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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樱花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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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小跑回去的,可在隔了一条街的道口处就看到了川澄知空,并不使她在路口等他,而是她正坐在赤司征十郎家前院中那棵巨大樱花树最高的那根树杈上
“疯了么”赤司皱眉,如果从那里摔下来可不只是擦伤的事
直到到了大门口,川澄知空依旧保持者他最初看到她的样子没有动,瞳孔没有焦点的看着似乎很遥远的地方,脖子上挂着大大的长焦镜头,她的头发很乱,穿得却很厚实,赤司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发现她偶尔会拿起相机按下快门,但并没有去看着镜头寻找物象,只是单纯的机械的按着快门而已
“知空、下来。”直到发现她的头发被空气中的湿气打湿滴滴落落的坠下了水滴,赤司才开口喊那个安稳的坐在树上如儿时读过的民间传说里静默的雪女般的紫发少女
如同某个静止的空间被打破,川澄知空的身体微微一僵,脖颈像生锈的机器一样一下一下的转向赤司的位置,这种画面总是会让人感到头皮发麻的
即使是赤司,在与川澄知空对视的那一刻也禁不住楞了一下,是真的没有焦点的视线,即使在与她对视着,也会有种她在透过你看向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的错觉
呼了口气,他微微的提高了音量,再次重复了一遍
“知空、下来”赤司征十郎的嗓音是浑厚的,低沉的音线中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征”川澄知空再次愣了一下,瞳孔缓慢地收缩像是在警惕的寻找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将焦点凝到树下的赤发少年,直直的盯着他,只是这次再没有让人惊惧的不适感,反倒像是傻蠢的认不出主人的金毛犬
“我说、下来”赤司征十郎已不悦的皱眉,一句话重复三遍对于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语气中不自主的夹带了些危险的讯号
川澄知空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下一刻就听话的往下跳,轻松的像是从高脚椅上下来,也确实轻松,她只是没有停顿的越过了两个树杈就到了树下,连呼吸都没有乱,走到征十郎面前也不说话,浅淡的紫色瞳孔中透出些许的困惑,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喊自己下来
“…先进去吧”直到她走进,赤司征十郎才发现即使是臃肿的穿着也掩盖不了她单薄的吓人的事实,从小就带着的婴儿肥毫无踪迹可寻甚至双颊还有些凹陷,眼底带着青紫的黑眼圈活像被人打了的惨状,整个人周身的气场也不像以往那般活跃,反到萦绕着暗沉的死寂,将近两年没见她就成了这副样子么
赤司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将她头顶些许的雪花拂走后拉着她向屋内走,刚一进门铃木健一就焦急的抱着厚实毛毯跑过来,帮赤司和知空脱掉外套后立即就用毛毯把少女裹起来,紧张的好像两人是穿着夏装出去走了一圈
“她在外面呆了多久?”将棉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换上后不经意的询问,却也在估计怎么也应该有一个小时了,她手部的肌肉已经僵硬的不像样了
“三个小时!这丫头在外面都待了三个小时了!谁叫都听不见一样!”铃木健一难得的高声说话,有使劲的紧了紧川澄知空身上的毛毯,显然是气得不轻,赤司毫不怀疑如果是铃木管家的儿子做出这种事绝对会被痛揍一顿
看到瘦小的女孩被自己拉毛毯的动作带的踉跄了一下,铃木健一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川澄知空虽不由他照顾但也绝对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来赤司家的宅邸,知空总会在征十郎没空搭理自己的时候缠着铃木健一将她举到最为矮小的树杈旁,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树干站起来,一边紧紧地攀着粗壮的树干一边开心的对铃木健一说
“健一叔叔,那边有一个小村庄哦,那边的那边有座山哦……”
那时的她还梳着日本女孩传统的娃娃头,小脑袋一晃一晃的让头部的发饰发出风铃响动般的舒爽音节,而铃木健一在那时根本没心情为这些事而感到愉悦,他并未随着川澄知空为他指的地方看,而是紧皱着眉头盯着川澄知空扶着树干的小手,小小的手根本抓不住什么东西,每当她动一下铃木健一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下
“川澄小姐啊…您快下来吧,太危险了”
年幼的小知空又望着远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乖乖的伸出双手让铃木健一抱自己下来,她环着铃木健一的脖子,有些委屈的说
“再‘那边’就看不到了”
“没关系,我们进屋去吃甜甜的软糕”铃木健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随意的安慰道
“……”她没有回答,搂着铃木健一的脖子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他身后,她还在努力想要看到‘再那边’的地方,葡萄紫的瞳孔流动着琥珀般动人的光泽
到现在,曾经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不再梳娃娃的发鬓,爬到最高的树杈上也不用他扶,喊她下来时都需要将脖子仰得高高的,他已经老了,可仍担心的冒汗,但女孩已经不再害怕了,即使手还是小小的什么都抓不住,但已经不需要了,双手随意的支在坐着的树杈上,两条腿不时的晃一下像是荡秋千般的悠闲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她仍然在努力的看着‘再那边’的地方,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不会再委屈的抱着他的脖子失落,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那边的村庄、那边的那边的山,甚至是再那边的什么……
她有了翅膀,不再需要怀抱了,或许这就是老人的悲哀,孩子六岁的时候拿着棒棒糖逗弄她,她会开心的捧过附带给你一个香香的吻,可你继续拿着棒棒糖想让十六岁的她开心,好一点她对你说谢谢,差一点转身就将你的心意扔进垃圾桶
你对她的关心没变,可是女孩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你的关心了
“幸亏少爷你回来了,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看着仍旧在出神的川澄知空
“再冻下去就出事了。”这么说着转身想拿暖手袋放到知空手中,却在途中被征十郎淡淡的隔开
“长时间处于低温的话,突然接触较高的温度会让她手部肌肉坏死”转向在中厅泡茶的佐藤清
“佐藤小姐,去外面弄一些干净的积雪,麻烦你了”接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川澄知空
“把鞋换好”
听到熟悉的命令川澄知空下意识的就把脚上的鞋踢掉换上毛茸茸的棉拖鞋
“你应该可以把她叫下来的”走到中厅,赤司淡淡的瞥了一眼正半靠在沙发上看晨间报纸的男人,紫色短发的男人闻声挑了挑眉,将搭在沙发背上的胳膊垂了下来
“完、全的无视了我呢”川澄雅彦撇撇嘴自嘲般的说,斜挑的丹凤眼并未将视线移出报纸,脚尖配合着说话的语调在空气中轻点着节拍,比起失落,倒不如说是漫不经心
“嘛…反正除了她那些队友,她就是和你最亲了”看完了报纸,指尖微抖将报纸放在了一边,这才看向被赤司拉进来的知空
“你看吧,你一回来她就乖乖的下来了”
“…”赤司很想辩解些什么,却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便不再开口
“所以我才把她带过来的啊”川澄雅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赤司不禁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话,佐藤清已经按着他之前的吩咐端了一大盆积雪,白茫茫的倒像是夏日的沙冰
“少爷,您看行么”将盆小心翼翼的放到矮几上,佐藤清试探着询问
扫了一眼纯净的都快要接近奶白的色泽,他点了点头“辛苦了”
接着侧身看了看铃木健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见对方仍旧是担忧的忙这忙那的状态不禁叹了口气,最后无奈的转过身将川澄知空的手轻缓的放进雪盆中,将一捧雪淋到她的手背上,和着积雪帮她按摩肌肉
“喔喔喔喔——”眼见如此,川澄雅彦夸张的坐起身子向前倾,面部表情陡然间生动的可怕
“做什么做什么!就算是小征十郎也不能当着少女父亲的面这么猖狂的触碰我女儿的手吧!”他夸张的拐着音调提高音量,却也没有动手阻止的意思
有些不耐的瞥了他一眼“如果你能这么做不拉伤她肌肉的话,我非常乐意让你来”之前到是想过让铃木管家来,但一想到他连那种常识都忘了便不再对他抱有期望,关心则乱也就是如此
“诶开个玩笑那么认真干嘛”川澄雅彦撇撇嘴,接着像个孩子一样用双手捧着脸拄在茶几上凑近了两人
“知空啊,小征十郎他对你好吧!”笑眯眯的带着十足的调侃意味,可对方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那要好好的听他的话哦”他并未在意川澄知空的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依旧笑眯眯的开口
“这是什么意思”赤司顿了一下,觉得他话里有话
“恩……我要把知空放在你这里一段时间”川澄雅彦坐直了身子,微微敛了敛笑容
“为什么”将知空的左手拿了出来,接过佐藤递过来的温毛巾,帮她擦了擦后换了右手,他并不是特别惊讶,看到知空的样子后就大概能猜得到川澄雅彦的来意,虽然并不会让他感到困扰
分宅中的客房很多,而且川澄知空小时候玩得太晚也经常会在客房留宿,有时候半夜会跑来借个屋子睡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时间久了有时候早上起床看到突然坐在餐桌旁的川澄知空除了问好再没有一点惊异
就连刚刚门口那双毛茸茸的拖鞋也是专门留给她的
但如果是‘一段时间’的话他就有必要询问清楚的原因了
“知空,去客房收拾收拾屋子吧”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准备先支开这个似乎一直在发呆的少女,赤司明白川澄雅彦的意思,但并未立即让她离开,低头又重复了几遍先前的动作,直到川澄知空的手由暗紫恢复到正常的血色时才停下,又帮她擦了擦手
“你之前的东西都放在橱柜里,拿出来铺好”将毛巾放到一边,赤司看着知空淡淡的开口
“少爷,还是我……”佐藤清一听急忙的开口,被赤司扫了一眼后才明白过来,立刻就闭上了嘴
川澄知空仰起头,这是进门以来她头一次把视线投向赤司,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赤发少年,直到少年的眉头微微的蹙起时才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转身上楼
“啧啧,比起我倒是你更像她的爸爸呢”川澄雅彦一直看着两人的互动,待知空上楼后才幽幽的开口,有种滑稽的自责感,赤司佯装讶异的挑高了秀气的眉毛,嘴角也连带着勾起
“我还以为你会说‘像主人和宠物一样’之类的话”
“我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真的好么…虽然真的很像”川澄雅彦无奈的抚了抚眉角失笑
赤司将雪盆递给佐藤清让她处理掉,又让铃木管家去泡了茶,待茶上好后做到川澄雅彦的对面,呼了口气轻抿了一口,茶氤氲的热气熏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逐渐的身上携带的寒意也被这暖湿的茶香驱散,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
“可以说了”
见赤司这温润中仍夹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川澄雅彦着实是气的无奈,只能说是赤司家男人的通病,皱着眉思考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的摩擦着骨质瓷面,感受着杯瓷上凹凸的图案,斟酌了片刻才开口
“知空她啊…”
隔了好几条街的鸣笛声竟穿透了积雪隐约的扩散到了窗边,铃木在门口扫雪的‘沙沙’声也似有节奏的乐谱,佐藤清在厨房中准备着午饭,偶尔还会轻哼几句走调的流行歌曲,就连楼上知空整理床铺的声音也隔着墙壁透了出来
可眼见窗外除了积雪便是沉默行走的路人,碧蓝的天空如经过洗涤的连衣裙般丝毫的杂色隐约间还透着芬芳,飞禽早已南飞的不见踪影,而川澄雅彦嘴唇一开一合,说出的字句却似乎在空气中就已分崩离析
整个世界,喧嚣却安静
“……我知道了,她就先住在这里吧”沉默良久,赤司低垂下眼睑再次端起茶杯,茶刚一入喉便让他皱起眉头,已经凉透了
“恩,拜托你了”川澄雅彦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少有的低沉着嗓音说话,这时佐藤清已经将午饭按次序的端上餐桌
“吃午饭吧”赤司率先起身看向川澄雅彦
“不了,我还有事得赶回去”将放在一边的西装随意的拿起搭在肩膀上,松散的模样却像是时装周上的模特,只是眼底的青黑带着些沧桑而沉重的疲倦,赤司并未在开口挽留,淡淡的点头送他到了门口
川澄雅彦穿好鞋后一手拉开了门把,却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赤司,赤发少年楞了一下随即同样的回视,过了几秒才开口
“再见”
川澄雅彦笑了一下,接着抬步走出了屋内,伴随着汽车发动机的鸣起和消失,传递着某个人已经离开的讯息
赤司移步到窗前,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雪景,脑中回想着刚刚川澄雅彦对他说过的话,在最后,他无力的靠向沙发仰头呆望着天花板
“我拿她没办法了,继续这样下去不只是她,我都要疯了”他叹着气,带着仅属于父亲的庞大的无力感
“她整个人,就好像坏掉了一样”
最后的对视,就像是无声的约定,他相信自己或者是只能相信自己,带着些抓住最后稻草搬的祈求,可说实话,赤司征十郎也说不清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已经摆放整齐的碗筷,他走上楼,轻轻地敲了敲门
“知空,出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