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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I
      女人的身材瘦弱娇小,把腿弯起来刚好能够蜷缩在他的怀抱。秋风带着沁骨的寒意在屋外肆虐,但任凭它砸门敲窗,就是无法入侵这个狭小而温暖的巢。
      “我想把里屋的墙面漆成淡蓝,那样就能搭配今天看上的那个柜子了。”
      “排风扇该换了,可声音太大,我想换新出的芳香剂,茉莉花的,你最喜欢。”
      “保研名额我让教授给别人了,我才不要出国。”
      他用宠溺的眼神凝视着她,以最合格的聆听者的姿态消化着她的每一句箴言。尽管目前的他还没有能力给她足够优渥的生活,但至少不会让她冻着也不会让她饿着。
      “我想让你见见我妹妹,我就她一个亲人。”
      白哉搂过绯真,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沉醉在香奈儿的芬芳里。

      II
      露琪亚是个特别的女孩。
      白哉之所以会这么想,绝大原因是由于他从前没什么机会与这类女孩打交道。
      但其实白哉尚未有机会一睹未来小姨子的芳容。那天的他弓着腰攥着十指孤零零的坐在冰冷的长凳上,脑袋里一片混乱嗡响,只因ANNA SUI的甜美混合着白色走廊里清冷刺激的药水味道扑鼻而来,才让他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偏离。
      “你走吧。”女孩经过他身边时止了步,但也只止了一步。
      “她死了。”
      然后她就大踏步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上半身挺得倍儿直,庄重得仿佛在参加阅兵式。
      头顶的红灯苟延残喘着不肯熄灭,有低声刺耳的咒骂此起彼伏。至此,白哉才发现身边原来有不少人,他们有的抱着手站在一边愣神有的掏出纸巾揩去眼屎还有的穷极无聊在发短信。
      那盏该死的灯终于啪的寿终正寝,门刚一打开一群人便全都醒了神,呼啦啦的把大夫和律师一起挤到门边。
      连护士也被迫到外面与众人协调,白哉过不去,只能在后面看着。但也因为如此,他才能悄然无息的绕进内室得以再次与绯真相见,无人打扰的。
      他坐下,上半身倾倒在仿佛被消毒水浸泡过的病床上,把视线摆正在与她头颅同一高度的位置,就像平时一样,尽管她已不会再醒来。
      白哉凝视着绯真的睡颜,心里却在想那个独自开溜的雌性白眼狼,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女孩子的声音也可以那般沙哑低沉。他在想那个不合群的少女会不会跟绯真有那么一抠儿的相似,这个念头驱使着他用眼睛仔细勾画爱人仰卧着的容貌轮廓,一笔也不愿落下。
      然后他发现绯真长久以来挂在颈项上不肯摘下的水晶链不见了坠子。

      III
      再见到露琪亚的那天稀落的光从傍晚的弄堂口渗入,她搽了冷色调的眼影,眼线描得像深度睡眠缺乏者,脸用粉饼扑的惨白,只有小小的两片嘴唇什么都没抹,苍白而单薄,光是看着就让人失去了情欲。
      露琪亚蹲在门口穿往脚上套长统靴,一抬头才看见白哉。她也不说话,只管低了头套上另外一只。
      可只那一眼已让白哉的胃抽得又疼又紧。
      她的眉她的眼深刻得令他想要扼住自己的脖子。可不用别人告诉,他知道她不是她。
      她终于站起身磕了磕鞋,鞋跟与水泥板撞击出来的声音很刺耳,明显用的是劣质塑料。她拎了包要走,但被他挡住了去路——露琪亚很瘦白哉也不壮,只是门太窄了。
      白哉没有问露琪亚要去哪,他就站在不会离她太近也不会让她轻易开溜的地方。这是个聪明的做法,否则她只会用优雅的沉默或麻利的落跑噎得他无话可说,现在他只等她开口。
      于是她只好先妥协一回。
      “没暖气。”露琪亚拉了拉衣领,遮住了裸露的颈子。
      “所以你去酒吧过夜。”
      巷角引擎发动的声音毫无掩饰得震天响,白哉拐进来时瞥见了机车的主人,头发红得像天边燃烧着的夕阳。
      露琪亚斜乜了白哉一眼,好像在说:“有什么不可以?”但她没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屋子把他晾在门口。就在白哉觉得老天爷是不是把他遗忘了时她又大踏着步走了出来。
      “把门锁上。”
      说完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就从门边的缝隙挤了出去。
      白哉被擦身而过的Dior那刺激的馨香呛了下,机车的噪音也随之远去。他回神时香水已经淡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微的气味顺着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再低头,掌心是一块鸡心吊坠,能放相片的那种,他缓缓启开那颗心,里面空空如也。
      然后白哉做了个决定。

      IV
      同一天的后半夜,在客厅的沙发中坐等许久的白哉迎来了依旧不良少女打扮的露琪亚。
      女孩没有发怒,她只是用猫一样的大眼睛安静的凝视着面前这衣冠楚楚的男人,清白的嘴唇微微抿着,冻得。
      男人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过道,也好让她看清堆在客厅另外一头的她曾经的所有物。

      那天露琪亚前脚出门,白哉后脚就找来了房东阿婶结算了欠了近一个季度的房租,又把屋里所能见到的物品扫荡了个遍,叫了辆车就把东西全装回了自己家——他本来想叫辆轿卡,但临到打包才发觉露琪亚的资产实在少得可怜,连用面的都觉得很浪费。
      房东阿婶为能脱离机车的噪音乐得像朵花,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白哉的身份——当然也因为他有意省略了他和露琪亚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这层山峦。只是当白哉向她解释自己只是露琪亚的临时监护人时,阿婶很是惊愕的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年轻人数十个来回——她以为是英才哥哥挽救失足妹妹来的。

      “进来,外面冷。”
      这次露琪亚倒是没跟白哉对着干,她甩掉靴子光着脚板踩上了光滑的地砖,开始上上下下的巡礼自己所处的这个细小的空间。
      白哉的房子是大学前辈帮忙找给他的,年初刚交了首付。两室一厅,原本的双人床卖掉换了两张二手单人床,书柜退掉换了组合架连床搬进了里屋。
      露琪亚正仰脖对着天空颜色的的顶棚发愣,白哉的声音在背后突兀的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把拖鞋换上。”
      露琪亚犹豫了一晌,终于没能拒绝,悻悻的把脚慢慢伸进薄棉缝制的蓝色拖鞋。她明白必须尽快适应新环境。自己一向漠视前任房东的冷嘲热讽并不代表连刁难也照单全收,但同时她也知道除去那位唠叨的大婶,自己唯一的去处也只有那些曾在父母葬礼上昙花一现的名义上的亲戚们。
      露琪亚当然不会想去他们那,这点白哉一清二楚。那群人连对绯真都习惯了鸡蛋里挑骨头,又怎会容忍这个吃闲饭的野丫头在他们眼前大剌剌的晃来晃去?
      于是诡异的新同居时代拉开帷幕。

      V
      住在一起总会有矛盾,尤其是一男一女。
      白哉眼睁睁看着家中貌似兔子的白色布绒物体呈持续增长趋势的自体繁殖,而每次同桌吃饭露琪亚总会以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盯着他和他手里永远装不满的辣椒罐。但不管怎么说,数月下来两个人至少相安无事。
      可这次有点棘手。

      那天露琪亚早早回了家,往日幽静的街区多了若干站在街角低声指点的阿叔阿婶,而玄关却不见那个喜欢在客厅看书的男人。
      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和劣质古龙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露琪亚心底抖了下,直接冲向白哉的书房。
      唰的打开门,那谁正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烟灰缸里的烟屁股明显刚掐死,还冒着烟呢。
      露琪亚讨厌繁复的铺陈,所以选择了开门见山。
      “恋次来过?”
      “你又没穿拖鞋。”
      “你对他说了什么?”
      白哉终于把注意力转到了质问者这里,照旧一张瘫痪的脸,尽管事实上他根本不知该以什么表情作为回应。

      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时一脸的嚣张与仇视,因为曾听过露琪亚以三分正经七分揶揄的调调叫他“奇怪眉毛的先生”,白哉就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确实很奇怪。
      那男人问为什么露琪亚这些日子没露面,白哉回不知道你自己去问本人。于是恋次火了,几乎揪着白哉的领子吼一定是你拦着她你他妈的算老几,白哉优雅的弹开领子上的狒狒爪说脚长在她身上,要走要留都随她。
      最后,他看着明显泄了气却仍强屏尊严的男人,又补了一句:我是没本事拦着她,你也一样。

      白哉静视着露琪亚。“他刚走,你不去追?”

      那是露琪亚第一次如此愤怒的注视白哉,但她最后选择了隐而不发,且紧接着转身奔出了房门。
      白哉面上还是一样自若,私下却一直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心脏——好在露琪亚刚刚没注意到玻璃烟灰缸就在手边,不然书山雪崩的悲剧绝对会在狭小的内室上演,而自己至少三天别想撑着健全的身躯出现在公众场合。
      咳,这话说得可真不是一般的暧昧。

      楼道里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白哉重新点燃一支烟。
      这是他第几次看着她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了?
      真不像绯真,一点都不。

      VI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明显的感觉,白哉记不清了。
      他偶尔能在清晨看到她倚在窗前慢慢啜饮一杯清水,虽然无法辨清她是要出去还是刚回来。晨光中她侧脸的曲线被勾勒得完美无瑕,清醇而柔媚的香皂味道总是曼妙得让他几乎忘记呼吸。
      可那平和也只在一瞬,宛若叶片上凝结的露珠,霎那间灰飞烟灭。
      他无法抑制的思念起绯真,这种思念每每都让他胸中淤积的苦闷无以复加,有时候甚至想给自己一棍子了事,可都是徒劳。
      她和她是那么的相似又那么的不同,尤其在与她近距离接触后,若干的不同点被放大到了极致。
      比如露琪亚钟爱五颜六色的香水,却从不肯为其中的某个琉璃瓶停留;只是她从不抹香奈儿,绯真只用香奈儿。
      比如露琪亚虽然从不素面朝天的出门,却总懒得收拾头发,她平时总是支楞着边边角角的杂毛翻冰箱,只有临出门才用水撸一把了事。绯真就不,她爱极了小巧精致的头饰,光是带珠花的就收集了满满一抽屉。
      比如露琪亚视文艺比粪土还不如,对任何印刷品皆视若无睹,业余时间都献给了DVD,顺便把白哉的拜伦诗集拿来做杯垫。不若绯真,喜欢手工制作书籍的编号卡片,小小的书房被她打理得像个微缩图书室
      比如露琪亚有为她着想的姐姐和青梅竹马,绯真没有。
      如此而已。

      VII
      白哉总在黎明将至的时刻做梦。
      梦中的他总是在清冷中行走,身影高挑步伐孤绝。头顶是旋转纷落的花瓣身畔是寂静虚空的长廊,左侧衣摆沉重得令他几欲止步,可每次摸过去都只有空荡荡的白色羽织。
      他觉得头很沉,沉得快要抬不起来。可却有温暖的暗香在背后抚弄,扰得他在强行唤回的精神中意乱情迷。

      半梦半醒间他换了个仰卧的姿势,却因在过程中遭遇障碍物而生生刹了闸。那障碍物正以一种很享受的姿势霸占了白哉一半以上的床位,却以另外一种很受难的表情表达了对艰苦条件的不满。不是很均匀的呼吸昭示着她并未睡熟,额前散乱的发丝顺着鼻梁垂下,发尾在棉料的枕巾上纠结成团。
      许是被白哉翻身的动作波及,她半睁了连焦距都没对准的迷蒙双眼,好歹给了个理由。
      “停电了”——换言之就是没暖气了。
      露琪亚小声咕囔着,声音很低很哑。她刚要睡着就被叫醒,心情很不爽,眼神很不友善。
      看这架势白哉没敢多说什么,于是由着她翻身接着会周公并且出让了3/4的被子。
      其间不小心被她那冰冷的小手擦到,他瞬间产生了幻觉。那感觉就像回到了数月之前,雪白的娟巾从他手中滑落,长眠的爱人枕着劣质的医用枕心,在弥漫着太平间气息的急救室里。

      尽管不曾对人提起,多久以后偶然回想起这段听着很香艳的往事,白哉仍会很严肃的思考那到底该算是勾引还是梦游,虽然他也会为自己当年的正人君子惋惜,不过惋惜的同时庆幸无比。
      绯真不会背对着自己,尤其是在床上。

      VIII
      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白哉总有机会被请回母校向一拨又一拨要毕业或即将毕业的师弟师妹传授经验,大多数时间他不会拒绝,因为那是他和绯真相遇的地方,而且可以赚钱更可以顺路押犯人,咳、是送露琪亚上学。小丫头报了跟姐姐一样的专业,资质也不差,却从未表现出跟姐姐同等的学习热情。白哉不希望她落下太多的功课,于是附近社区的居民经常能在不同的时间段看这对兄妹一后一前的以实际行动号召全民健身,还直赞叹白哉育妹有方。天晓得他为此甚至练就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瞬步,逮起露琪亚一堵一个准。
      时间一久,小丫头也认了命,不再像最初那样负隅顽抗,尽管大多数日子她仍选择在白哉顾及不到的时间里采用消极抵抗——逃课。

      那日白哉在离开前遇到了相熟的学长,才知道他因为健康原因留校任教。一路上有的没的闲聊,刻意避开了一切有关绯真的内容,这让白哉很不舒服。他晓得学长其实是绯真的学长,可面对他的好意白哉又不好指摘什么,所以他只好选择沉默,直到踏出系办公楼并目睹了一场免票的真人快打。
      学长的脸都快绿了,看到自己的学生在大学校园的就餐时间公然展示如此出众的动作天赋,任谁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觉得欣慰。
      白哉却眼前一亮,原来露琪亚也可以有这样生动的表情。
      只是另一边的橘红色像正午的太阳,几乎刺伤了他的眼睛。

      白哉曾看见露琪亚钱包里不慎掉落的一张照片,剪裁小心精致,刚好占了月票夹的一隅。他认得照片上那个笑得何其灿烂的人,大学时代是同届,但因为不在一个系,他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那照片后来被露琪亚小心而迅速的拾了回去,收起来的瞬间她还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周围是否有人在注意她的动作。白哉心下了然便装作不知,但仍能把照片记得清楚无误,以至于他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海藻一样毛发下臭屁的脸,就是发色和年龄不对。

      然后白哉发现露琪亚在自己监护以外时间的上学次数增加了。
      他觉得有些不好办。

      IX
      露琪亚第一次把一护领进家门时白哉正端坐在沙发中跟昆德拉较劲。露琪亚连介绍都直接省略,拉了一护就进了里屋。白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子,刷得翻过崭新一页。长久的生活经验致使他纵然泰山压顶仍能做到面上波澜不惊,这次也不例外。
      啊,真他妈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刷得一亮。白哉抬头,看见露琪亚把手覆在电灯开关上,面无表情的扫过他和他手中的书,背上顿时起了一股子凉意。
      好在纯良的一护同学纯良得看不出空气中弥漫的电火花,或者他装作没看见。
      “你房间布置得倒像个女孩,颜色很清爽。”
      “多谢夸奖,不过那是我大哥置备的。”白哉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大哥”两个字被咬得重而轻佻。
      “怪不得,我记得你喜欢白色。”
      露琪亚没答话。
      白哉用余光观察,只看见她唇角安逸到诡异的笑容。

      X
      之后一护再没出现在白哉家里,露琪亚的外宿时间未见增多身上的香味仍不断转换,但看着她日渐淡去的妆容,白哉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

      不良少年出身,单亲家庭,一个秀逗老爹两个早熟小妹——履历上这么说的。
      当年的高考状元,尊敬师长广交朋友积极带动后进生且家务万能——学长这么说的。
      把牙签给我——露琪亚这么说的,当时她正端了一盘去了蒂的草莓。
      完后她斜了他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白哉把一整盒牙签都递了过去,目光仍没离开手里的私人诊所传单。
      “他们家医院在海外有几个营业点?”
      “你当那是连锁店么?”
      “年轻人早作准备是应当的,你尤其不能大意。”
      露琪亚攥着插了娇艳欲滴的果肉的牙签抬高了下巴,那样子就像在说我像那种被人半路退货的女人么?
      白哉装作没看见露琪亚的挑衅。他也觉得自己也许多虑了,但多虑归多虑,总是没有坏处。于是接着核对搜刮来的各种资料,天晓得他还能在这些纸上看出什么花来。
      不过真就让他看出来了。
      单亲家庭,一个秀逗老爹两个早熟小妹。
      “没有兄弟?”
      露琪亚好像被果肉卡住了嗓子,咽了咽喉咙。
      “没有兄弟。”
      白哉掂了掂笔头,离开了座位。他从床底翻出几个落了灰的纸箱,撕开覆了很久的透明胶带挨个过眼,最后终于从夹层中抽出一本书。
      那是他的毕业年册,大16开精装硬壳,发到手里就从来没看过。因为放得太久已变得太旧,旧得跟新的似的。干燥微凉的纸张滑溜溜的粘在一起,手指略一碰触就起了静电,有点麻。
      他把书页铺平摊开到露琪亚面前,指着其中一种海鸟的名目,问。
      “你们系的前辈?”
      很长一段静默后,露琪亚点了点头,游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面前的毕业合照上,肆无忌惮的灿烂笑颜旁边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依稀笑得很是羞赧腼腆。
      白哉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那张剪裁精致的照片,大小型号与绯真遗下的坠子毋庸置疑的一致。

      XI
      露琪亚毕业后就跟一护回了他的老家,她坚持要在北方找工作,据说是因为那里一整个冬天暖气不断,走在大街上就算穿成个肉粽子也没人笑话,因为所有人都是粽子。
      离别的那天根本来不及做亲人间感人的告别,提前托人买的卧铺票临到发车前因为内部规章改制出了问题。白哉急急火火的奔前跑后,又是托人打点又是塞钱给乘务员,总算在汽笛喷了第三遍时把露琪亚塞进了北上的列车。
      然后他就提了皮箱奔往机场,是黄昏时分的国际航班。

      XII
      在伦敦街头的咖啡凉棚遇见一护时,白哉已多年未归故里。从前的房子成了不痛不痒的收入来源,在这边却仍旧住两室一厅,宁愿每月多跑几个业务也不愿与人合住。屋里四面八方都是石膏扑就的雪白通透的墙,他坚持减少空间浪费的原则,单人床亦被来不及归位的书占去了大半天地。地上铺的上好的红木地板,就算入秋转凉踩上去也不会嫌冰脚。

      “唷。”一护坐在藤椅中打招呼。
      白哉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了过去——反正离与客户约好的时间还有好一段空闲。
      谈话速度不紧不慢内容无关痛痒,他却终于可以体会当年学长所处的尴尬。
      他知道露琪亚最终也没能跟一护一起,这年头早就没什么来自包办婚姻父母之命的阻力,是她自己从婚礼上逃了,继而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踪迹。
      她还活着——我感觉得到。
      一护这么说着,一直到他不再那么年轻。
      而现在,不再那么年轻的年轻人晃着杯中续过无数次的咖啡,抬头目光淡然带些不羁。
      “那天上车后露琪亚给你发了短信。”
      白哉摇头。“我没收到。”他确实没收到,他那时候正在一万米的高空中。
      “我趁她睡觉按的发送键。”一护把仅剩的一点奶精都倒进了自己杯里。“她在手机里存了半个月就是不肯发出去。”
      对上白哉陡然缩小的瞳孔,一护笑得坦荡而骄傲。“我不想后悔。”

      白哉再度拉开自家储物室的门时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纸箱堆砸死,这才发现自己的身手原来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
      他艰难的在重峦叠嶂中扒出个细小的立足地,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很是眼熟。
      依旧是散落了一地的瓦楞纸箱,依旧是扔在一边彻底失去粘性的宽胶带,依旧是成摞的相册杂物等等若干。不同的是海运送来的往往是不必立刻开箱检查的生活必需品,要不也不会被他遗忘了这般漫长的时间。
      他想象,若原来的那间房子没有转手他人,里屋是否淡蓝依旧?或者唯有自己房间的墙壁泛了黄,天花板也许还有水泡过的痕迹?
      但那是不可能的,当初就交待物业和中介说装修可由房客自理,如今必然在不同的审美观下换了不知多少面孔,怎可能留下原先的痕迹。
      白哉一边胡乱翻弄一边胡思乱想,直到他缓缓从夹缝中拎出一款过时的手机。银灰色的机壳少有磨损,看得出使用者一直很细心维护,但因为不是三屏所以当年一上飞机就被尘封进了箱包的底部,没有丢掉已经是个奇迹。
      可到底是过了时的玩艺,卖二手都只能倒赔钱。
      他又从箱子更里面翻出了充电器,慢慢踱回到正厅。连接、开机,他看着开机画面一点点消散,觉得时间流动得实在太慢。
      凝视着手机屏幕,他的唇边浮上一丝玩味而释然的笑容。许久过后他的目光游离到天花板,把身体深深的埋入纯皮沙发。
      毫无疑问的无连接信号,且SIM卡无效。
      白哉垂下手臂,任中古货手机瘫在乳白的皮子上。他不打算重新起用这个手机卡,因为没必要。
      倒不是白哉一点都不念旧,他晓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个洒脱的男人且甚至卑劣,不然也不会在故作潇洒的充当露琪亚的后盾之后,仍旧终日活在臆造的回忆中。
      而今亦不例外。
      白哉一闭眼,脑中便有了清晰的画面:他在清冷中挺着胸行走,如贵族般高雅如武士般孤独。花瓣在头顶纷飞沉浮,长廊在身畔寥落远去,身侧有欢愉的笑声伴着馥雅的香气隔着门飘然而过,他没来得及抓住也不想再费力去求。
      但假若他回身望去,她细弱的身躯便在那里。垂首不是低逊,寡言不是温婉;腰间挂的不是荷包,手里握得更不是人妻专用的平底锅——白哉倒宁可那是个雪白的球棒,至少比太刀要少点杀伤力。

      关机、卸电池、抛物线、包装袋封口、毁尸灭迹,白哉扔不可燃垃圾的动作素来一气呵成。

      在不在人世又何妨?
      反正不过是个时间空间的问题,最后总归是要在别处见面,便也不在乎这一时枯念。

      她就在那里。
      如此而已。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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