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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秦王问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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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落一场雨,天色迅速昏暗下来,迷去东南失西北。今日恐怕回不去了,幸而她已跟红袖说过,若是晚间未归就让她提前去跟袁夫人报备。不过夫人还忙着在忠义伯府尽最后一场孝心,只怕也顾不上管她。
书衡就在着广济寺些微用了些点心,随后亲亲热热的和卫玉琴爬上了同一张床。靛蓝色暗卍子纹的缎被,书衡往下缩的很了点,只露出半张芙蓉般脸面。卫玉琴穿姜黄色中衣,散了一窝青丝,伸出手来把身子往上拽:“你冷吗?冷的话可以抱住我。”
书衡昂昂头把嘴巴露出来:“我习惯了这样子睡,我睡相不大好,有时候早上醒来枕头就在地上。一开始蜜糖她们还惦记着半夜起来给我捡,我后来就让她们不必捡了,改不了。你当心,要是我半夜挤着你了,你就叫醒我,或者把我往里面推一推。”
卫玉琴嗤的笑了:“瞧你说的可怜的。”
然后,她就迅速发现书衡没有谦虚。这天晚上,书衡不是把胳膊撩出来抱住了她脖子就是把腿放到了她身上,再不然就蚕宝宝一样往下钻,扑到了她怀里,弄的她直痒痒。而且越睡越往人身上挤,伸出手来把你抱得紧紧的,仿佛抱着一只大布偶。卫玉琴哭笑不得,一大早就戳书衡的额头:“等你以后嫁了人,看你夫婿怎么管教你!”
书衡有些不好意思,敞着衣领,伸出白藕般一段手臂无可奈何的摸摸鼻子:“哎,我提醒了你的。表姐太仁慈,舍不得叫醒我。不过嘛,这叫提前锻炼,你以后有了儿子还不是要夜里操心照顾?又要喂奶又要换尿布,一夜里不知道要醒来多少回,那个时候才辛苦呢。你现在这点烦恼完全不算啥。”
“好啊你,小丫头,我好心疼你,你还编派我。”说着便扑过来挠她的痒。
书衡被折腾的笑岔了气,直躲到被子里:“好姐姐,求放过,我去菩萨前祈祷,请他保佑你生一对双胞胎大胖小子出来。”
昨夜两人在这里睡得迷迷糊糊,广济寺的明修主持却高烧红烛,连夜招待另一位客人。
大夏秦王刘旸就在方丈室闲坐,飘逸出尘看不出年龄的明修大师依然慈眉善目,微微笑着眼睛带着堪破尘世谜题的睿智。
一身暗金色织锦长袍,华贵非凡,眉宇间的张扬和凌厉却淡化了雍容的贵族气质,彰显出不同一般的威势。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龙章凤姿阔达雄烈的一个伟丈夫。明修轻轻撩起僧袍的袖子,在袅袅茶香里捧出一个玉貔貅。
刘旸看了看,眼睛微微一翻,一歪身在蒲团上坐下,曲着左腿,右腿却随意的伸了出去,身子微微前倾,颠倒形状,迸出了背部流畅健美的线条,方才威严的气质却一扫而空反而有些泼赖相。
“我说和尚,我从十年前来问你事情,你就喜欢拿东西搪塞我。”刘旸拿过那只貔貅,随意在手里抛掷:“我只是做梦,奇怪的乱梦,又不是撞了鬼,遇了邪。”他拿着晶莹剔透的白玉貔貅顶到明修眼皮下:“獬豸,金犼,鲲鹏,乃至天竺圣象,恶兽穷奇,你再给下去,我就能开个珍禽异兽坑了。或者,你给我个梦魔?直接吃了我的梦。”
明修笑的很好脾气:“殿下莫恼,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七岁那年,你就是这么讲的。”刘旸双眼超上一翻,似乎对他的敷衍十分不满:“但我从未想过那人那物。那些东西从未有过记载,我又何处得来入梦?”
“殿下总是会做这样奇怪的梦,那这些怪异的梦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或者规律呢?”在这个尊贵老练而性情阔达的皇子面前,明修还是一如既往地的镇定,他的脸上也依旧是宽容慈悲的笑容。这笑容似乎有着奇特的安定人心的效果,刘旸便积聚了诸多不耐也没有当面倾泄出来。
刘旸凝眸想了一想:“这有什么关系吗?”
明修笑道:“殿下垂髫之前并无此异状,那可以回忆一下七岁那年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或者人诱发了这一系列梦境。”
刘旸霍地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几步,像头被蜜蜂蛰了鼻子的狮子。半晌又回身,直起腰背慨然凝视明修:“你晓得本王为何来找你这个和尚吗?”
“贫僧不知。”
“我感受到了轮回。”站姿如标枪,气势如宝剑,他又变回了那副威严冷肃的模样,前后差异之大,从痞气到正气的切换,让人几乎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那些梦一开始只有零星的点,后来是断续的章节,再后来就像一部戏剧。戏剧的内容,却是一个人的一生。很有趣吧?黄粱米熟,车旅蚁穴。往日看当是传奇,如今却发生在自个儿身上。”
“那是个我看不懂的世界。”他伸出手来,微微探向虚空:“此中必有个缘故。”
明修慢慢转动着手指中的佛珠,佛目微闭,仿佛参禅沉思,半晌轻轻笑道:“八部天龙,六道轮回,前世今生,水月镜花。殿下大可把这当成常人难得一见的机缘,既然冥冥安排了这际遇,那自然会有一个果。”
刘旸嗤的笑了:“你倒是会安慰人。你的意思是那是本王的上辈子?”
“一叶障目,无来去处。”
“哈哈哈,本王上辈子被人从楼上推下去了。”刘旸大袖一挥负手身后:“这辈子倒要看看哪个来推我。”他脸上又带上了痞痞的笑容,凑近了明修:“你现在不安抚我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更别说是前世恩怨。”
明修飒然一笑:“老衲坚信天命不可违。”
刘旸又回身在蒲团上坐下,只是这次盘膝而坐,腰板挺直,身姿端庄,一本正经:“父皇又提了选妃一事。”
“殿下可是要算吉凶姻缘?”
“不,轮不到我说话。自古以来便是皇帝安排个女子给皇子娶。依着父皇的眼光,他大约会选个采茶女或者渔婆给我。”刘旸笑道:“不过也难说,他当日忽然赞叹没见过哪个女子竟然关心国计民生的。你晓得不,袁国公在江南带着一帮劳工搞出了一个叫龙尾车的提水机器,大大节省人力。据说,是她那宝贝女儿冒出来的念头。”
他伸手指指身后庄严慈悲的佛陀:“依着大师的了解,女子在佛前祈愿为着什么?”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无论男女,大抵如此,只是女子除此之外还格外看重姻缘罢了。”
“我那父皇既怕了心机深沉的内宅女子,又不满格局狭小见识短浅的拙妇。我已经放弃了挣扎看他挑出个什么花来。”刘旸故作懊丧的往后一靠,仰面望着鎏金穹顶:“我该庆幸”,他眼中有神往和赞叹:“亭亭一朵美人花。”
明修用他那洞察世事的眼睛微微看了刘旸一眼:“殿下红鸾星亮,不暗不晦,自有天赐佳缘。旁人哓扰,反受其害,只如螳臂当车。”
刘旸满意的笑了:“好的很。既然大师已有此明见,那永安宫的老太太便请佛老开解了。”
他最后才用了尊称,明修却也不介意,只是双掌合十,笑唱一句阿弥陀佛。
今天注定难得轻松,书衡早上刚刚洗漱完毕,还未及用早膳,钟磐院便传来消息,董音竟然发起了高烧。书衡急了,再顾不得许多,立即请了沙弥到董府报信。她急匆匆赶到董音的客房,有浓郁药香迎面扑来。却是灵知执了扇子亲自守在那里。书衡看了一眼,略作停顿,还是奔向了董音。
窝在被褥间的二八少女还未清醒,发丝凌乱的缠绕在脖子上,面颊上烧的红扑扑的,书衡一摸火烫火烫。她用毛巾蘸了热水给她净面,又用杯子倒热白水喂她喝。董音悠悠撞醒,见到书衡又要下泪,书衡忙止了她:“发烧呢,体内本就郁燥,省着点水吧。”
董音又默默看向灵知,书衡看看那背影又看看董音:“你想让他来照顾吗?我已经请人去告诉董夫人了。”
董音诧异的看向书衡,目光中露出惧怕之意,书衡坚决摇头:“小命最重要。”董音默默不语,书衡凑近了她悄声问:“如何?”
董音靠在书衡身上,羞赧而惭愧:“阿衡,我觉得我好自私。”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迥异往日,但更令书衡惊讶的是内容,难道这丫头自己开悟了?还是反悔了?“你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人。我昨夜就开始发高烧了,迷迷糊糊听他颂了一夜的经。”
-----我爹给我颂过七日经呢。书衡默默吐槽。
“但是我竟然要毁他梵行,咳咳咳”董音咳得面红气喘,书衡又急忙喂她喝水,董音勉强咽了两口,喘息着道:“我为了自己的情丨欲,硬要将他拉入红尘,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与他相比,我觉得自己好羞耻。”
-----你的爱有这么多?
书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若是忽然明白了,那再好不过,你的家人不会害你,无论父兄都会尽力保你一世荣华,你大可富贵清闲的过一生。路,都是自己走的,你只消管住自己的心。
董音喝了药,又昏睡过去。书衡对灵知施礼,感谢他对董音的照顾。灵知似乎略显尴尬,但依旧从容,书衡无法从他神态间推断出什么。想了一想,书衡问道:“佛教有则故事,观音曾以身度人,身许名嫁,度化东海渔村村民,可有此事?”
灵知点头,并不发一语。书衡沉默片刻,又问:“我佛慈悲,浪子放下屠刀即可成佛,那祸国如妲己,乱政如吕后,是否也可得庇佑宽恕呢?”
“明灭皆在一线间。”灵知低眉颔首,谦恭而仁慈。书衡咬咬牙,索性问道:“我这姐妹可得度化?可得尘世幸福?”
灵知沉默半晌,忽而开口却道:“芳驾以为何为幸福?”
书衡一时倒愣住了。而且她没有时间思考了。蜜桃一盆火似的从国公府赶过来,扯了书衡回去。就在今日,忠义伯府的老太太下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