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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折桂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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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齐国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将慕容扶终于死了,这个支撑了齐国百年基业的将军世家终于气数已尽,齐国亦如泄洪的闸口轰隆崩塌,朝夕日暮间,泯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所有人都认为那懦弱年少的齐国君主等不到国破的那一天,就会以身殉国。却不成想,先跳下城楼的是慕容将军家那风姿卓绝智谋无双的敌国质子。
他是她的丈夫,亦是齐国覆亡的罪魁祸首。
大军压境,天凛风寒,他一身白裘站在巍峨高耸的城楼上,手执宝剑,轻合上眼,似对人低喃:“阿扶,你一生守护的国,就由我来殉葬吧。”
(一)
齐国历405年,慕容将军平定西夷战乱,凯旋而归,特请陛下赐婚。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前,两鬓斑白的陛下龙颜大怒,指着殿前跪着的女将厉声呵斥道:“慕容扶!你难道忘了九年前北境之战吗!你忘了慕容将军夫妇是如何惨死的吗!你竟执意要嫁给敌国质子!”
慕容扶垂眸,面色沉着,不卑不亢:“我不会忘记与青遥国的国仇家恨,但与其处处提防质子,不如把人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为妥帖?”
“胡说!”陛下怒斥道:“你乃我齐国之顶梁,万一遭小人之手……”
她如今已年约二十四,妹妹早已成家,举国上下都在操心她的婚姻大事,可偏偏其本人毫不着急。如今难得开了一次口,却要求嫁给一个身份卑微的敌国质子!
陛下被气得头昏脑涨。
下朝后,慕容扶前往御马厩牵马,那里已经站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撸起袖子给她的‘黑风’擦澡。
慕容扶微微偏着头,用随身携带的剑鞘点了点对方的肩膀,目光促狭道:“恶习?”
男子转身,眉目俊朗,笑容熠熠,只是眼角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是啊,给这匹马大爷洗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沈折扔下脏布,用力将女子紧紧拥入怀中,见对方完好无损的回来,几个月以来的担心终于尘埃落定。
“下次出征一定要带上我!”每次西夷传信回来,他都寝食难安。
“你又不会武功,战场上我可顾不上你。”
慕容扶回手抱住男子腰身,轻笑几声,情不自禁伸手触摸男子眼角的疤痕:“九年了,消不掉了。”
“这是你我初次见面的勋章,我宁愿不消。”
九年前,北境之战,饿殍遍野。
齐国倾全军之力,大败青遥国,年仅十五的慕容扶披甲挂帅,迫使青遥国降和。
沈折便是那时候作为青遥国临时受封的太子,入齐国为质子的,年仅十一岁。齐军看他们的眼神,恨不得拆吃入腹,沈折随行的仆从也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消失。
有次,照顾他的侍女因太过辛劳而病倒。他去找齐军副将求药,不仅没得到馈赠,反而被拴在了马尾上拖拽了两百多米,好生狼狈。眼角也是那时被尖利的石子刮掉了一块肉。
恰逢主将慕容扶从燕城换粮回来,遂喝止了这场暴行。
沈折那时候是怕她的。其以铁腕作风,将青遥国三万俘虏坑杀于国门前,令人闻之色变。
年纪轻轻,一战成名。
他还记得慕容扶当时穿着一身镶绣着金丝雀的锦服,看他的眼神带着悲怜。
“你多大了?”
“十,十一。”
“青遥国居然派如此年幼的弃卒入齐,真是国家没人了吗?”随后,她对军士道:“此乃两国交战之借口,我齐国尚需时间休养生息,不可再战。把他安排到我的军帐中,以礼相待。”
也正是因为她这一番话,他才能活着入齐,甚至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慕容扶见沈折又陷入回忆,误以为对方是想起了这九年质子生活的欺辱,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楚。即便她想方设法的让所有人不敢欺辱他,可他的‘敌国质子’的身份摆在那,注定了是齐国人泄愤的发泄口。
她想,只要陛下同意,他就能有另一层身份。
慕容家在齐国的地位举足轻重,历代来深受百姓爱戴,即便他是‘敌国质子’,可一旦冠上‘慕容将军之夫’的头衔,那地位也是今非昔比。
想至此,她轻拍了他一下:“走吧,送我出宫。”
夕阳的余晖温柔的镀在两人身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华光,他牵着马,斟酌着问:“朝堂上的事情我听说了。阿扶,你真要这样做?这会对你在齐国百姓心中的声望造成影响,你、慕容家、乃至齐国,都会成为他国的笑柄。”
且世上有那么多威名赫赫的王公贵族,她又何必屈尊嫁他这样,身份轻贱卑微之人。
“沈折,感情不分贵贱。我身处这般高度,难道连择自己所爱都不行吗?你我两情相悦,这便是你娶我的资本。”
沈折心中狠狠一震,似要被她的话灼伤心肺,这是阿扶第一次向他袒露这般情深意切的情愫。
慕容扶从他手里接过缰绳,踮起脚尖在他眼角的疤痕处落下一吻,温言道:“此次,我从西夷回来,得知青遥国经过九年的修生养息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也许很快,两国将再次交战。你作为质子,会是第一个被抽筋剥皮的弃卒。”
“沈折,你不是说过要努力活着吗?娶我吧,我会保护你的。”
沈折嘴角微微泛起苦涩,心像是被人攥紧一般,一抽一抽的几近窒息。
阿扶,我终归是青遥国皇子,又怎会不知自己国家的动静?一直以为,她素日里冷漠狠决,不擅于爱,却原来她的爱,内敛而深挚。
“阿扶,谢谢你。”
(二)
大婚当日,举国欢腾。
慕容扶褪下沉重的金色铠甲,换上凤冠霞帔,妹妹妹夫骑马相送,十里红妆前往泰祥门。
天蒙蒙亮,侍女便来服侍他更衣。
尤记得青遥国的婚嫁习俗,男女皆需上观音庙朝拜。齐国不信神鬼,自是没有那一套的。
泰祥门前,聚满了吆喝庆贺的百姓。
慕容桑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黑风’的缰绳,郑重的递给沈折。
“我姐姐就托付于你了,还望沈……莫要辜负。”
沈折微微一默:“你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叫我沈折就好了。”
慕容桑笑了笑,她夫君抱起一旁的半大男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将军府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子时才结束,新婚燕尔,房间里红纱曼妙,荷香在微风的轻送下,弥漫缕缕芳香。
沈折渡步过来,拿了喜杆轻挑起女子头顶的红绸,目光盛满惊叹。
“阿扶,你真漂亮。”他心中悸动,从未见过慕容扶盛装的模样,五官精致、眼若星辰。当年那个十五岁领兵打仗的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慕容扶的双颊泛起桃色,端过桌上的交杯酒,似诉说着誓言般:“沈折,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夫妻了。我在,国在,你在。我一生护国,护你。”
沈折手一颤,交杯酒洒出小半杯,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掩饰性的转过身重新斟满。
阿扶,我与你,一样。
一响贪欢,宾客尽散。
慕容将军连着一个月没有上朝,也没去军营,众人喜闻乐见,打趣道是在家传延香火呢。
只有将军府的人知道,将军近来突然转了性子,请了一位绣娘,正跟着学刺绣呢。
不过慕容扶二十多年来只会舞刀弄枪,这种费劲儿的细活儿她着实手笨,绣出来的东西岂是一个‘惨’字能形容?
今日天气正好,微风轻拂,万里无云。
沈折牵来‘黑风’,拉她上马:“阿扶,我带你去个地方。”
慕容扶疑惑道:“去哪?”
沈折笑而不语,将女子怀抱于胸前,下巴垫在对方纤细的脖颈上,抚着她手上的针孔道:“虽说女应三从四德,但你是一国之将,不必逼着自己学刺绣。”
“可我也是你的妻子。”
“阿扶,为夫不需要你做这些。你忠心为国,我甘心持家,你要记得,你始终是我的骄傲。”
慕容扶心头一暖,放松了身体,靠在男子怀中,细细品嗅男子身上独有的冷香。
她是他的骄傲吗?
都城的南郊,是一片荒地,多为高低不一的山丘,这里土质坚硬,生长着耐旱且生命力顽强的灌木。
齐国土地贫瘠,若逢干旱,必向他国高价购粮。官府一度想将这片荒地开植种粮,但苦于没有水浇灌,只得放弃。
慕容扶远远望去,对荒地种粮的想法又有些蠢蠢欲动:“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沈折抬手指着那片荒地,郑重而自信的说:“阿扶,我想到办法让这片荒地种上粮食了。”
“你说真的?要如何做?”
男子狡黠一笑,把嘴巴凑上去讨巧的说:“给我点定金,我就告诉你。”
慕容扶无奈失笑,沈折如愿以偿的将对方唇齿品尝了遍,这才道:“我记得你们以前讨论过,更改附近的河道,把水引过来。”
慕容扶点头:“嗯,不过此工程浩大,劳民伤财,最主要的是水无法在山上储存。”
“阿扶,我的构想是这样的。”沈折踌躇满志:“河道改过来之后,把山丘挖成阶梯状,边缘围土以保水。砍伐的灌木及挖出来的土,就运到山顶修筑成一个蓄水湖。如果天降雨水,则在蓄水湖周围留几条通到梯田的灌溉水渠,要可封闭性那种……”
沈折的构想非常完整,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反复钻研,可行性非常成熟。
慕容扶睁大了眼睛,激动的抓着他的手,惊叹道:“沈折!你回头把图纸画出来给我,如若可行,咱们一起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