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乱心 ...
-
策马迅捷奔驰,马速奔行极快,转瞬便将整座猎宫抛诸身后。
此处是相邻陵阳与云州的郊野,山间极大,还有成片的青碧草原。马不停蹄的一路疾驶,果然不久眼帘撞进一座邑城。
陵阳城是一座适游的古城。
不同于云州的繁华,陵阳清雅古朴,曲桥清池,陈设质感颇有江南水乡的味道。时近中秋,正值秋游旺季,城内游人如织,却不乏安宁幽寂,望之别有一番滋趣。
一路牵马而行,听他碎碎叙说着陵阳城内的各类趣致,就着街市摊铺一路探看。沿街小贩售卖着一些手穗银铃之类的饰物,多为女儿家喜爱。她随买随玩,失了新意又随手丢下,走马观花地行过一条又一条街,渐渐有些慢倦。
“这陵阳城,看似每家店都独具特色,实际每家店都差不多,乍看有趣,望得多了也就平平。”
李复瑾拾起她方才遗落的腕链,呤呤叮叮的脆音格外悦耳。闻言他笑了笑,执起她的细腕替她系上,“其实都是这样。”
浅碧色的铃链衬着皓白的纤腕,有种别样的灵动。他仔细打量一下,笑意轻浅,“你觉这宫外的野花烂漫,粗食味美,不过是你见惯禁内的牡丹香荷,尝倦了珍馐美馔。等你看厌野花粗食,总会发现你如今有的,已是好的。”
她怔了一瞬,不可置否地瞥了一眼,“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微默片刻,她稍昂了下头,“仗剑策马,恣意江湖,好不畅快!”
李复瑾愕了一下,没有说话,却是忽地嗤声笑了。
“笑什么!”
他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怎知那些江湖人不喜寻得佳侣平淡一生?你这衣食无忧的公主尚且心有忧虑,哪能知他们又会面临怎样的烦恼?”
“纵使会为衣食而忧,但起码身心自由,无牵无累,夫复何求!”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敛了笑意,李复瑾凝视着她,瞳眸隐隐凝缩。
自由不过表象,真正却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每行一步都是冲锋的拼杀,全倚实力为上。这些年,他早已看得通透。
所以他绝不允自己有任何失败,赢的人才有资格谈论尊严自由。既是如此,他宁愿以命博上一把,也不愿任人摆布。
“我不和你说了!”左右说不过他,慕容素干脆拗过了头。
“好,不说了。”
她本是生气,可随着腕上银铃微响,映着她潮红的面颊倒似娇嗔。他忍不住笑出声,“城中无趣,想不想去郊外看看?”
·
回至西苑,方一行入,便立即敏锐的发觉异常。
苑内非一般的平静,除却风声毫无其他响动,全然不似有人。
大抵在内殿寻了一圈,果然并未发现人影。转出外殿,如笑正和广常如常嬉笑,瞥眼望见他,立时敛了神情立好了。
“公主呢?”
“公主嫌吵,遣了我们全部来了前殿,午膳只让我放在门口便撤了。自清晨至此,我只见了公主一面。”
心头立刻有了某种预感,莫钰沉吟了片刻,“那可有看到李复瑾?”
“李侍卫午时便随其他侍卫去了猎场,也有许久没见着了。”
果然……
“我知道了。”
胸臆忽然莫名生出一种无力感。沉默许久,莫钰毫无情绪地道,轻轻抿住了唇。
·
与市中不同,郊外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秋色飒爽,绿水依依。比起城内的喧躁热络,林间确是清净了许多。放目碧空如洗,入鼻皆是泥草清香,极教人清平心阔。
“怎么样?”
慕容素懒懒地舒展四肢,挽着裾摆在林间恣意轻跃,心情仿佛欢欣了不少。她微红的脸犹如绯色的轻霞,笑意巧然,“很好。”
李复瑾轻笑。近几月来还是初次见她如此欢跃,连带着他的心情也不禁微松。
不远处是一处秀山密林,草木葱郁,不时有人自林间行过,手中还抄着一些绵软毛绒的东西。仔细一辩,竟是一些绵肥的野兔。她微有诧异。
“那是在做什么?”
李复瑾依言看过去一眼,很快给出答案,“那是民猎,专供周遭游人行猎的围场,多是些山鸡野兔,据说还有麋鹿,不过还未曾有人亲眼见过。”
慕容素了然,又探去视线望了许久,略略扯回目光。
“这才是行猎。”她咂咂嘴,忍不住叹息,“不像离山猎宫那边,猎只兔子还要谨小慎微,无趣得很。”
李复瑾失笑,无声地引她远离了猎林,行至人流最广的河滩堤旁。
夏末微凉,河滩上草色青碧,山明水秀。无数游人挤肩擦踵,五彩缤纷的纸鸢上下翻飞,欢声笑语,琳琅不绝。混和着清风低徐,热闹非凡。
望着漫空的各色纸鸢,慕容素神色迷离,竟赫然有一瞬的发怔。
“你想放?”见她一直目不转睛地凝望上空的纸鸢,他微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竟会对纸鸢感兴趣。
挥手招来卖纸鸢的小贩,他从中挑出两个,列在她面前,“喜欢哪一个?”
“我……”她恍惚了一下,竟忽地抵触般退了一步,“不。”
他没强求,左右打量了一下,买下了一个燕型纸鸢,“要不要试一试?”
垂首望着浅墨的燕鸢,慕容素无声咬住了唇。
等了片刻,见她依然未动,李复瑾不再坚持,兀自行至河滩旁引线。墨鸢迎着清风,借着推力逐步攀爬,漫漫升上蓝空,放肆翻飞盘旋。
偏头便望见她仰着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空中的燕蝶,神色紧张。他立时心念一动,“你来试试看。”
“什……诶!”
疑异话还未脱口,猝然一样东西已被塞入手中。
慕容素一怔,想脱开手已经来不及了。上空的纸鸢徐徐下落,眼看便要扎入河中。她心内一急,立刻手忙脚乱地重新拉引棉线,极力试图挽救。
没想到她竟没有作罢不管,他立在一侧静静地瞧。纸鸢跌跌撞撞,终于勉强滞在了半空,她头也不敢回地问:“这样……对吗?”
“嗯。”甚少见她这般凝重,他忍不住笑了。
越往高处纸鸢越稳,已几乎不会下坠。她动了动臂膀,这才感到脊背酸痛得难受。李复瑾携过线盘绕在树上,任由纸燕在蓝空自由盘旋。
“我以前……”凝视着天空,慕容素忽然开口,音似呢喃,“也放过这样的纸鸢。”
放纸鸢是最松常的嬉娱方式,他没太在意,浅浅一笑,“宫中虽大,可物类庞杂,想来放不大高。”
低默了一刻,蝶翅般的睫轻扇,“不是在宫中。”
“嗯?”
“和我娘。”
他微怔,侧目望了过来,“你娘?”
“嗯。”她点点头,似乎陷进怀念,唇角隐约含笑,“我总见不到她,她怕我寂寞,便送了纸鸢给我,这样我只要一望到纸鸢,便能想起她。”
“那她人呢?”
听到这一句,慕容素的眸光忽地暗了,轻轻咬住唇,“她死了。”
“……”未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李复瑾一怔。
“她是为了我。她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只是为了我,才……”话至尾处越来越低,她中断了低喃的话语。
望着她的脸,李复瑾轻轻张了张口,“抱歉。”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相继陷入沉默。微风卷着花草的水气,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河滩旁有载客的行船临岸,岸边的游人连忙避散。他拉着她向后退,却不慎冲撞了身后的行人,再想躲已避之不及,木舟推动着河水涌上,瞬间便浸透了她裙裾。
“呀……”沁骨的幽凉刹时从足部涌上,她下意识讶了一声。扯开衣摆,绮罗制的缎履化开了一大片水渍,已然被润得通透。
“已经湿透了。”李复瑾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种真丝棉履仅是精致好看,却只宜走宫内的坦路,万分不适于这种山野田间。
“你不能再穿它了,这个季节,恐怕一时干不了。脱下来,小心着凉。”
“那我穿什么?”双手绞住衣摆,慕容素禁不住懊恼,总不能就这般赤着双足返回。
显然也思虑到这个问题,李复瑾默了一默,忽然走到一旁,从丛中寻捡来些许枯秸。他双指轻捻,几根枯草有序的层层叠绕,繁复编结,不多时,竟赫然编织出一只简洁的扉履来。
“就这?”她讶异地看着那几缕枯秸形成的草履,难以置信。
“不要小看它。”又迅速编绕好了另一只,李复瑾抬起头,“这种草鞋不仅结实,且耐磨轻便,虽外观不佳,但走这种山路,可要比你那丝履适用得多。”
“试试看。”盎然着诱哄,他屈下膝节,轻轻替她褪下了湿凉的罗鞋。
手指触到足踝的那一刻,慕容素下意识的轻微退缩,却没拒绝他的动作,任他缓缓褪去她的鞋袜,雪白的足亮在半空,像一枚精雕而成的雪玉,无一丝斑痕瑕疵。
她的足上带着一丝湿痕,触手沁肤微凉。李复瑾顿了顿,敛袖替她拭去了足底的水痕。指尖划过足面,异样的柔软平滑,拭至最后他以手裹握,尽力温暖她的冰凉。
静静定了许久,淡淡微暖的温度徐徐传来,冰冷的脚仿佛有了感知。慕容素呆怔的望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足踝逐渐回温,心脏却刹时涨得幽冷,似乎有什么从未堪破的东西,倏地冲破胸臆——
猝地掌中一空,她猛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掌心。裙裾飘扬曳地,腕间的铃链随她的动作落地,呤然一响尤不自知。
“我……”
李复瑾的手略略一顿,抬头注视着怔然的她。
“我要回去。”慌乱的脸上透出惊心的白,她默默凝视着自己的足尖,慢慢又恢复了冰冷。
李复瑾的目光黯了,滞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抿唇沉默,半晌。扯出一抹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