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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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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
1·望月后第七
这是一间斗室,长宽不过丈三,陈设亦甚为简朴,仅一张木床便占了一半地方,床边右侧放一把木椅,椅子腿戳进月光映下的阴影里,再两步外有一只火盆,盆中余灰已冷,被月光照得有一半很是明亮——这屋子的窗是半支开的。
虽只初冬,但天气已经很冷,窗外涌来的冷意一点点侵袭着本就不甚暖和的房间,内外已经没什么分别,也不知主人是谁,这般粗心。白毅醒来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月光是照不到他身上的,但不难看出他的脸色苍白,眉头也紧皱着。当胸一剑造成的伤口实在可怖,他自己也不信竟能逃过此劫,但有二者却不停提醒着自己的生还——一曰冷,一曰痛。
伤痛让白毅的思绪有些乱,但不妨碍他记起楚卫军中的伤兵营若是发生这等事了,整个营中从上到下都得罚饷三月,所以他想这里应该不是楚卫大营,那是何处?白毅又觉伤势沉重,多思无益,便盯着窗前月光照射下的小几出神,其上有几件东西很是眼熟,但他一时间也想不起又是在哪里见过。
……
门上机枢的声响在夜里分外刺耳,将白毅在半昏半醒的境地中惊醒过来,酒气先于来人涌进屋子,白毅眉头愈发紧锁,若是还有力气,必要将此人训斥一番。
在酒气铺满大半个屋子的时候,一人走了进来,白毅看见此人,便忍不住愣了一下。
“息衍,是你。”白毅讶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并不是想象中重伤后的喑哑。
来人正是息衍,两人向来身份尴尬,自分道扬镳后,多年来数次匆匆相聚,也多是不欢而散,只不知这次又会如何收场。
白毅看见息衍也略有一怔,然后就走到床前,斗室很小,两步便至,但他因酒意上头,身体竟有些摇晃。
白毅忽而叹道:“殇阳关九丈六尺,你尚如履平地,我面前区区两步,便如此难堪么?”
息衍坐到椅子上,抹了抹鼻子:“好啊,白大将军还是这指摘人的脾气。”
白毅道:“我落入你手,谈何指摘?好在何处?”
白毅话音未落,息衍便探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好像要将他全身审视一番。
“我伤得如何,你不是最清楚?”白毅突然记起了自己这重创的来由,忍不住便想刺他一下。
息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多看看也是好的……恩……白大将军可是在怪罪于我?”
白毅感到伤口剧痛,微微皱眉:“你我各为其主,早知会有这一日。”他的声音终于掩不住疲惫,覆着胸口的指间透出殷殷血色。
“你睡一会儿。”息衍看着他说。
白毅便沉沉睡去。
2·望月后第八
白毅第二日醒来,便发现自己这一觉睡得足够绵长,房间的门窗紧掩,但仍有昏黄的余晖自缝隙里透进,在地上画出虚弱的格子,白毅强撑着坐起,将身体挺得笔直,发现昨夜那被血色侵染的白衣已经不见,他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衣,大概是息衍亲手换上。
白毅坐起后却发现自己实在没力气行走,他觉得自己总该想些什么,但实在提不起精神,便任自己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又觉得好笑不已,想他白毅一生辛苦坚忍,于战火硝烟和朝堂埋伏间辗转二十年,却没有多少像今日这样甚么都不去想不去管的闲暇时光。
这种恍恍惚惚的闲暇一直持续到息衍再来之时,时已入夜,初升的月亮在窗口露出半张脸庞——息衍又将那窗子支了起来。
月光依旧很好,息衍藉此坐在床头,亲手为伤者裹伤,他的手虽然很稳,但白毅的血却难以止住,又一次血染白衣。
“总也不见好啊。”白毅在息衍嘟囔着的时候,在他身上闻到了扑鼻的烟草味,忍不住有些恍惚,息衍当年第一次学人家抽上烟草,便献宝似的拿了烟袋锅子要往好友嘴里塞,白毅示以决绝,将他连人带着烟袋一起推了出去,纵然那一顿午后膳食质量大减也没把他放进来。那一次直到半夜,息衍方从窗中翻入,他绕着白毅床头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颇是跋扈地道:“小白将军你可是嫌我这烟袋子鄙俗?只怕是所托非人喽。”不几日,白毅在大比中伤了胳膊,息衍在为他裹伤的时候,身上已经带上了浓重的烟草味,白毅只得皱眉忍受,根本拿他没办法。
有些习惯果然再久也不会改变,息衍依旧如同二十年前一样凑着头给好友裹伤,连身上的烟草味都没怎么变。
3·望月后第九
第三日来得照旧平淡,白毅醒来时身上依旧白衣干净,他不由得开始想象息衍挽起袖子浣洗衣物的样子,当年两人为这事可没少勾心斗角,他随之叹息自己果然是受伤后脑子便糊涂了许多。
这一日白毅见到了进屋来做清扫杂事的军士,问了几句没得到回答,就也不再坚持,方省起自己身为阶下囚的本分,就算息衍不曾交代,这些普通士兵也不敢随意与被囚在这里的敌方主帅交谈,哪怕这个人不久前还伤重垂死。
白毅在息衍这一回进门前就坐到了木椅上,息衍进来后发现这人坐在椅上身体挺得笔直,一贯得一丝不苟,便将他按到床上休息,又要解开他衣裳来看伤口。
此时虽是午后,门窗也已紧闭,但光线到底比夜里强上很多,白毅发现凑到自己身前的老友头发白了很多,一派鬓染风霜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两人谁的白发更多。
白毅盯着眼前男人鬓间的霜发出神:“这鬓染风霜,染得怕不是天下烽火?”
息衍笑道:“岂不快哉?”
白毅眉宇一扬:“悖逆狂徒!”
息衍大笑回敬:“你不也是?”
白毅亦笑,牵动身上伤口,也不觉得有多少疼痛。
两人自此相处起来便轻松许多,息衍这一日傍晚开始与白毅说些闲话,尽是些天南海北的琐碎趣事,有些事甚至是两人都经过的,息衍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絮絮叨叨对着老友说来。
“秋叶城中有一间酒肆,若是细究起来,既不风雅也不雄豪,只他家两样酒水,一者醉颜红,一者青阳魂,虽是数州间常有的酒,但喝法不同,滋味也大是不同——老板曾因吝啬将三分的青阳魂掺入七分的醉颜红里哄骗客人,就此造出了好一样烈酒。那酒……”
“你喝三碗就倒,我却能再多半碗。”白毅替他补充。
息衍点头,想了想继续说起另一桩事来:“宛州雪太温柔,冬寒稍减便要消融,同下唐某些文人的所谓风骨没什么两样,澜州北的大雪你肯定没见过,虽不至于大如席,但那漫天飘洒染白世间的风光也真是绝世,我们若这时候快马过去,当能赶上,红泥火炉温一坛酒,再捡几根盐干菜就雪下酒。”
白毅道:“你在做什么?”
息衍叹了口气,抽了口烟,轻笑着在火盆里磕烟灰:“如君所见,我在说笑。”
“是吗?”白毅盯着息衍,神色里极是认真,“那你多说一些吧。”
息衍一愣,将方填满烟草的烟袋放下,又捡了一些两人都喜欢的往事来说,语气渐渐畅快,两人不觉相伴到掌灯时分,息衍点了盏油灯又灭掉,打开窗放进来半轮明月,月光如水,照得斗室内影影绰绰。
“睡吧。”息衍最后又如是说。
4·望月后第十
第四日晚上,白毅的伤势似是好了许多,便与息衍相邀夜游。这一片屯所往东五百丈,有一片梅林,梅花近日才开,不等近前便有幽香袭来。两人坐在一段坍圮的土墙上,看见不远处军营里灯火荧荧,又借着月光看见眼前梅林素白妖娆,再远处的风景便蒙上了一层愈远愈浓的黑纱,黑幽幽地模糊在远方。
两人相交二十余年,自有默契,息衍取出烟管开始烟雾缭绕,多年时光将他一磕一磕的动作里也缠上了几分缱倦,白毅想起自己随身那一管箫,也不知折在了哪里。
正怀念间,远处却有箫声响起,这箫声如泣如诉、呜咽吟哦,借风而来,恍若染了哀戚的丝线,一缕一缕地散进夜空里去。
“太过悲戚了。”白毅起身,在城墙上迎风而立,息衍看着他,并不说话,只一袋子一袋子地抽着烟。
此时临风对月白衣瘦。
5·望月后第十一
第五日晚上,仅剩的小半边月亮也被云朵严严实实地遮了去,屋里一盏油灯罩着薄薄的琉璃罩,自是阴暗多过光亮,白毅为这暗淡光线晕染上头,一时只觉得疲惫,便静悄悄地和衣而卧。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窸窸窣窣一阵响,发现息衍亦和衣睡在外侧,白毅道:“做什么?”
息衍笑:“你占了我家的床,还要将主人赶出去么?”
白毅一时无言,只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口。
6·望月后第十二
白毅伤重之人,一觉睡醒便又是夜晚,他暗自记得这是第六日。他躺在床上,连翻个身也勉强,侧头看向窗外,却见暗蓝天幕上挂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月色虽清减不少,月光却亮,照得这斗大的小屋内一览无余。他休息了好一会儿方才找回了一些气力,静悄悄坐起在床头,只盯着那机枢精巧多的小门发呆,息衍在那一日发现清扫的军士进屋之后,便动手将这斗室的门窗重新改造,叼着烟杆子叮叮当当忙乎了半晚,确保除了他本人再也进不了人方才作罢,白毅也懒得问他,也知道他不肯说,无非是这老友可能真是将他暗地藏起来养伤的,但息衍在这军中何等身份,也需如此小心么?莫非这军中亦是危机四伏?
息衍看白毅苍白着脸皱眉,便知道他又心事上头,遂道:“依白大将军看来,我这是在做什么?”
白毅道:“不必卖关子。”
息衍哈哈一笑:“金屋藏娇。”
白毅气息一滞,忍痛翻身,留了个清瘦背影与他。
还不等白毅将这一件新近发生的往事细细咀嚼,便看见息衍又进了屋,坐在小几前鼓捣起那一堆东西,却见他先将小火慢煮的白色汤汁缓缓注入一支竹筒,又舔了几样东西,密封了在手里摇晃:“这是石蜜,加热后添几种香料,是南淮坊市里最出名的甜浆,一个银毫就可以买上一大罐,前些年通过宛州商会传入天启,有博士杂以椒汁细盐共煮,谓之五味汤,说是可以尝尽人生百味,只这味道可实在不敢恭维,所以天启坊市中热销的,还是我下唐的甜浆,倒将博士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了。”
白毅看着他道:“前人书里说的‘即凝如冰,破而煎之,有柘浆些’,就说的是石蜜了吧,据说色如晶石,其甜如蜜,我却没怎么吃过。”
息衍知道这人手掌重权多年,却是除了喜好白衣洞箫,余者并不多求,食能下咽衣可著身便好,于是叹道:“总说你是个无趣的人,却没想到有这么无趣,人间无数赏心乐事,本是人人向往,在你面前却总让我显出不是来。”
白毅忽道:“并不是的。”而后他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如今的自己在息衍面前不同以往,多年不再出现的优柔卷上心头,有如长颈的束口银瓶,清水满腹却实在倒不出来。
息衍将手中的竹筒打开,内中的浆液显出一种淡薄的橙黄色,散发出醉人的清甜香味,他笑着将那甜浆向白毅晃晃,对方却无福消受,又一次沉沉睡去了。
息衍将竹筒放在月色笼罩的小几上,抽着烟草静默无言。
7·望月后第十三
转眼已是第七日的下半夜,白毅这一夜总也睡不安稳,醒来时正看见窗口上微含着一弯下弦月,形如峨眉淡扫,却在宁静夜色里晕出一股暖意。虽没睡好,他却觉得极有精神,起身下床站到窗前。他这才看清几上除了息衍的竹筒小刀,还放着黑漆漆的一段东西,他将那东西拿起来看,摩挲着被熏黑的坚硬木头上细密精细的纹理,心下了然,这大概是一张残弓,不管曾经多么耀眼,如今却只能留存在这方斗室里,成为屋主人纵横沙场的见证。
白毅将这残弓攥进手中,推门而出,军营里灯火点点,有几队军士往来巡逻,白毅轻松躲过他们,出了军营往东行去,好像有渺远的歌子传来,喊他去那里听。
再行不久,便走进了数日前与息衍相约赏月的梅林中去了,梅花开得愈盛,每一朵都花分五瓣纤薄轻巧,花中细蕊却锋利如针,随着那若有若无的歌声在风中震颤。
“为卿采莲兮……”白毅终于听清了那歌声中的其中一句,他忍不住继续向那歌声传来的方向行去,梅林边缘处透出几团光亮,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
梅林外是一条河,并不十分宽广,却充满生机,河水蜿蜒如银带,在靠近梅林的这一处拐了个大弯,留出不小一片平地,足可屯留五千人。白毅叹了口气,想起这条河的名字,这是建河的分流,从清江里往南的一片大山中发端,绕过楚卫国的都城汇入建水,水中盛产的一种鱼骨质坚硬无比,打磨后可作箭头,力大者使之几可开金裂石,故而多被军方采买。
这片平地上现在人影丛丛,被许多支火把照得如同白日,白毅看见息衍站在一块大石前,面上安静而沉重。他面前是一队身着黑甲的精锐骑军,手执马刀注目向前,骑军虎视眈眈着的一群军士大约百人,为首者是个面目雄豪的汉子,正敲着一碗水酒放声而歌,歌声激越,隐含悲意。
为卿采莲兮涉水
为卿夺旗兮长战
为卿遥望兮辞宫阙
为卿白发兮缓缓歌
白毅合上双眼,听他们将这一曲情歌唱成战歌,又将这首战歌唱成挽歌,这真是楚卫的军人们最爱唱的歌,出征前、归乡时、赴死时、生还后,都要唱这首歌,以期怀人、哀思。白毅认真听他们唱了一遍,而后走到息衍身侧,与之并肩而立,面目暴露在火把下,那群慷慨悲歌的汉子们恍若未觉,依旧在认真唱歌。
良久,这帮楚卫军人方才停止,然后将面前酒水洒在地上,为首的汉子走到息衍面前,施以军礼:“林某谢过息将军。”
息衍看了身旁的白毅一眼,道:“无妨。”
白毅想起这林姓军官的来历,正是自己的扈从武官,此人猎户出身,在家中行七,只因为人细致武艺高强,白毅便将他调入自己中军扈从。
那林七又道:“我等本是败军之将,能得将军允许祭奠故人已是大恩难报,按理不该提什么要求,但大将军英魂未远,若见满朝宵小横行无忌,却不知有多难过,某等甘愿以项上人头为寄,只求息将军看在曾与大将军相交二十余载的份上,放我等去天启一行,刺杀歹人。”
他说得极是悲慨,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显然心中忿然实难止消。
白毅叹了一声,果然如此,这几日刻意忘记的那些事纷至而来,在脑海中清晰得可怕。
息衍道:“呵,虽说你们白大将军是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才最终陷于死地,但亲手杀掉他的,正是息某人,你们何必舍近求远,去什么天启呢?”
林七看着息衍,认真道:“大将军赴死之前,曾嘱咐于我,若他身死,息将军来便来了,万不可寻将军的不是,否则便是自己找死,也违背了他的心愿。”
息衍发现白毅已经坐到了大石上,便摸了摸鼻子,又道:“我们相交二十余年,他倒是了解我。”
白毅摸了摸胸口,发现那可怖的伤口已经不见踪影,他想起七日前自己临去之时,对着苦苦哀求的林七吩咐了些事,然后跨上白马,绝尘而去。
林七对息衍道:“大将军当日对我说‘想我辛苦一世,百般计算,却还是落于死地,我虽俯仰无愧,却有平生三恨,一恨力所不逮,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曾夸下海口要消弭战祸,也没能让这天下少打一场仗,少死一些人;二恨纵然自负才能,却不得不让孤弱的公主去分担战祸……’”
息衍道:“真是个总给自己寻不痛快的蠢蛋,他还恨什么?”
林七面上愠怒,却也不得不按捺着对息衍道:“大将军说,他那第三恨,‘今日既去,再也休提’。我等本想追随大将军而去,但奉大将军军令于此,照实回答息将军问话,任息将军处置。”
“任我处置?”息衍笑道,“你们便解甲归田去吧,虽说乱世当中无处不燃战火,但你们家中必有老幼妻儿相待,能与亲友在乱世中相守,也是幸运。”
林七摇头:“父老妻儿我等今生只能辜负,惟愿舍去性命为大将军报了此仇。”
白毅轻声叹道:“真是蠢材。”
“蠢材!”息衍斥道,“你们此去,岂止是辜负父母家人,更辜负了你们的白大将军,他临去时何必与你们恁多废话,他提出与我独自了结,未尝不是想要留你们一条性命!他不愿你们跟着他去死,就愿意你们为他报仇无望反误了卿卿性命么?你们怎敢?”
林七眼圈一红,低头道:“不敢。”
息衍道:“那便去吧,你们是他亲卫,必不肯被我军收编,去军需处每人领上三月的粮饷食水,既是他托付的人,我总会照顾。”
白毅看了息衍一眼,又去看林七与他剩下的百余亲卫,这些伤心的汉子虽然落魄,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与息衍行了军礼后便被带走。
息衍回头,看见白毅呆坐在大石上,仰头望着天边残月,神情安静,看不出悲喜。
“都走了。”息衍对白毅说。
白毅道:“我想是因为静都的关系。”
息衍点头:“我那一次看见你,也是吓了一跳。”
白毅道:“其实当日醒来,我便觉得不对,但总不愿多想……多谢。”
息衍叹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昨晚上的甜浆里我加了些魅族的香料,据说有些好处,不想真能让你撑到今天。”
白毅笑:“杂学技巧之道,我果然不如你这老狐狸。”
“能从你嘴里听到个不如来,也真是不容易……你不必担心,”息衍笑看着眼中已有些透明的身影,以一种尽量平淡的语调说,“小舟在南淮很好,清江里已破,你这些旧属我自会放他们归乡,我……”
白毅忽而摇头,息衍当即闭口不谈,他怎能不知自己是白毅唯一可托之人,纵然走上不同的道路,两人对彼此亦是极少失信。
也许除了七日前那当胸一剑,但那于白毅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息衍想自己絮絮叨叨这许多,也无非是想与老友多说几句话罢了,但白毅总得离开,七日之内不归,以后再难归于天地。
白毅突然说:“那几盆秋玫瑰,在楚卫开花了。”
息衍闻言,按上了白毅的肩膀,只是手心里已经没有实在的触感,白毅对息衍一笑,一如少年时,然后息衍感觉到指间有清风缠绕,那是生死相隔的紧紧一握。这样的十指交缠,让他闻到了嵇宫梨花的清香,看见了那一栋小屋外墙上的爬山虎,听见了墨雪与白秋练撒着欢儿在田野上飞奔,好像就这样追上了两人失去的二十年时光。
息衍闭上双眼,他知道一闭眼,有人便会恍然离去。
起风了。
“清江里可没有这样好的烟草。”息衍独自坐在大石上磕一磕烟斗,望向灰蓝天际那一弯残月。
河倾月落,夜色将尽,临去的月光却突然明亮起来,照在息衍头上,将他那本就白了不少的鬓发染上一层银白。
息衍想起白毅说他满鬓风霜染了天下烽火。
但他满鬓风霜,染的不过是,回首万里、故人长绝。
END
PS:
九州志里剧透息衍一剑捅了白毅,取这个。
其实在前面几个部分已经埋下很多伏笔,不用点明。
一切不合情理之处,都用白毅死于静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