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存放处》回笙买买买

5、行走山水间的卖货郎

　　拂晓已起，袅袅炊烟在山间村落的几户人家漫起。伴着此起彼落的昂扬鸡鸣，迎面清晨微风的淡淡湿气，绿草尖上晶莹露水恋恋地依附拂过的草鞋。

　　错落有致的梯田，温驯的大黄牛甩着尾巴，喘着鼻息踩过湿漉漉的泥土，朴实的村民平静而自然地日出而作。日头的光芒最最青睐，嬉笑玩耍于田间孩童的天真脸庞。群群小鸭摇晃着身子游过水面，鸟儿飞快掠过山间枝头，虫儿在丛里肆意叫嚣，却显得更加的寂静空旷。

　　骄阳悬在头顶，人们直起了腰，坐在田边阴凉处稍歇。

　　“咚！咚！咚！”像是挑好了时辰，村外蜿蜒山间小路看不见的尽头，拨浪鼓的响声悠悠传来。

　　树下的大人不用抬头也晓得拨浪鼓声的由来。孩童们如寻食的小鸟跳起，欢天喜地朝着村口跑去。农家的妇人们寻思着家里所缺的油盐用物。

　　伴着熟悉亲切的叫卖，担着两大木箱的卖货郎步伐矫健，从容行到村口枝叶繁茂的老树下。年轻汉子顺耳如歌的嗓音高声吆喝，如数家珍的好货按着小调纷纷说来：“油盐酱醋、针线鞋面，木梳长命锁、麦芽糖……”寂静的村落，一下子炸开了锅热闹非凡。

　　翘首以盼的孩童耐不住欢喜，跑跳围着身姿高大的货郎打转，学着他有趣易懂的歌调。精明妇人挑拣用物，同时熟练地讨价还价。面貌寻常的货郎始终和煦而笑，行云流水一滴不少地打起油，妇人心满意足地灌满怀里陶罐。调皮孩童按捺不住央着娘亲得了心爱的吃食、栩栩如生的小玩意，有的又只能仰着头馋嘴。偶有货郎为远方亲人捎来的书信，让人欣喜非常。

　　卖货郎拨浪鼓挂在衣领，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招人喜爱。闲来时招不住稚嫩孩童的撒娇，货郎便会娓娓道来走南闯北所见所闻、奇闻趣事。大人们也趁着稍歇时，一同坐在树荫里听着打发时间。

　　有同人身长的大青鱼在海上横跃而起，身上鳞片闪烁金灿灿的亮光，转瞬扑通没入水中，溅起水花如大雨倾盆。

　　也有那窈窕女子屏息如鱼入水，出水时秀手中河蚌产的珍珠光泽圆润，大似龙眼。

　　毕生难忘是，那海上凭空突显一座精美绝伦的亭台楼阁，透过窗前人影熙熙攘攘，堪比窥见蓬莱仙境。不亲见，不敢信。

　　卖货郎能言善道，仿若带着腥味的海风直窜进听者满腔，大珍珠把玩手中摩挲触及的圆润光滑，耳边似有高入天际楼阁传来的人声鼎沸……闻者似乎身入其境，意犹未尽，不能自已。

　　一时兴起，卖货郎便论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武论剑。

　　月上枝头，翩翩白衣的高人执剑迎风而立。对手出招前定要自报家门，互相恭维一番。言罢，便连身形都看不清地即刻出招。观战的旁人只见刀剑相映的白光一闪，铿锵相撞的铮铮响声贯彻天地。众人还未看出，两人笔直身姿互立两方，胜负已然定下。

　　一白发老叟高声叹息：“数十年练功，竟不如初出茅庐的牛犊。无颜以对！”

　　只见年轻壮汉憨厚一笑：“不惧输在一招半式，贵在改进即可。只怕不曾用心钻研，数年不见长进。”

　　年轻人如此公然挑衅，众人本以为又是一场大战。却见白发老叟竟当真思索半晌，遂而掩面叹息：“老朽悟了。”那时的观者闻言争先拍掌喝彩，卖货郎也不忘见机兜售瓜子、吃食，以此庆祝好事……

　　日头更盛，众人心满意足地听了故事，便收了心继续埋头干活，卖货郎含笑饮了好心递来的一碗井水，冰凉入口通身舒畅，便告谢后接着背起担子起身赶路。

　　有人无意回头瞧见，卖货郎形单影只缓缓行走。忽然念起他本是家道中落，富贵钱财在一夜尽无。过惯好日子的年轻少爷也不气馁，拾起老爹白手起家后闲置染尘的货郎担，靠着信用借得本钱，重做起游街吆喝的小本买卖。

　　一个人挑起百来斤的货物，独自走在郁葱的山间小路、沿着流水河的白墙乌瓦，清唱悠然的小调走街串巷地叫卖。至始至终，一人行走。岁月倏然而过，风吹日晒不曾磨灭过他那对灿烂的眼眸。

　　也有好心人看他忠厚，想为他牵起一条红线。不想那年轻货郎面对打趣，面烧得通红慌摆手道：“家已有妻儿，日子也过得去。”耐不住好奇细细打听，隐约知晓那货郎年少相识的娇俏女子，在他家族没落仍愿结为夫妻。从货郎朴素衣裳细密的针脚，似乎可见烛光下他温婉发妻垂眸用心缝补的侧影。货郎包起淡蓝小花簪子小心放入怀中，眉眼含笑望着来路家的方向尽是暖意。好一个“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两小无猜终成寻常的恩爱夫妇。可谓令人艳羡的平凡美满。

　　日子如流水而过，才恍然想起那货郎许久未来。命运无常，叫人唏嘘。再见时，前来的卖货郎不再只身一人。他清瘦许多，曾熠熠生辉的目光，遭逢变故后的悲伤坚定。他如常肩上的担上多了一竹箩筐和筐里腼腆的垂髫小儿。

　　也许卖货郎是让小儿长长见识，想将手中的扁担传下去，抑或是家中已无可以关照的身影。他照常做着生意，面对众人的关心只感激点头，旁人也是不忍多问。卖货郎含笑鼓励羞涩的亲儿同村里的孩童们玩耍，小儿熟稔后咯咯笑起也是憨态可掬。

　　夕阳西下，年轻的卖货郎领着小儿在暖人的光芒从容离去。人们仿佛看见烟雨朦胧，这对父子相伴走在江南水乡的街头巷尾，而他们身后温婉的青衣妇人目光眷恋依在门边，安静眺望他们愈走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