是厚道地没有试图探究属于叶浩然的秘密,老实回答了这个问题 。燕飞这个优点,让他确实是个适合当朋友的对象。
“大约两年。”
听到这个答案,叶浩然稍稍安心,不算太糟糕。他还以为起码要个十年呢。
看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刘裕彻底踏上了那条路。一旦决定了方向,那样的一条路就只有成功和死亡。所以他再也不能试图让刘裕偏离此路。
“他还好吗?”叶浩然把白猫抱在怀里,摸摸白猫的皮毛,看着燕飞问出下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问出来,叶浩然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感觉,没有担忧,没有情怯,平平淡淡得仿佛闲话家常。
倒不是他完全不担心刘裕,只是想到那家伙的气运牵扯到皇权更迭,为了让历史照常进行,命运无所不用其极。
燕飞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立刻开始给叶浩然讲述这两年来发生的大事。注重点还是在南方一块儿 。
叶浩然离开那会儿,燕飞即将要和孙恩进行第二次决战。
话说竺法庆被叶浩然杀死后,天地佩落在了他的妻子尼惠晖手上。心佩本在白猫身上,在离开前把心佩留给了刘裕。刘裕自知以他的能力保管不了心佩,只得托付给燕飞携带。
燕飞则遇上了受到天地佩感应下寻找而来的尼惠晖。
关于道家天地心三佩的秘密也在那一刻被揭晓。
传说天地心三佩合一,可以得到进入洞天福地的方法,找到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
而事实上《太平洞极经》早失传近百年,亦不是藏在洞天福地里,只是经内最后一章,记述三佩合一开启仙门的秘密,所以和洞天福地扯上了关系。
天地佩上的山水图形,只是刻上去的装饰,以示对洞天福地的憧憬和渴望,没有任何实质的作用。
尼惠晖希望燕飞协助她,使三佩合一打开仙门。
而就在三佩合一的当头,孙恩找上门来。结果……出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大爆炸。
尼惠晖死于爆炸之下,孙恩和燕飞则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另一层天地的存在。
那场两大高手比拼进行的同时,刘裕正在边荒带领荒人对抗着桓玄和两湖帮的连盟。他们启动了疯狂的计划,由刘裕亲自伏击,一枝火箭击沉了两湖帮二把手郝长亨所率领的“隐龙”船。
燕飞和孙恩的比拼不了了之,但后果很是无奈。
坑穴是被天上降下来的火石与地面猛烈撞击而成。
结果天下的人都以为此为天大凶兆,该应在东南方,与建康有关,预示建康朝廷会发生改朝换代的大事。
恰巧与刘裕击沉“隐龙”的时刻相若。没人知道这是燕飞和孙恩弄出来的,他们虽然不知两件事具体时间到底是否同时,但是这种巧合被荒人们很好的利用起来。
边荒集那位热爱说书的卓狂生创作了新的说书,“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
“天命”是最难测的东西,亦最能影响人心所向,而晓得真相的燕飞和孙恩,都不会为司马氏辟谣,何况说出来亦不会有人相信。
加上谢安的九品观人之法,认定刘裕是谢玄的继承人,对刘裕声势的助长力,简直无可估量。
这则谣言也把刘裕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刘裕带领边荒集的荒人收复边荒,展现了他过人的军事天赋,完成了他所立下的军令状,回到广陵向刘牢之复命。
刘牢之表面嘉奖刘裕顺带给他升职,但转而派刘裕去盐城剿匪,任命刘裕为盐城太守,却不派给他北府兵里的一兵一卒。
刘裕做为无兵之帅,凭借在北府兵低层的威望,还有他那疯狂的赌性,居然真的把盐城守住了,还斩杀了土匪头子。
这使得他“真命天子”的谣言影响力越加昭著。
孙恩感觉到另一层天地,知道武者破碎虚空并非无稽之谈,对天师军的政务丧失兴趣。全部交给了他的弟子卢循和徐道覆。在天师军攻打会稽时,杀死了谢玄的姐夫王凝之,并重伤谢玄之姐谢道韫。试图以此激怒受过谢家恩惠的燕飞,和他进行第三次决战。
另一边刘牢之直接撕破脸面要对付刘裕,走投无路下的刘裕不得不回到建康通过司马元显向司马道子提出合作。
晋朝正要面对孙恩的天师军,需要有用的军事将领。司马道子不指望谢琰能派上多大用场。
司马元显因为那次“绑架”,意外和他们接下了奇怪的友谊,在他周旋之下,刘裕做为谢玄的传人,几次战绩的神奇,加上司马道子对“真命天子”之说不屑一顾。由司马道子出面在刘牢之手下保住刘裕。
谢道韫被接回谢府,谢琰自请出征对付天师军,刘裕和宋悲风上谢府探望,却与谢琰决裂。谢琰甚至勒令刘裕终身不得踏入谢府。
燕飞和孙恩也进行了第三次决战,孙恩希望能借燕飞的磨练,让武道达到巅峰。但此战,依旧没有打开“仙门”。
之后远征军出征,刘裕知道凭借自负的谢琰和自私的刘牢之,此战毫无希望。因此暗中到了自家同宗刘毅所守的海盐城。远征军气势如虹,连夺吴郡、嘉兴、海盐、会稽和上虞五城之际,刘牢之忽然率水师船队北返广陵,天师军觑机反攻,一夜间攻陷吴郡、嘉兴两城,截断远征军从运河北返的退路,也切断远征军与建康间的补给线。
刘牢之此举,是试图借天师军之手让谢琰战死沙场。
而刘裕乘机从刘毅手上取得海盐的控制权,又攻取天师军的秘密基地沪渎垒,取得原属天师军的大批粮资物料,令他可以收留从嘉兴和吴郡逃去的败军,兵力骤增至一万五千之众,有足够实力守稳海盐城。
与此同时,燕飞和孙恩又一次决战在海上。
就在刚才,燕飞和孙恩联手打开了“仙门”,孙恩破碎虚空而去,燕飞却因为尚未救出纪千千而留下。
燕飞呆看着石滩上的大坑穴,慢慢地把两年来的大事概括了出来。
不用多久,这坑穴将消失不见,因为潮水会带动附近的沙石把坑穴填平。
而孙恩已经离开此世。
“我被冲击力所累落入海中,回来的时候,叶兄就站在了坑穴旁边。”燕飞看向叶浩然,从他的神情来看,对于叶浩然否认从仙门回来的事他是半信半疑的。
好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确尝试过“破碎虚空”的感觉。
既然燕飞能接受仙门的概念,那么告诉他应该也是可以的。
“燕兄既然知道大千世界不只一方,天外有天,那么应该能理解。”燕飞并没有隐瞒,那叶浩然也投桃报李告诉了燕飞,“比之仙门,我不过巧合之下,在时光长河里走了一遭。”
时间和空间,两个玄妙的话题。
燕飞苦笑道:“若是没有仙门之事,我怕是不会相信。但是我有这样的切身体会,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天色渐白,岛上的景物清晰起来。
狂暴的大海转趋温柔,风平浪静,海水微波荡漾,令人无法想象昨夜的情景。
燕飞缓缓起立,颇有从梦中醒转过来的奇异感觉。
“既然叶兄回来了,不如和我一起去找刘兄?他知叶兄平安归来,必定欣喜。哈哈,我迫不及待想看看刘帅失态的样子了。”燕飞此时了解了孙恩的纠缠,心里虽有对仙门的茫然,但心情不错。
叶浩然不认得海岛的位置,自己一人要费不少功夫才能找到陆地。既然遇见燕飞,那就一起走为好。
“劳烦燕兄。”
“无须客气。”燕飞摆摆手,向另一边的海岸走去,那里有一只小舟。
孙恩不会再回来,天师教众会怎样呢?
燕飞朝小舟走去,心想的却是如何向卓狂生这疯子交代这次与孙恩的最后决战?又如何向刘裕传达这关乎到天师军成败的重要信息?当然,他相信叶浩然的回归也许会让他有含糊其辞的机会。那时的刘裕哪里还顾得了孙恩的死活?
“之前要杀叶兄的那三人据我们后来查探是属于魔门的人。”燕飞划着舟和叶浩然交代一些零散的事。
“我知道。”叶浩然漫不经心地坐在舟尾回答道。
燕飞明显很是诧异:“叶兄知道魔门?我知道这么问很是冒昧,但是叶兄可否满足我的好奇心,告诉我叶兄从何处知道的?”
春秋战国之时,诸家学说兴起,呈百花齐放之局。到秦一统天下,以法家治国,两代而亡。高祖刘邦,开大汉盛世,文景两朝,以黄老之术治国,予民休养生息之机。后来汉武帝采犬罢黜百家、独尊儒学”的说法,其他诸家学说,都被打为异端。
到东汉时期,道家和佛门相继与儒教结合,转趋兴盛。
儒、佛、道本有相通相借之处,遂成主流。既有主流,便有异流,渐成对立之势。
异流便是主流思想外的各种论说。凡不能融入儒家学说者,均受到逼害和排挤,形成主流和异流誓不两立的对抗局面。
不论儒道墨法,又或孔丘、老子、庄周、杨朱、墨翟和惠施,他们都是想提供一套管治国家的理念和方法。体现于现实里,便成争天下的国家大事,谁能夺得政权,便可以实施自己的一套办法;体现于江湖上,便是正统派系与异端派系之争。
这是一场秘而不宣的战争,没有人愿意张扬,斗争更是随时势的变化,若断若续。
所以知道他们存在的习惯统称异流派系为魔门,他们则自称圣门。
“我与魔门自有一番恩怨。”叶浩然不愿提及祖家之事,“不只是竺法庆的死,我亦有亲人因魔门而亡。”
燕飞随即不再多问。
“魔门现在辅佐桓玄,而叶兄那次正是刘牢之通知了桓玄,透露了你和刘兄的行踪。”燕飞顿了顿,脸色有些古怪,“刘兄因此和刘牢之还有桓玄结下仇怨,似乎试图报复回去。既然叶兄如今平安,还是劝劝刘兄不要太过偏激了。”
“……”
所以说……感情让刘裕彻底踏上那条路的居然是自己?难怪只有两年。这其中因果相生,果真让他分辨不出他是历史的棋子还是一场扰乱历史的意外。
他太了解刘裕了,如果是刘牢之和桓玄弄得小动作,而刘裕想要报复的话,就必须手握兵权,只有拥有权力能达到这样的目的。
叶浩然无奈扶额,面无表情地应承:“我知道了。”
“奇兵号”于午后时分,从海盐开出,开始北返的旅程。
纵然刘裕体格过人,但过去数十天废寝忘餐的紧张状况下,也差点把他累坏了。
今早起来后,主持了大大小小的六、七个会议,更令他忙得昏天昏地,透不过气来。这时乘机到床上休息。岂知身体非常疲倦,闭上眼后却是辗转反侧,无法进入梦乡。
“笃!笃!笃!”
敲门声响。
刘裕跳了起来,道:“请进来!”
进来的是宋悲风,两人对视苦笑,均知对方现在担心的是与孙恩决战的燕飞。
到靠窗的椅子坐下后,宋悲风叹道:“奉三也没有睡意,独自到舱厅发呆。”
刘裕叹道:“不知是否我的错觉,燕飞今回与孙恩决战,似乎没有上次那样的信心和把握。”
宋悲风道:“奉三也这么说,真教人担心。此战虽是突如其来,在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发生,却是关系重大,不但影响到南方的形势,还直接影响北方的情况。”
刘裕沉吟道:“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小飞和孙恩之间的瓜葛似非像表面般简单,三次决战,结果都是耐人寻味,今次不知又如何呢?”
宋悲风道:“不理如何!最重要是小飞吉人天相,能活着回来和我们共赴广陵。”
刘裕心烦意乱的再叹一口气。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宋悲风道:“到广陵后,如果我可以抽身,我想到建康去打个转。”
刘裕皱眉道:“谢家现由谢琰之子谢混那小子把持,绝不会欢迎你,宋大哥为何要自取其辱呢?”
宋悲风苦涩道:“琰少爷和两位公子命丧沙场,此事对谢家造成无可弥补的打击,大小姐和孙小姐肯定会赶返乌衣巷,我是要去见她们而非谢混。”
刘裕心中感慨,想当年淝水之战时,谢家是多风光,但一切都过去了。随着谢琰这位淝水之战勋旧的战死,谢家从兴盛步向衰微,现在横亘在谢家子弟前方的,不是如何振兴家族,而是如何求存。
宋悲风的话传入他耳内道:“到广陵后,小裕有甚么计划呢?”
刘裕坦白地道:“我并没有具体的计划,首先要联络上我在军中的好友魏泳之,弄清楚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宋悲风愕然无语。
就在此时,甲板上传来如雷响起的欢呼喝采声。
刘裕和宋悲风对望一眼,然后在那一刻醒悟到发生甚么事,同时跳将起来,抢出门外去。
刘裕大喜道:“干掉了孙恩吗?”
这句话问出后,他的话语就此戛然而止。燕飞在屠奉三、老手和一众兄弟簇拥下,神采飞扬地从舱门走进来。而刘裕的目光却直直盯着燕飞身边一言不发的叶浩然身上。
刘裕一颗心忐忑跃动,心情有点像浪迹天涯的游子,流浪多年,尝尽人世间种种沧桑后,回到了一直盼望的家。
他忘掉了一切,包括谢玄以至乎甚么收复河山之志、北府兵的荣辱。
他本以为那种盲目和狂热,将永远不能再在他身上重现。没想到……感谢老天爷,这样的感觉终究没有离开他。
燕飞直接朝他走去,知道此时估计什么话也无法入刘裕的耳,神情古怪地答道:“可以这么说罢。”
众人再爆欢叫声。
宋悲风欣然道:“小飞何不割下孙恩的首级,只要把他的首级高悬会稽城外,戮破他天师的神话,肯定天师军会像弥勒教徒般不战自溃。”
两方在廊道会合,挤得整条舱道水泄不通,几乎有人满之患,人人情绪高涨,气氛炽烈。
燕飞心中苦笑,这正是他最怕面对的一个情况,不得不说违心之言,为难的是他绝不可以实话实说,可是因关系重大,他又势不能不作出清楚明确的交代。
只得含糊道:“我和孙恩决战于翁州岛西滨,他予我公平决战的机会,尽显他一派宗师的风度。所以他虽尸沉大海,我也不敢打扰他,希望他能寻得离世后的安乐之所,得到他渴想的东西。”
屠奉三沉声道:“孙恩是否真的死了?”
燕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敢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再踏足人世。”
欢呼声再次震动长廊。
孙恩的武功不但是南方第一人,且他更是天师军实力的象征,此战将把燕飞推上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威势盛如慕容垂之辈,也要黯然失色。
燕飞之胜,不但可立竿见影地振奋刘裕一方的军心,令刘裕更添领袖的魅力和号召力;另一方面则从基本动摇天师军,其效果类似竺法庆之于弥勒教,唯一分异处是孙恩近年来已不理天师军的事,一切事务尽交予卢循和徐道覆两个徒儿。不论如何,当孙恩的死讯传遍南方,会对天师军造成无可弥补的沉重打击,长远的影响更是难以估计。
翁州岛之战,虽只是燕飞和孙恩两人间的胜败荣辱,事实上却牵动了整个天下的形势;整个战乱时代的发展方向。
众人狂喜,情绪激动。
乘着无人注意,刘裕快步走到叶浩然身边。
“寄奴。”叶浩然的声音不大,甚至刻意压低,在吵闹的环境下很容易让人忽视。
刘裕却心中一颤,生出难以形容的感觉。叶浩然对他的称呼,使他有一种亲切温馨的醉人感受,似直钻进他的魂魄里去。
他不知道叶浩然当初为何执意要让燕飞带他离开,也不知道叶浩然消失两年究竟去了何方。
但他记得,叶浩然承诺过会回来。所以他做好了等待的准备。
如今重逢,一股快乐幸福的暖流涌过刘裕体内每一道血脉。
什么军事大计、作战行动、天下形势,全被抛到九天云外,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个彼此,此外的一切再不复存。他的过去和未来也消失了,只余眼前的这一刻。
“浩然……”
轻轻呢喃。
刘裕伸出手握住叶浩然的手,直到体温传递过来,才切实感觉到他真的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