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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相邻 ...

  •   这不是谭向辉第一次在训练中受伤了,记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初三的秋天,他被教练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前交叉韧带拉伤。医生确定了石膏固定的状态后,摘下口罩,沉声地建议他不要再继续这样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可他没有听。只是康复后同教练商量了新的训练计划,便又继续了之前的训练周期。一年之后,他报名了校运会的200米,原本是打算当做市青少年田径赛的热身,却在起跑时意外摔倒。这一次,他心里一直有的那个不好的预感成真了,依旧是市立二医院,依旧那个戴口罩的男医生,他拿着CT片子,摇着头道:“半月板损伤。”

      他在医院躺了十天,每天看着窗外那棵树上的叶子,看着它们渐渐黄了,渐渐落下。这让他想起之前在阅读理解里看过的一篇课文,欧亨利的《最后一片落叶》。谭向辉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的,可到底没有,他好像真的像发小付莉莉说的那样,是个不会流泪的木头人。印象中的上一次哭,居然是四年前母亲病逝的时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在心里这样想。

      谭向辉拆石膏那一天,教练破例准了田径队所有队员一天的假,他本来是没往那方面想的。下午的时候,总是和他一块儿练短跑的邓楷却把他拉上了一辆出租车,只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有惊喜给你”,便把他拉到了市中心的一家火锅店,两人进了一个包厢,谭向辉才发现,整个校队的队员都在里头等着。其中最高大健壮的那个学链球的学姐见到他,一下跳了起来,给了谭向辉一个扎实的拥抱,差点把他的肺都挤了出来,一向粗犷豪放的学姐眼睛里居然闪着眼泪,一边摸着他的肩头一边说:“辉子,我们舍不得你。”

      他们吃了火锅,喝了酒,后来又去了KTV,邓楷点了Beyond的《光辉岁月》,抱着麦克风,唱得满面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谭向辉则坐在沙发上玩着骰子。旁边有一个女生问了他什么,他没听清楚,凑过耳去听的时候,包厢门忽然被推开,原本在说笑的大家都愣住了,一齐看向门口——是一个瘦高的男生,看起来同他们差不多年纪,此刻同他们对视着,那男生脸上也浮现了疑惑。他退了半步去看门框上的包厢号,才恍然大悟,向他们道歉道:“不好意思,走错了。”然后轻轻关上了包厢门,离开了。

      伴唱里,黄家驹正唱到“风雨中抱紧自由”,谭向辉听见身边的那个女生感叹着:“我的天哪,刚才那个男的长得真帅……”

      离开校队之后,谭向辉的生活变得更加平淡,每天按时上下课,骑车回家。虽从未逃过课,但成绩排名也就是中游水平,班主任不会点名夸奖他,也不会主动找他去办公室喝茶。高二分班的时候,他选了理科,十分走运地被分到了重点班。谭向辉个子高,第一次安排座位,便被弄到了最后一排。往后退两步,都能靠在后边的黑板上听课了,不过他不是近视,这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影响,可搬着桌子来到他旁边的那个男生却一脸不服气,哐当一声把桌椅扔在地上,谭向辉看向那人——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两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这个戴眼镜的高瘦男生说他叫“何因荣”,谭向辉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成语,音容笑貌,但这并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他没有说。

      何因荣长得挺好看,至少班上的女生都这样觉得,甚至常带着儿子来办公室看《猫和老鼠》的女化学老师也这样觉得。某次上化学课,何因荣正趴着睡觉,化学老师瞧见,便说:“何因荣,你站起来说一下这个题的答案。”谭向辉偷偷踢了一下何因荣的凳腿,睡得正香的他才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撑着桌面,看向被口水弄湿了一片的试卷,谭向辉目视前方,低声提醒道:“第三个填空题。”

      可何因荣整张试卷都是空的。

      有几个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笑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化学老师才觉得达到了教育的目的,轻轻扣了扣讲台道:“好了好了,静一静。”学生们便静了下来,眼睛都看着化学老师,期待她会说出一些可以让他们当做课后谈资或是笑柄的话来。老师没让他们失望,带着笑,叹气一般地说:“何因荣呀,虽然说,老师也赞成你是可以靠脸吃饭的,但,上课睡觉还是不可取的做法。离下课还有十分钟,辛苦你站一站,好吗?”

      哄堂大笑。

      何因荣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一是因为他习惯了这样和老师打交道,二是因为,同学们虽然会拿这些当做笑料,但没有人会因此真的不给他面子,那些傻乎乎的女生甚至会因此更喜欢他。传说中他穿着白衬衣蓝校裤,在天台上抽烟的照片,现在还有人在卖。他不在乎那些。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下课时,对既不拿他开玩笑,也不对他说“兄弟,不好意思啊助攻失败”之类的话的谭向辉,起了些搭话的心思。他拉长了调子说:“谭向辉同志啊。”

      谭向辉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是简单的疑问。

      “下次老师要是叫我,能麻烦直接告诉我答案吗?嗯?”何因荣笑得有些挑衅,规规矩矩的黑框眼镜也没遮住那股吊儿郎当的邪气。谭向辉却完全没有感受到这种不善的意味似的,点头道:“好。”

      真没意思。何因荣在心里骂了一句“二愣子”。

      一天下午,谭向辉和邓楷去打了会儿球,两个人坐在室外篮球场旁的石凳上,夕阳挥洒,邓楷脸上的汗都快被晒成橙色了。谭向辉真心实意地觉得想笑,打开手里运动饮料的瓶盖,一握瓶身,透明的饮料溅了邓楷一脸,邓楷却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搡了一把谭向辉,骂他:“弄我眼睛里了!”

      邓楷住得远,一般是坐公交回家,谭向辉则是骑车,两人在校门旁的单车棚告了别。谭向辉走进了蓝色的棚子里,因为已经放学很久了,自行车也没剩下几辆,他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黑色山地车,和车棚尽头,两个面对面站着的男生。

      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他的同桌。

      何因荣似乎正在和那个比他略矮一些的男生吵架,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难看,谭向辉虽然木是木了一些,但这些事情还是看得明白的。再对峙下去,两个人迟早要动起拳脚的,于是,他高声叫了一声:“何因荣!”

      那两人看了过来,因为有第三个人在,之前半露半藏的那些戾气也被压了下去。何因荣再和那男生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向谭向辉这边走来了,谭向辉想了想,才问:“一起回家?”何因荣点头,他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没有戴眼镜,睫毛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泛着金色。

      何因荣也是骑车上下学,只是和谭向辉不同路,只一块骑了不到一千米,就要转弯进另一条马路了。拐弯之前,谭向辉听见何因荣说了一声“多谢”。他也真是会装酷,拿腔拿调,跟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一样。谭向辉一边嫌弃,一边又觉得有些羡慕这样的人,毕竟这样的拿腔拿调,加上一张好看的脸,让何因荣有了无数和女生接触的机会。而这恰好是他这样普普通通又不太会说话的男生,最缺少的东西。女孩子的情书,能塞满何因荣的桌洞,他却一封也没收到过。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也没有喜欢的人。谭向辉用力一蹬踏板,山地车从长长的斜坡顶端加速滑行向下,风呼啦啦地从耳边刮过,简直像飞起来了一样。

      他也很羡慕天上的鸟群,因为它们可以飞。

      付莉莉在城西的艺术学院上学,而谭向辉在城东,初中的时候他们经常一块儿,可到了高中,就不能常常见面了。但付莉莉还是每个月都要给谭向辉打电话、写信,有一次午间休息,邮差直接把信送到了教室来。谭向辉午睡醒来后,赶到学校来,便看见何因荣捏着一封雪白的信,对着他摇晃道:“哥们,姑娘给你送来的情书——你俩还是异地恋呢?”坐在旁边的几个女孩立刻捧着嘴笑了起来,尖尖细细的,听得谭向辉心烦意乱。他少有的皱起了眉毛,伸手向何因荣讨要:“拿过来。”

      何因荣也知道开玩笑要有个度,没有躲闪,大大方方地把还未拆开的信件交给了谭向辉。

      信纸写了三张,都是些细碎的琐事。比如某某室友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大她七岁的男朋友,夜不归宿,她常常要帮室友撒谎骗过宿管阿姨;班上有一个女孩练芭蕾的时候折断了大脚趾,疼得昏过去,现在正在医院住院,老师因此又教了一遍保护脚部的办法;过几天要去别的学校参加比赛,她却连曲谱都还没背下来……谭向辉看了一眼寄信的日期,付莉莉说的比赛,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在信的末尾,付莉莉画了一只趴着的猫,还拿彩铅上了色,那只猫的头顶是一个肥皂泡一般圆滚滚的对话框,里边写着一行小字——“月底放假,我去你的学校看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相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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