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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谢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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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并不像季升想象的那般威严,它像是略有闲钱的人家,买了一座宅院关起门来悠闲过日子。天气好的时候搬张椅子坐在太阳底下慢慢品茶,等日落下人把衣被都收齐了,再起身拎着椅子回屋吃饭。
季升实在很难想象谢云初是从这样的环境里出来的。可当他听到侍女说整个白水城都是谢家的时,他又忽然明白谢云初的一身贵气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脾气委实不好。
季升闷不做声想道,他跟着谢云初进了屋子,等侍女走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和谢云初大眼瞪小眼。
“夜里头我想睡觉。”季升慢吞吞道。
谢云初想骂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什么时候吃饭拉屎你比我还清楚。
“不行。”谢云初无情拒绝,“这会族中事务繁忙,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去见姨母。”
“半夜私敲女性房门,你不害臊吗?”季升着重加重几个词,“我听人说,她已经有身孕了。是不是不太方便?”
“季升!”谢云初黑了脸,“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跑去听老头唱小曲。”
什么半夜幽会,有孕在身办事不方便。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老头竟给季升讲这些淫|秽不堪的东西。
怎么又说道师父那去了。季升不明所以,他是想说怀孕的女人睡眠不太好,二师兄跑去打扰别人清梦有些过分。
对上季升疑惑的目光,谢云初心底生出一点心虚,在想莫不是老头没有说过这些。咳了一声,“总而言之,你得听我安排。”
季升抱着剑‘哦’了一声,开了房门往外走去,谢云初见了问,“又去哪里鬼混,这里不是谷里,不是能随意瞎走的地方。”
“外面空地。”季升解了布条,亮出木剑,手柄处被磨得发亮,已经是老物件了。“二师兄你来吗?”
谢云初直接翻了个白眼,倒头窝在床里。
平日在谷里被老头抓着也就算了,回了家还要练什么狗屁剑法,当他脑子进水不成。
他听着房门被人小心关好,过后院外响起轻微的剑声。那是他每日清晨听到的第一道剑声,带着点点水汽,蒸发在第一道阳光下。
说起来这小子练了这么久的剑法还是拿木剑练习,老头也忒抠了些。谢云初摩挲着手腕上的红豆,考虑要不要叫云行从族中顺把好剑给季升,算是陪跑一趟的报酬。
门外的季升全身心投入练剑中,这套剑法他已经练了两年,仍是只得皮毛,无法登堂入室。
到底缺了什么?
季升的目光随剑光转动,在剑起剑落时意外瞥见长廊上站着一个少女,她的身影模糊,碎光从花枝撒落,却吝啬给少女半点光明。
是谁?一直在偷窥他练剑?
季升收起剑来,心生不悦,正欲上前询问。却见花枝下的少女慢慢起身转头。
在转头那一霎,季升看见了极致妖冶的容貌,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心动。
她冲季升微微笑了起来,在花下翩然起舞。地上落花随之飞扬,围绕着少女的裙角上下起伏。这是一幅令人心醉的画面。
当季升生出羞愧之心想要退步时,一片花瓣从少女脸上剥落,露出里面的血肉。
很快的,无数花瓣从少女身上分离,它们看起来和普通花瓣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留恋在少女身边。但季升已经被眼前这副画面所震撼。
皮囊之下乃是血肉之躯,包裹着肌理内脏,没了皮囊还有血肉,当血肉消失,五脏六腑不存时,所留下的就只有一副白骨。
可就只剩一副白骨了,少女仍在起舞,她的周身被无数花瓣包围,好似被这些花瓣活活吃的只剩骨头。
季升下意识想调头去找谢云初,迎面遇上了一个女人。
“你的剑法很特别,是从哪里学来的?”女人从长廊走出来,身上披了一件雪色披肩,行走中可见里头绛紫衣裳,头上别着一支珍珠发钗,与她这身打扮有些不相称。
看成色算不上多好,只是造型别致。
她似乎并没有看到花下那一幕,而是在问季升的剑法。
“你没看到吗?”季升的声音有些愤怒,他指着花下问女人,这株花活活吃掉了一个少女。
“我只看到你的剑法,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女人顺着季升的目光看了一眼,平淡的神情告诉季升另一件事。
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季升再向花下望去,只有点点碎光亲吻着枝头怒放的鲜花。
是他看错了。
“抱歉。”季升抿了抿嘴。
“为何要向我道歉。”女人习惯了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号令他人,询问季升的话有些质问的口吻,“我在问你的剑法是谁所授?”
“家师所授。”季升停下脚步,他不想和这个女人谈话,但鉴于最基本的礼貌,季升还是和她说了传授剑法的人是谁。
“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这种剑法。”女人走到季升面前,细细打量了季升怀里的木剑,眼中有些惊讶。
能使出如臻剑法的竟然是一把木剑。
但她很快收回惊讶,继续说道,“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剑法,它曾经属于一个门派,有个人将它发挥到极致,由此获得了剑惊八荒的美名。”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季升道,“那个人是我的师祖,不过已经去世很久了。”
“没错……”女人愣了一下,似乎从那个精美绝伦的时代里醒来,重新回归现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季升点点头,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女人的年龄从已婚妇女推到老太婆。
在这世上看人不能看脸,往往长得越年轻的,年龄都是反着来的,比如大师姐,再比如师父。唯一能确定年龄的,就是看她是否喜欢思忆甜苦。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干这种事。
“水月阁和太一派有些渊源,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女人说,她把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严肃的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想必躲在屋里不肯出来的就是初儿了。”
这会轮到季升愣了,他下意识紧张起来,呐呐道,“您是……”
“我是梦霏。”她报出名字后顿了一下,“现任谢家家主夫人,也是初儿的姨母。”
季升的目光不由自主往梦霏小腹看去,他记得槿瑶和三师兄说过,他们的姨母已经有身孕了。
“三个月了。”梦霏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并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相反有股淡淡的哀伤。
季升猜,可能是她失去了丈夫的原因。
“这次你能来谢家,我代表谢家向太一派表示感谢。”外泄的感情只有一瞬,很快梦霏就恢复到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是。”季升面露窘色,他这次出来的原因纯粹是师父想找个治二师兄的人,才不是什么派个使者前来吊唁。
照二师兄的话来说,来吊唁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明日家主即将下葬,到时还望两位太一使者到场,送我家主最后一程。”梦霏道。
“两位?”
“你和初儿。”梦霏淡淡道,“血肉亲情难灭,虽然他已经不是谢家弟子,但我希望他能作为一个太一使者出席。这也算……姨母的请求。”
季升知道,谢云初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季升道,“他一定会去的。”
门口的谢云初顿时想把这小子拖过来打一顿。什么时候他的事情轮到这小子做主?还有没有半点尊敬师兄的诚意在里头!
等人走了,季升方才转头看向房门,谢云初就站在门口,两眼瞪着季升,活似要剐了这个不孝师弟。
季升只管把布条解了,重操旧业练剑去。
谢云初见了手中捏起一道阵法,幻化出一条无形软鞭来,抬手抽走了季升手里的木剑。
“还我。”季升觉得二师兄现在就是个闹脾气的小孩,非要搞点破坏找存在感,然后被人打一顿才老实。
“剑都练完了,还拔什么剑。”谢云初哪里不清楚季升的作息,每天雷打不动练完剑后,再让他练剑,季升定是捧着书死也不肯。
有时候谢云初都怀疑那个矮萝卜头身体里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古板腐朽的老头子,一板一眼地做事,有什么不对了,他能拿眼睛看你好半天。
“在这无书可念,自然要加紧剑术的练习。”这是从不归林回来后季升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不管是什么都好,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在危险发生时帮别人一把。
“你这怪脾气哪里来的。”谢云初不理解季升的想法,在他看来这种居安思危的想法纯粹是多余的。哪有那么多事落在一个小孩身上,天塌下来还有老头顶着,再不济还有大师姐和自己。
“把剑还我。”季升懒得和谢云初争论,他说一句,谢云初能说上十句。
谢云初悠悠转着手里的阵法,“有本事自己来拿。”
季升最擅长剑法,对阵法只是略知皮毛,这会占上风的是谢云初。手无寸铁想要赢过谢云初,季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虽没什么武器,但知谢云初一个毛病。
谢云初不喜他人靠近,多少有些洁癖。
因此季升使劲手段往谢云初身边靠,谢云初只季升的打算,手上灵力不断,两人一退一进在这院子里打起来。起初还有些分寸,后来季升半天摸不到谢云初衣角,来了火气直接用手去抓软鞭。
谢云初见了猛地把软鞭收回,一时失了力道,将边上的假山打碎,发出巨响。这还不算,软鞭衔着的木剑被压在碎石下,季升跑去摸了半天,只找到一个破木柄。
谢云初又气又愧,他想骂你小子是不是不怕死,软鞭都敢去摸,打的血肉开花才知道痛是不是。可他见到季升孤零零捧着剑柄,一肚子骂人的话消得干干净净,只剩从心底悄悄升起的愧疚。
木剑好像是老头给他的,这小子挺敬重老头……
要是季升学的和自己没心没肺一样,八成也不用难受木剑没了。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谢云初底气不足走到季升身边,装模作样打量了一番,说,“一把破剑没了就没了,我给你换把千年古剑,还带剑灵,扔出去自己能飞回来那种。”
季升只管把剑柄收起来,转身回屋,把门一关,理也不理谢云初。
谢云初站外面干瞪眼,心想这小子胆子肥了,敢把自己关在门外。他在肚子里念了半天,还是没敢上前敲门。
从正院匆匆赶回来的谢云行见自家兄长杵在外面跟个望夫石一样,不由笑道,“哥,你又跟小师弟吵架了。”
“说什么瞎话。”谢云初强要面子,硬是不肯承认,他见谢云行换了衣服,穿的繁琐复杂,身后还跟着一干仆人,便猜是姨母的主意。一想到刚才姨母还要自己明天出席,谢云初心里就不大乐意。
不情愿归不情愿,这事是在明天,谢云初不急着解决,余光瞥见那堆凄凄惨惨的碎石,谢云初心里有了主意。“云行,你跟我来。”
谢云行点了点头,正要打发人下去,不想身后站出一人,如临大敌般将谢云行护在身后,对谢云初道,“梦真人有令,不许我等离开二表哥左右。再来你现在算什么身份,能请动我谢家下任家主。”
她番话说的谢云初脸色直接难看起来,谢云行为难拉住她的衣袖,“墨儿。”
“二表哥。”墨琴大声激动道,“他就是个祸害,害得二表哥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