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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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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沈薏晚上十一点才回到住处,不到六十平方的二手房,当年买下它的时候,几乎花光了全家所有积蓄,如今却只剩她一人住着。
老式居民楼管理不善,墨绿色的防盗门上又贴了小广告。沈薏抬手撕掉,还剩几个边角蘸了浆糊,死死地贴在门上抠不下来。
沈薏叹了口气,没精力跟小广告继续斗争,垂头开门,还没进屋,忽然听到身后防盗门吱呀一声。
“沈薏。”身后有人喊她。
沈薏回头,狭窄过道的另一头,江寻白一身浅蓝色睡衣,敷着面膜站在门口。
沈薏扯扯嘴角,站在门内,说:“今天回家住啊?”
江寻白点点头,想了想,撕掉面膜,说:“你舅舅刚来找过你,八点多的时候吧。”
她背光而立,即使没了面膜,沈薏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沈薏点点头,“哦”了一声,随手就要关门。
“哎你等等!”江寻白喊了一声,趿着拖鞋出来,跑到她门口说,“你舅找你还钱呢。”
沈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我知道。”
“八万多呢!”江寻白强调。
沈薏抱起双臂:“你还有事吗?”
江寻白支吾了一下,扯着笑脸说:“你说你欠了那么多债,还死守着那咖啡店干嘛呀,你……喂!”
砰地一声,沈薏已经关上了门。不一会儿,门板咚地一声闷响,沈薏感觉整扇门都震了一下,随即江寻白气急败坏的声音随之传来:“你个神经病!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等着吧!……呜呜,老公……”
沈薏轻轻舒出一口气,直奔卫生间洗漱。洗完脸照镜子,看到发间蓝白相间的丝巾,她想了想,一把扯下,扔进了垃圾桶。
老居民楼的早晨从对面阳台婴儿的哭闹声开始,在楼下那对老夫妻的争吵声中到达巅峰。
沈薏拉开窗帘,外面晨光微熙,她抓抓头发,利索地起身洗漱,开始新的一天。
吃早饭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沈薏看了一眼号码,放下碗筷拧眉接起,那头还没说完,她已经迅速起身,拿起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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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程嘉言跟丁步负责的运送区域订单不多,其他人已经早早开工,唯独他俩还在厂里呆着。
程嘉言从厕所洗漱回来,丁步还躲在被窝里没出来。程嘉言听着他不时粗重的呼吸,扯扯嘴角,说了一句:“急火伤身。”
丁步没理他,吭哧吭哧又是一会儿,这才从被子里出来,张口就是一句“操蛋”。
程嘉言皱皱眉,把洗脸盆放到墙角架子上。
丁步擦干净手,一边套裤子一边骂骂咧咧:“这帮傻逼,大清早看毛|片!”他骂了几句,忽然看向程嘉言,瞪大了眼睛说,“程哥,你定力不错啊。”
程嘉言笑了声:“你血气方刚。”
“太他妈方刚了!”丁步说完,又穿好鞋子,系鞋带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叹了口气说,“程哥,昨天我奶奶给我打电话,说是给我找了个姑娘,做幼师的,让我见见。”
“幼师?不错。”程嘉言看着今天的订单,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丁步垂下头,说:“我奶奶一直以为我在医院做医生呢!哎……”
程嘉言一愣。
丁步穿好鞋子,郁闷地在原地踱了几步,然后一脚揣在床底的鞋架上。
“咣”的一声,程嘉言回过神,扯扯嘴角,哼笑一声:“医生有什么好。”说完,他沉下脸,转身往外面走去。
丁步追着他到了外面,边跑边嚷嚷:“医生哪里不好了?收入高地位高,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医生!”
程嘉言嘴角紧抿,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丁步也上了自己的车,想了想又探出身子问他:“程哥,待会儿还去咖啡店吧?”
程嘉言目视前方,太阳已经冲出云雾,半边天都被朝阳染红,红得像血。
他忽然想起沈薏发间那条蓝白相间的丝巾,雪山一样的颜色。他低头看看手背,发尾扫过的记忆犹在。
程嘉言没看丁步,只微微点了点头。那边丁步得到回应,欢呼了一声:“好嘞!”
话音刚落,卡车轰鸣此起彼伏。
中午十二点多,两人来到知友书坊。
知友书坊门关着,丁步几步上前,徒劳地拽了几下门锁,随手往门口的贝壳风铃上一挥,风铃嗒嗒地响起。
他扭身,对程嘉言说:“没人怎么办?”
程嘉言还没说话,丁步又开始碎碎念:“程哥,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昨天还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儿,今天说关门就关门,这是跟钱有仇吧?”
他话音刚落,咖啡店南边靠篱笆的角落里一阵窸窣。丁步没听见,又想开口吐槽,却被程嘉言抬手拦住。
“程哥,怎么了?”他顺着程嘉言的目光看过去。
程嘉言食指在嘴边一竖,放轻脚步慢慢向篱笆那边走去。
篱笆墙下铺着泥土,因没人打理,杂草丛生。
程嘉言带着丁步拨开杂草拐了个弯,屋后台阶上蹲坐着一个男人,头发稀疏,两鬓花白。
程嘉言站到他面前,他抬头,面色苍老,神情却宛若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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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薏跟医生了解情况后,报了人口失踪,从公安局出来,她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半晌,才启动车子。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知友书坊门口。
沈薏一下车就看到旁边两辆白色小货车,她四处看了一圈,最终在屋子后面找到他们。
两人背对着她,并排而立。程嘉言穿着军绿色衬衫,身材高大,几乎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沈薏皱皱眉,心情不好,语气便有些冷淡:“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两人齐齐回身,程嘉言双手插着裤袋,勾起嘴角,冲她挑了挑眉。丁步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喊道:“美女老板娘,这个人你认识吗?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就在了,到现在都不肯走!”
说完,他侧身一让,台阶上鬓发花白的男人映入沈薏眼帘。
沈薏瞪大了双眸,双唇微张。
台阶上的男人像是听到动静,慢吞吞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沈薏身上,缓缓聚焦,然后咧了咧嘴,痴呆地笑:“小薏。”
他声音沧桑而粗噶,程嘉言抬手摸摸耳垂,扭头瞧了他一眼。
沈薏回过神,几步上前蹲在男人面前,将他仔细打量一番,这才连珠炮似的问:“你怎么来这儿了啊?有没有受伤?你怎么跑出来的?”
男人反应迟缓,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你跟你妈了。”
沈薏喉头一哽,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这才给医院打电话:“……对,我爸找到了,我现在就送他回去。”
丁步一脸惊讶地看向程嘉言,指着沈薏的背影用口型说:“程哥,她爸……”
程嘉言眸光低垂,看向沈薏,想了想,说:“需要帮忙吗?”
“不用。”沈薏没回头,语气冷静而果决。
程嘉言耸了耸肩膀,看向丁步,说:“走吧。”
“走?”丁步一脸惊疑,“我们就这么走了?今天不做生意了,不赚钱了?”
程嘉言径直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说:“赚钱的办法有很多,但父母是唯一的。别去打扰他们。”
“哦……”丁步抓抓后脑勺,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沈薏扶起爸爸,闻言不由地看向程嘉言。他背影挺拔,像一棵树,太阳照在他身上,地上有短短的影子。
沈薏回过神,搀着爸爸往车子那边走,边走边说:“爸,我们回医院。以后你要听医生的话,不能……啊!”
沈薏突然尖叫一声,整个人已经被沈父推倒在地。她挣扎着起来,却见沈父嘴里喊着“不回去”,四处乱跑。
已经上车的丁步听到动静,探出身子对程嘉言喊:“程哥,好像出事了!我们要去看看吗?”
话音刚落,只见程嘉言动作利落地开门下车,朝那边跑去。
丁步一愣,忙跟着下车追上去,说:“程哥,你等我!”
沈父已经跑到正门屋檐下,沈薏追上去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带着哭腔:“爸,我求求你,跟我回去!”
沈父神色慌乱,又带着疯狂,见沈薏拦住了他的去路,忽然将随手可及的杂物向她砸去。
风铃、扫帚、鸡毛掸子……
沈薏一边躲一边靠近,终于抓到了他的双手。
“爸,你别闹了!”她喊。
沈父双目通红,像是完全不认识她,咿咿呀呀地喊着,奋力挣扎起来。推搡间,沈薏突然觉得背上一记猛力,整个人都往前扑去。
前面是玻璃鱼缸,剧烈撞击下,玻璃碎了一地。沈薏只觉得胳膊、脖子、胸口……到处都痛。
地上流淌的水泛着浅浅的粉色,几条漂亮的金鱼活蹦乱跳。
程嘉言匆匆赶到,看着沈薏的样子,双瞳一缩。他咬咬牙,回头命令已经晃神的丁步:“你去制住那个老头,这里有我。”
丁步一愣,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拔腿就去追沈父。
沈薏倒在地上,抬眼就是程嘉言轮廓分明的脸。
程嘉言一眼不发地抬起她下巴检查脖子上的伤口,没伤到大动脉,他这才松手。
沈薏张了张嘴:“我……”
程嘉言一脸肃容,打断她的话,对上她的视线,说:“你需要帮助。”
他说完,目光落在她的发带上。她今天的发带是墨绿色格子的,程嘉言指尖微动,忽然抬手一扯,乌黑的长发散开,墨绿色的发带落入他手中。
沈薏低呼一声,想开口,却没说出话来。
程嘉言却看着她,发带在她最严重的右臂伤口上方打了个结,说:“静脉出血。”
他说完,伸手拉她坐起,然后蹲下身子看她腿上的伤口。
沈薏坐在地上,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头顶。他头发乌黑,发顶有一个明显的顺时针的旋。
沈薏一手捂着胳膊,咬着下唇,疼痛让她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儿,程嘉言抬起头,说:“腿上只有划伤,消毒就好。”
沈薏回过神,双眸慢慢聚焦,此刻阳光浓烈,那人乌眸闪烁,此情此景,犹如往事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