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寂》冰蓝浅绿

1、楔子.落莲

　　湛蓝的天空，有大朵大朵洁白的云掠过。
　　有风卷起草地上的落叶，打着旋从她面前飘过。
　　她躺在起伏的草浪上，一只手搁在了额上，用来挡住直射眼帘的日光，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小腹上，一身浅绿的裙装，和草连成一色，似乎整个人都溶入草的嫩绿之中。
　　“我想……你会在这里。”温和的男声顺着风传了过来，柔和的，似水的轻柔。
　　“不难猜。”她说着，在身侧，水蓝色的身影如水般在空气里凝结了出来，凝成了一个气质温雅容颜秀美的男神，“水神君莲。”
　　来者正是神族五位元素神之一的水神，地位仅次于护卫神界的四方战神。
　　君莲唇边扯出一丝苦笑，没有说话，半跪在她的身侧，俯身，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她那张精致而美丽的脸庞。
　　阳光和煦，鸟鸣静止，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君莲剧烈颤动的心跳。
　　他拨开她挡在额前的手，瞬间，剧烈的阳光照进她的眸子……她轻轻闭上了眼，却依然感觉眼前的一片赤红。
　　“苍……”他低喃一声，把头放在了她的颈窝，一只手温柔地交缠于被拨开的那只手的五指之上。
　　“怎么穿了战甲？”她轻轻的问着，在他的身上，有浓烈的血腥味道。与以往的水蓝色轻盈长衫不同，他着银铠蓝袍，长发虽一如既往温顺地垂在身后，却无法掩饰他方经过的杀戮——水神虽然属于战斗类型的神祗，却极少以战甲形态出现。
　　“因为，我必须战斗了，与神族。”
　　“你当知道，神族的规则。”颈窝那里有些沉重的呼吸，与他顿停一拍的心跳相呼应，被唤做苍的女性轻言提醒，语气中的严肃却不容置疑。
　　神族的诞生来源于宇宙规则，自然万物运行之力量构筑的神力，为了保证神族的力量延续，神族当遵守亘古时便刻在神识中的规则。
　　而监督这规则运行的神，便被称为“执令者”，自诞生的那刻，这位神祇便被众神之王赋予了杀神的权利，诛杀诸神毫不留情，司职审查诸神之罪端，因其所犯而量刑执行。
　　与普通的神族不一样——普通神族所面对的敌人不过是神族自古对立的魔族——而“执令者”，手中染的却是神族之血。
　　苍所出言警告之事，便指神族之间，除非神主下达诛杀之令，众神皆不得无故对同族出手之事。
　　“我比任何神族都清楚——你身为这神族‘执令者’的威严不容挑战……”君莲低声答道，“可是，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苍慢慢睁开一双深色的眸子，眼中倒映出君莲那张坚毅的脸庞。
　　“自从见到那个孩子，我就明白，之后的道路是……与神族不同之路。”

　　一年前
　　主神殿上——
　　她眼神涣散，白衣之上有凝固的血迹，却掩盖不了她的绝世之姿。
　　司音律之神宛音，拥有众神称赞的音乐技艺与歌喉，也有着天界第一美神的封号，曾是主神座下最得宠的女神。只是让神族无法容忍的是，她擅自离开神界，背叛了神族的骄傲，将神界之事尽泄露于魔族，并且怀上了魔神之子。
　　对于她离开的原因，没有神族想去追究，只是神魔两族自诞生时便互为敌人，对于自古不两立的种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主神于白纱帘后神座端坐，注视诸神，不怒而威。众神匍匐于座前，听候指示。
　　神庭前花音缭绕，一派详和，不似庭上那般庄严。
　　苍立于神主身侧，同在白纱之后，一身黑甲紫袍，造型华丽的头盔将她的大部分面容隐藏，只露出精致如白玉雕刻而成的下巴，长发从头盔后面垂下，静静地在光洁地白玉地板上盘旋成一个个小漩涡。
　　战斗神皆着战甲，以示对主神的尊重。
　　君莲列于神座之前，并于元素神之中，除却四方战神，便是元素神的地位最高，执掌天地运行的力量。
　　音律女神宛音跪坐在大殿之中，腹部微凸，手脚均被寒铁铸成的锁链锁住。
　　“其罪当诛。”空长老翻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枯瘦的手翻过一页又一页，在空旷冷漠的大厅上宣读罪状。
　　宛音平静地闭上了双眼，身躯微颤。
　　“请执令者出剑。”空长老干枯的声音透出请求。
　　神座前白纱微动，紫光闪过，她身上的锁链应声而断，无人看清这一剑是怎样发出。
　　“执令者，何故？”诸神众口一声责问道。
　　被头盔隐藏面容的执令者没有回答，只是从神座后走出，跨出白纱，紫色长袍拖拽于地，带出华丽的弧度。
　　她缓步走到宛音面前，领了那女神离开主神殿。

　　水神君莲若有所思地看着宛音的脸，后者如一尊上等白玉雕刻而成，直直地坐在满庭红叶之间。
　　这里是苍的空中殿，设有最强大的封印结界，无人可以擅闯——宛音被禁锢于此。
　　几日之后，结界里出现了一名魔族青年。
　　他一袭深衣，妖娆妩媚，充满诡异的气息，有着界于男女之间的中性味道，只是一身力量丧失殆尽，连最普通的人类术师都能轻易杀了他。
　　内庭忽有轻柔的歌声传出，果然如传闻之中的，天籁之音，正是出自宛音之口。
　　青年一颤，转身入了神庭。

　　神庭的日子仿佛静止，满庭的红叶不曾凋落。
　　宛音的时间如人类一般流逝，因为没有神族与魔族混血的前例，因此苍猜测或许是腹中的孩子在吸收她神族的力量，神族以神力为源，构成身体，一旦力量丧尸殆尽，自身也将彻底消失。
　　那青年陪在她的身边，他是魔族的少主，此刻却异常低调的出现在神族的府邸中，享受着为时不多的幸福与宁静。
　　当那孩子诞下之时，便是宛音伏罪之日，也有可能是尽数化为这个孩子吸收的神力而消失——这是天地力量运行的规则，而这规则选择了保护这个还未出生的混血之子。

　　宛音在见到那青年的那天，终于把自我从幽闭中解放了出来，恢复了神智，与那他有说有笑，共同期望这未出生的孩子的未来——这一幕，落入远远观望的君莲的眼中，引出他眼底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孩子快出世了，这几日他们正在商讨孩子的名字。苍兴致缺缺，却和君莲被一同拉去与他们讨论孩子的名字。

　　“宛音，真无法可救？”君莲曾私下问苍。
　　“我只遵从创世神在我身体里刻下的规则，监督众神，赐予终极的死亡。”苍如此答道，“如果，孩子是神裔，我将亲自抚养，如果是魔，我将亲手送与魔界之王。这亦是天地规则在我耳边私语所言，我不能违背。”
　　谁都不知道，神与魔结合之后会诞下怎么样的孩子。

　　孩子诞生了。
　　满庭的红叶依旧在风中飞舞，时光流逝匆匆，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给两界带来怎样的未来。
　　苍着沉重的暗紫长袍，立于神魔的古战场之上，数万年的征战首次平息，只为此时的交接，她用神剑对着平原上广袤的空间划了一剑，巨大的空间立刻裂出一条缝隙，阴冷的空气从裂缝里吹了出来，里面是一片黑暗。
　　魔界的玄武长老正在道路尽头独自等待：“今日恭迎少主与小少主回我魔界，必不与神族众人有所争执。女神相助之恩，他日我玄武长老必定报答。”
　　那魔族老人的声音很洪亮，隐约间传递出强大的力量——即使是苍也可以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压倒性力量——世间传言道，魔族玄武长老是与创世神同日诞生的人物，亦可能是魔族创世者。
　　苍看了一眼手中的婴儿，这是个男婴，拥有一双漂亮的紫色眸子。婴孩很安静，此刻正熟睡，嘴角吐出了一个泡泡，无意思的吧嗒了两下。
　　这孩子身上蕴涵了两族强大的力量。无论他归于哪一族，都将成长为巨大的战力。

　　从接手这孩子的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景象慢慢浮现在苍的脑海中，这是十分遥远的景象。久到那些影像中并没有苍自己的身影，只有越发成熟的君莲一身暗蓝长袍深衣立于一名青年身侧，冷眼看着神魔两族以及许多之前没有出现的种族一起被卷入命运的漩涡，沉入最绝望的深渊。
　　那时，苍会在何处？
　　“玄武长老，恭迎你的小少主吧……”苍朝玄武长老说道。
　　谁也不知道，千万年之后，那孩子将带领着人类与魔族灭了整个神族。

　　交接瞬间，那婴孩突然大哭起来，小小的手握着苍纤长的手指，不肯放手。
　　与此同时，远在浮空殿的宛音与魔族青年同时被一团红色烈火围绕，熊熊燃烧，魂飞魄散。
　　天地规则所降下的惩罚。

　　思绪从不久前的事件拉回现在，苍怔怔地看着这温柔的水神，她似乎还不能将他与那陡然出现的预知情景中的冷漠之人联系起来。
　　只是，天地规则，刻印在她的身体中，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

　　在时空风暴肆虐的裂隙中，有一巨大的平台漂浮其中，紫色的光与雾交替环绕，下方，是见不了底的幽深。
　　无数的神祗选择了在这个地方堕落为魔，然后被天界众神追杀。
　　苍依然是那身深紫长袍，收敛起周身的神威，如同君莲初次见她时一样，宁静，沉稳，似乎不用心，就会忽略她的存在一般。
　　君莲依旧一身水蓝长袍，柔软而温和。

　　知道苍的原身是“执令者”的神祇不多，看过她真面目的神亦不多，而君莲就是为数不多的那些神中仅有的几个。若是私下相处，苍是绝对不以战甲形态出现的，也算是她保留的一丝温情，亦可见她对君莲的重视。
　　“我该走了。”
　　他看着深邃的虚空，如此说道，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希望，我的未来有你。”
　　他坚定地说道。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苍却懂了。
　　说不清的情绪瞬间涌了上她沉寂数万年的心。
　　只是一瞬，苍回之以微笑，笑容虽轻，却如穿云破月，似要将这幽暗虚空照亮。
　　君莲的未来，注定了不会有苍。
　　“逆天之路。”苍说道，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虚空风暴带起肆虐的大风，吹得他们的衣衫沙沙作响。
　　堕神台上的两位神祇，各自望着对方。
　　“我在碰到那个孩子的瞬间，我……看到了……你……”君莲欲言又止，却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仍微笑，眼角却有泪滑出，毫无预警。
　　他突然抱住苍，用着快要将她按进自己身体的力气，就这样，不想失去。
　　许久，他微红着眼，长叹一口气，放开了苍。
　　然后慢慢退到平台边缘，张开双臂，一如鸟儿起飞前的姿势。
　　“多想拥有你的笑颜。”
　　说完，他直直地向后倾倒，瞬间被卷入虚空，任无情地风暴将他最后的身影撕裂。
　　逆天之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