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都昊]破冰》风过碧梧枝

1、初相见，刀剑随行

　　魔煞星与柏麟帝君的初见，是在天帝与天后的喜宴上。

　　彼时，他刚满一万岁，堪堪长成。
　　也是这一年，他义兄第一次批准他离开魔域。

　　此时正值天帝大婚。
　　要迎娶的对象竟是妖族公主，桃夭。

　　这可是稀奇——
　　就算不是个好学生，天魔史学得一塌糊涂，罗喉计都也知道天界向来眼高于顶、瞧不上他们妖魔两族。

　　天界至尊娶个妖娘？

　　撇撇嘴，将叼在齿间的草根“呸”掉。
　　罗喉计都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至今想起这事儿来时，都不免瞬间纳闷：是不是那昴日星官睡糊涂了，让太阳跑错了方向。否则，怎么天界就突然转性了？

　　不过罗喉计都毕竟是个少年郎。
　　就算天塌了，也还有他义兄个子高，轮不到他操心。

　　对他来说，这事唯一的意义就是：他终于有热闹可以看了！

　　相比起罗喉计都的兴致勃勃，将他一手带大的一众大修罗却都躲在暗处偷笑这小孩家家没见过世面——于世间妖魔族而言，天界着实太过“寡淡”。

　　那天宫太高、终年笼罩着的云雾太飘渺，仙乐悠扬神光笼罩……大概只适合睡觉。
　　哦不，哪怕是睡觉，他们都嫌弃光太晃眼。

　　要不是为了三界至尊的地位和统御三界后那些用之不尽享之不竭的资源，他们连反都懒得造！

　　打下天界来为的什么？
　　让一大帮妖魔跑来这集聚了天下清正气息、对他们来说仿佛油锅一样的地方来受罪？

　　开玩笑！

　　这要不是为了给妖族老亲家撑场子、顺带监视下这老墙头草的倒戈程度，他们才懒得去参加这所谓的大婚——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天界行去，大修罗们揣着私藏的下酒菜，心中如此泛着嘀咕。

　　顾忌到帝妃的妖族出身，以及一大票来天界观礼朝贺的妖魔们，天界举办婚典的场地设置在了启乾殿。
　　这里，是除了天道法则强盛的中天神殿外，整个天界地位最崇高的殿堂。

　　瞧着那一路铺陈着轻软红毯的白玉阶，修罗王有些诧异于天界的接待规格之高。

　　而一边跟着自家阿兄身后走着的罗喉计都，却初步感受到了族人们口中的“无趣”——煌煌天宫，仙乐恢弘。其中穿梭着的仙人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素衣浅浅，目下无尘的样子。

　　再看一眼红毯尽头的新娘。

　　他印象里向来明艳鲜活的妖族公主嫁入天庭，也脱去了浓烈的红衣。
　　站在红毯上的妖娘褪去满身琳琅，仅以珠钗簪发。

　　她鬓发高挽，只额心一点朱红明艳。
　　弯眉秀目，不施粉黛，拘起举手投足间的潇洒豪迈，身上的天界白裳自带神光。

　　——远远看去，那个向来喜欢拼酒、喜欢跟在大修罗们背后混肉吃的小鸟儿，竟也还真的有了几分天界的圣洁高雅。

　　由此，他不由感到了几分不适。
　　与他而言，那些整个天界的人都活像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全无魔域的鲜活。而他熟悉的桃夭嫁进了天界，就仿佛也被填进了进了这个模子里。短短几天，便已面目全非。

　　这时，四面有鼓声响起。
　　一记一记，仿佛捶在人的心口上，自天而下，不沾半点烟火气。

　　而后有曲笛掠入。
　　清高悠长，也是一样的不染尘烟。

　　分列在红毯两侧的神仙们一个接一个地在曲声中迎着桃夭的方向跪了下去，仿佛一片低下去的云潮。

　　这边前来观礼的妖魔们也随着天族的动作一起屈膝。
　　罗喉计都年轻气盛、自持勇武，这辈子不跪天不敬地，面对自家王上长老们时膝盖也从没打打弯儿过，怎么可能去跪一个妖族的小丫头！

　　然而他只是在这曲声中略站了站，便感到气血上涌。

　　“计都。”
　　这是修罗王压着声量的一声轻唤。

　　罗喉计都顿了顿，拳头紧紧攥起，僵硬地曲下了膝——然后，他就听见阿兄在前面又轻轻地用晦涩的古魔语说了一声：“计都，记住了。”
　　记住？
　　记住此时的不适与耻辱吗？

　　那他当然记住了。
　　并且，永生难忘！

　　用拳头抵着自己的膝盖，罗喉计都听着鼓声，在心里数着。
　　那一记一记的鼓声干净利落，摄人心魄。

　　待九通堂鼓响罢，罗喉计都顿觉自己肩上压力一轻。

　　他下意识就要起身，兀一挺起腰杆，便正瞧见那玉阶之上、高台之中，除却垂幕后端坐的人影外，唯一伫立的身影。
　　那显然也是个神仙，只是站在那里，他身上便笼了一层清润的仙光。
　　这位神明穿着一条透明的雪白菱花缎裁成的披衣，内里是一袭浅浅鹅黄。他满头乌发半挽进了白纱蝉翼冠里，洁白如玉似的脸上眉清目冷、唇若含丹。

　　他在念着册封天后的祝词。
　　罗喉计都忍不住注视着他，之前堆积在心头的愤懑不平，竟就这样在那清冽的声线里渐渐消融。

　　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突兀和炙热。
　　被注视久了的神明在诵唱完册封天后的祝词后，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一神一魔的视线不偏不倚，正对而上。

　　罗喉计都呼吸一滞。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像是一位单纯的神祇，而是……一颗亘古不变的巍峨星辰。

　　无悲无喜，带着全然神性的悲悯。

　　这是罗喉计都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有人能将“清冷”这两个字演绎得如此惊艳。
　　原来天界真的有神能真的拥有这样全然超脱的目光。

　　于是，他不可自制地让自己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那司仪的神明身上。
　　直到对方转身离开时，还满心里都是对方的音容。

　　之后他从阿兄口中得到了这位令他见之不忘的仙人的名讳——“柏麟”。天界的柏麟帝君，总领三界、统辖群仙，实质上的天界至尊，名义上也仅仅只在天帝之下。
　　也是他们修罗族，最大的敌人。

　　可就算如此，当溜出大殿透气，在天河边高台上看到了那一袭广袖长衣时，他还是忍不住地住了足。

　　天君一人独坐。
　　白冠，浅袍，广袖垂落于身侧、堆叠如锦云。

　　他在执酒独饮。

　　沐浴在银河之下。
　　仙人端着酒杯，连那纤薄的指甲上都仿佛泛着淡淡的瑶光。

　　这时，注意到他灼热目光的仙人再一次回过头来，与他相对。
　　于是他终于又一次听到了那清越的音色在耳边自己响起——“将军。可想上前来，与本君共饮？”

　　说这话时，黑发的神祇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眼睫微微垂下，眼里仿佛噙着满满的柔色。
　　并且，他的声音极具特色。只要放轻放缓语速，尾音便自带三分温软。

　　面对如此目光，如此言语。
　　本该警示罗喉计都三思而行的理智此时已是远遁云外，丝毫未留。

　　半点没犹豫地点了头。
　　罗喉计都踏上天阶，前方突有云雾平地而起向他涌来——下意识地轻轻眯了下眼，高束的长发发尾飘动。他忍不住抬了抬手指，而后又猛地将手背在身后攥成了拳。

　　待这一阵风停再看时，云气已尽数绕到了他的身后。

　　来路在雾中影影绰绰。
　　前方却是一片清风朗月。

　　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他能感受到前方那令他满身煞气不甚舒适的仙灵之气被遣散得一干二净。柏麟帝君的用心他体会到了，于是，他步履轻快地踏过了接下来的阶梯，大大方方地落座在帝君对面。

　　一只玲珑剔透的白玉酒盅被推到他的面前。

　　他看着柏麟收回手去，仿若含笑。
　　“将军，请。”

　　美酒在前，美人在前。
　　修罗族的小将军心中竟不自觉升起几分豪情。

　　他当即便端起了酒盅，“吾敬君。”
　　一言之后，颈子一仰，便将满满一盅的百花清露灌下肚去。

　　柏麟帝君见此情景倒也有几分诧异。
　　他有些惊讶于这位年轻的魔煞星竟是被修罗族养得如此天真直率，下意识微微睁大了眼眸，下一刻才真噙了几分笑意在眼底，浅浅呷了一口杯中之酒。

　　这边魔煞星与天界帝君对饮。
　　那厢里追着自己倒霉阿弟后脚赶到天河边的修罗王却是气急败坏，瞪着被灵气汇聚而成路障，恨不得立时飞进去逮出自家的傻小子，当着天魔两族的面给他屁股揍成八瓣！

　　然而他只是迎着长阶向前一踏，立在阶下的两位白衣神君便一齐注视了过来。
　　“来者止步！”

　　脚下顿了顿，修罗王微冷着面色，沉声道。
　　“我家小弟在此走失。洞明隐元二位星君，麻烦行个方便。”

　　修罗王的客气在两位星君这里，如同石沉大海似的毫无回应。

　　但听立在左侧的洞明星君道一句。“帝君在此宴客。”
　　音未落时，右侧隐元星君便立刻跟上：“怕是无甚方便可行。”

　　“修罗王，请回。”

　　此番情景落在修罗王眼里，令他心头不觉一沉。

　　他不觉有些后悔。
　　悔不该这时便将计都带上了天……

　　但此时又岂容他多虑？
　　那可是他修罗族、乃至魔界数十万年来唯一的希望！

　　压住了眉峰，沉着目光。
　　修罗王状似无意地抬手按住了腰间佩刀，请问了一句：“若是本王……要硬闯呢？”

　　话音未落，便听得“砰”然一响。
　　洞明、隐元两位星君同时举手，长剑交错倒持！

　　他们齐齐一撩眼帘，正对上修罗王冷骘的目光。
　　局势顷刻间紧张起来。

　　双方杀气交锋，周身寒光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