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争》光中尘

11、Chapter 11

　　队伍在几分钟之内彻底停下，又在几分钟之后向另一个方向开去。我这个纯属跟班的小冒险者当然没法在其中起到任何作用，只不过照着指令做而已。

　　法芙跟我一样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她十分担忧地看着整个队伍，跟我说：“如果我们赶不过去，麻烦就大了。如果没有湮灭法阵，魔王复苏后的攻击一定会撕裂整个缓冲带，魔物溢入人间界，魔物战争的成果就要化为泡影……你还记得第一波攻击的那只魔物么？七十年以前，大地上到处都是那样的魔物。”

　　我觉得老年人都太消极了，对什么事情都总考虑失败，难道就不能想象成功么？我信心满满地说：“只要赶上就行了吧！我们的速度很快，如果全速前进一定能够赶上的！”

　　“赶上是能赶上，但那样就没有仔细检查的时间了。”

　　“洛兹更正的地方应该没有问题吧，他难道会连错两次么？不用担心的！”

　　法芙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充满传奇英雄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新的方向前进。队伍的速度加快，我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清闲了，得全力以赴才能跟上这些速度快得惊人的英雄们，多亏法芙为我祝福，我才能勉强跟上。

　　在傍晚，我看见了那只将要复苏的魔王。他很显眼，巨大的黑色身体一半露出来，一半还沉在黑色的泥沼之中，慢慢向外移动。泥沼咕咚咕咚冒着气泡，以缓慢的速度向外延伸，碰到黑泥的树木和草地发出刺啦的声响，冒出青烟，被吞进它不知满足的胃里去了。

　　我看见这个泥沼的时候就有点想跑了。我觉得整个英雄讨伐都是一个骗局：前期简单得要命，感觉只要是个人有点勇气都能做好，连跑出来的敌人都像是糖果和果冻，打不过一口气吃了就好。可是等到进了缓冲带画风突变，怪物的级别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但多少还能应付——而现在的魔王简直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出现的东西！

　　不过都到了这里，想跑也没机会，到处都是鄙视胆小鬼的英雄们。别说我还想着自己的工资；就是我愿意不要工资一走了之，估计也会有几个看我不顺眼的家伙把我抓回来！

　　我担心地看着法芙，她安慰了我几句，无非是夸大他们的能力和诋毁魔王的话，我半点都没放在心上。我年轻人的志气全都没了，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么在英雄们一败涂地的时候逃跑。

　　当然，我的想法全不作数，英雄们早就在自顾自地开始准备湮灭法阵了。他们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神情都很严肃，我听见他们在说：“……来不及了……直接开始吧……”

　　“……行……只有……办法……”

　　“……可以……”

　　最后贤者在助人中点了点头，宣布道：“直接用湮灭法阵吧。没有时间了。”

　　库隆古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暂时不带领诸人了，贤者代替他来指挥大家。如果我是库隆古前辈，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好事，背都能挺得更直一点，但库隆古前辈明显不太高兴。他抱着剑站在一边，湮灭法阵在贤者的指挥下慢慢成行。

　　英雄们用一种特别的阵型站在一起，表情都变得统一了。法芙站在法阵最中间，用一种并不太悦耳的声音开始吟唱长而晦涩的圣乐，她唱了大约有十分钟，英雄们用各自的声音和着，他们身上渐渐发出了光，我注视着他们身上的光芒，感觉面前有风刮过。

　　这风很柔和，仿佛是家乡四月的柳絮拂过脸上。我慢慢地后退，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哪个英雄能把我抓过去了。其他少得可怜的冒险者们也顾不上看我，早就被湮灭法阵吸引过去了。

　　大概是光芒吸引了魔王的注意了，让他多年前的记忆被唤醒，他开始奋力向上跃动，泥沼因为他的挣扎开始流动，黑泥加快溢出，落在草地上变成魔物，朝着英雄们扑去。

　　这些魔物在快要碰到英雄们的时候急刹车，在圣光的边界处绕着圈跑动，后面一个跟着一个环绕在一起，堆在彼此身上，成为一个流动的盖子，想要盖住圣光的光芒。许多不慎落入圣光的魔物在圣光中刺啦一声变成了灰烬。

　　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的库隆古挥出一剑，仿佛是削苹果一样把法阵的这个黑色外壳削了下来，丢回了泥沼当中。泥沼再生魔物，魔物再环绕法阵，库隆古再把它们削下来，如此周而复始。

　　我把目光转向魔王。那个叫做“魔王”的魔物在我的眼里是一条巨大的泥鳅。这条泥鳅现在从泥里面钻出头，试图跳到岸上，摇头摆尾的样子很是滑稽可笑。可笑归可笑，我得承认，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摆脱泥潭的束缚。

　　我盯着法阵，试图找到一个它进行得顺利或者不顺利的证据，或者是说服自己有这样的证据。

　　库隆古看上去有点累了。法芙也是。说起来，洛兹还不知道在哪里……那条泥鳅已经露出尾巴的一部分了，他只剩下尾巴尖了……

　　我有点紧张地又退了几米。

　　魔王的挣扎已经进入了最后关头，他在泥沼中使劲一切办法扭动、翻滚、跳跃，用尽全力让他身体的最后一个部分离开泥沼。我有点紧张地注视着他，再神经质地瞟一瞟英雄们的湮灭法阵，总结我匮乏的经验来比较两者的进度。

　　法芙和英雄们的吟唱也进行到了最后关头，他们身上的光芒渐渐熄灭，但他们的脚下出现了一张泛着微光的复杂法阵，法阵的每一个节点都站着一个英雄，为法阵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张法阵慢慢浮到空中，从二维平面展开成三维的网，并进一步加固。

　　魔王依靠尾巴站在泥沼中，奋力一跳，他的尾巴尖终于从泥沼中露了出来，完完整整地待在空中！我注意到整个泥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纷纷包裹在这条泥鳅的身上，让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泥”鳅！但那不仅仅是黑泥，更是力量。现在不要说碰到，仅仅是看见那团漆黑我都恶心不已。

　　泥鳅吸收了整个泥沼，身体扩大了三倍，尾巴狠狠地拍了一下地面，朝着英雄们飞去——

　　法芙大声唱着圣乐，法阵结成的网彻底摊开，正好要接住这只泥鳅；库隆古握好剑，要在对方失去力量之后将他一剑斩杀——

　　泥鳅发出了仿佛来自原始的嚎叫声，身体化为一道虚影——

　　英雄们大声叫着，往法阵里灌注他们全部的力量——

　　在两者相遇的前一刹那，第二张法阵忽然在空中展开，和湮灭法阵撞在一起，无声地消失。湮灭法阵穿过它，从中心开始飞快地变成了黑色。

　　我没能看见法芙的脸色，我完全被这意料之外的事情惊呆了；但我听见了她的尖叫，那是我印象中的前辈只有在事情到了最不可挽回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尖叫声。

　　在她尖叫的同时，黑色的湮灭法阵已经和同样黑色的泥鳅魔王撞在了一起，绝望的声响和遮蔽一切的烟尘由此让我失去了一切感官。

　　走马灯在我的脑海里飞快地放印着，我想起我是怎么故意让库隆古前辈自己推迟看信以免除洛兹前辈的责任，我想起林琼和我说湮灭法阵可以被轻易逆转成破坏法阵，我想起我是怎么拆开那封信看见了里面的内容——

　　烟尘散去，洛兹坐在他的龙脑袋上，他的龙挥着翅膀，悬停在英雄们的面前，和库隆古一起为精疲力竭的英雄们挡住对冲的震荡。

　　一个漆黑的球落在刚才爆炸的地方，里面黑黝黝的，透不出一点光。我看了一眼那个球，觉得头很痛，连忙移开了目光。

　　洛兹在龙头上站起来，我正想看他要做什么，只见朝着我的方向遥遥鞠了个躬。紧接着，他的龙抬起头，一口把那个黑色的球吞下了肚子，随即在空中来回翻滚，剧烈挣扎起来。洛兹从龙的身上跳下来，站在库隆古的面前。

　　早在洛兹冲我鞠躬的时候，我脚一滑，从站着的山坡上滚下去几米，爬起来就朝着战场的方向冲去。当他跳下来说话的时候，我正好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是不把这一切看完，我的整个生命都不会完整了。

　　“亲爱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在做守望者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有一天这样和你站在一起。不过也不奇怪，既然选择了和你在一起，给我剩下来的选择就不多了。”

　　“洛兹……”库隆古前辈的声音在颤抖，“你还在为什么生气么？我都可以道歉！我不会再说别人比你好，不会抱怨你，会一直维护你，我不会在意任何事情，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你认为我们的问题是这些么？并不是的。”洛兹抚摸着他的脸，笑了起来，“这么多年啦，已经七十年了，每一天我都在思考，为什么我们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明明我们很相爱，很强，很富有，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有力量拆散我们，但是我们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不管我多努力的尝试，对自己说只要正常地度过这几天就可以回去，不用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但是无论如何事情总会演变成那种样子，然后我又得在这里再待二十年。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想到脑袋都要炸开了，最后，我想明白了。”

　　“别说了……”

　　“你也发现了吧。虽然我一直说你很蠢，但是你其实比我更知道怎么样在这个世间存活下来吧！如果那孩子真的按照我说的中午把信给你，你说不定宁愿让魔王复生也不会在当时打开那封信。我也说不清你是故意不想承担任何责任，还是直觉这样做了……

　　亲爱的，不要那副表情，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实际上，我很爱你，就连你的这样的本能我也深爱着。我就直说吧，我们都没有担负那种平庸的爱情的能力。就像是失去了尾巴的松鼠一样，身后轻飘飘的，没法保持平衡，就只能从树上掉下来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少年情事老来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