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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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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小时下午 2 追忆
朱夜推开门,小心地朝暮色中的屋里张望。他身后伸出一双手打开了电灯。在黄色的白炽灯下,小屋顿时显得温暖起来。
“哇噻!你这小子福气不错嘛!”
“叫什么!别叫了!”他身后的手一把把他推进屋子。朱夜走进屋子,一个角一个角地看过来。季泰雅甩下外套往门背后一挂,扑到床上,两腿往床沿外一搁,得意地冲着朱夜眯眼笑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岂止是还可以!”朱夜在床沿边坐下,“现在居然有单位给职工这样的宿舍!”
“本来是单位分配给人家的房子,”季泰雅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后来因为面积太小没有人要,所以做单身宿舍用。不要房租。人家搬出去住大房子,现在轮到我享受享受喽。”
朱夜忍不住在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房间果然很小,只有10平方米,放下一个柜子、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冰箱后,几乎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墙纸陈旧褪色。钢窗外缘生锈。然而这是位于市中心的成套的公房,厨房就是进门以后的一条短短的过道,但也算是有独立成套。卫生间里还有一只用水泥和瓷砖砌起来的很短的浴缸,有一套暖水管通向装在走道里的煤气热水器。朱夜打了个转回到房间,学季泰雅的样子四仰八叉地往铺着新被褥的床上一躺,双腿搁在床沿上。他舒服得忍不住拍拍季泰雅的头说:“真是个幸福的小巢穴啊!你在这里结婚都够了。”
“我要结婚做什么?”季泰雅甩开他的手说,“我还没玩够呢。走,我们去吃饭吧。”
“啊?”朱夜在床上翻了个身,“我以为你会做饭给我吃。”
“难得来一次,”季泰雅从床上坐起来,抬起膝盖爬过朱夜的身体,“还要花时间做饭,太不值得了。今天好好乐一乐吧。”
“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让我先看看你的巢穴?”朱夜支着脑袋不解地说。
“当然不是。”季泰雅轻松地跳下床,走向柜子,拉开门,“要去吃饭当然要先换衣服。”
朱夜侧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季泰雅解开蓝色羊毛V领开衫的扣子,脱下,叠好放进橱里的一个格子里,
然后很随意地解开白色衬衫的扣子,随手脱下,往旁边的椅背上一挂。他穿着白色紧身背心,在肩背部抠得很深,勾勒出他肩胛骨蝴蝶般的轮廓。朱夜吃吃地笑道:“你日子过得很好吧?我看你胖了呢!”说着他伸手在季泰雅后腰上拧了一把。季泰雅并没有逃避,反而转过身用拇指勾着背心的背带,挑衅地说:“怎么?要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不可以么?”他已经过了青涩的年纪,开始脱尽青春期最后一丝细瘦的影子,肩膀上三角肌的形状隐约可见,背心紧紧裹着胸腹,犹如贴身的第二层皮肤。
朱夜指着背心带子上的商标问:“这是什么牌子?好象是进口货的样子。”
“当然啦。是Kevin Klein,和内裤是配套的,一套内衣抵我外套两件呢。外套是小店买的便宜货。”
“奇怪,内衣买得这么好干什么?又没有人看见。”
“你这没情调的家伙!”季泰雅从衣柜里拽出一件粉红色的衬衫,“不跟你一般见识!”他穿上衬衫,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几条颜色不等的领带比划了一番,最后放下领带,在领口扣上一只水钻饰针,然后松开皮带,把身上穿的藏青色灯芯绒长裤褪下。久不打排球,远离日晒的生活过了这么些时间,他的皮肤露出本色。小腿上的细毛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他穿上白色西裤。他转过身,手扶橱门站着,望着斜倚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的朱夜。粉红本是最俗气的颜色,但衬着他明澈的眼眸和白晰的肤色,却意外地清爽宜人。隔了几秒钟,他扬了一下下巴:“该你啦!”
朱夜脖子一支愣:“什么?我?”
“是呀!你呀!我穿着这样,你准备怎样?还穿牛仔裤吗?”
“那个...我...”朱夜窘迫地摸着自己的腿,“我们到底去哪里吃饭?不会是什么规矩很大的西餐厅吧?在那种地方吃饭很不自在的。”
“放心,保证你很自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朱夜仍然窘迫地摸着自己的腿:“我怎么知道你会来这一手?要是早知道,我就穿上西装来啦。”
“没关系啦!穿我的就行。反正我们以前衣服都是混着穿的。喂!你好象也胖了不少嘛!”季泰雅俯身去搔朱夜的肚子。
朱夜猛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住手!”
季泰雅哈哈笑道:“就知道你怕这个!哈哈哈哈!”
穿着三件套白色西装的季泰雅首先跳下出租车。接着朱夜迈出车门。他换上了烟灰色的立领套装,额顶厚厚的头发喷了摩丝重新梳过,显得气度沉稳。季泰雅伸手说:“□□给我吧。”
朱夜伸手阻拦:“你已经请我吃饭了,车费我来吧。”
“不要多想了。□□给我吧。”他伸手夺过朱夜手里的□□,看也没看上面的数字,往衣袋里一塞。
朱夜还不习惯他的新衣。他抬头望了一眼宾馆的霓虹灯,拉了拉立领,啧啧道:“泰雅,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泡上有钱的老寡妇了?”
“去死吧你!”季泰雅轻轻地往他背上捶了一拳,“要泡也要泡有品的。”
他们坐电梯直上顶楼的旋转餐厅,选定了海鲜西式自助餐。穿旗袍的服务小姐迅速在桌上放上插在银瓶里的石楠和精美的餐具。季泰雅领着朱夜端着餐盘去选食物。装在不锈钢高脚盘里的龙虾和烤金枪鱼犹如雕刻般鲜艳欲滴。旁边既有西式的面包和奶油,也有中式的小点心,包括手指大小的油条,一根一根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季泰雅一边走一边介绍给朱夜,什么什么好吃,什么应该蘸什么调料。朱夜忍不住问:“你来吃过几次了?”
“2次。”他很直率地答道,“这里的龙虾并不是最大的,可是服务比较到位,不会因为是自助餐就偷工减料,所以我还是喜欢这里。”
“那就是说你已经吃过很多地方?”朱夜往盘子里夹了几块金枪鱼。
季泰雅不无得意地说:“不能算很多吧!我比较喜欢吃西式的东西,特别是意大利菜。现在吃这种东西的地方比较少,倒是吃杭帮菜最流行。”
优雅的音乐轻轻流淌。绅士淑女充斥的大厅里,衣香鬓影间,浅笑轻酌,酒未到三分,人已醺。
修长灵巧的手指握住高脚酒杯,纯净透明的白葡萄酒被包裹塑造出的弧形轮廓里,映照着整个富贵精致的空间。朱夜失神地望着季泰雅端着酒杯的手指,不敢相信这一切。他无意中发现,季泰雅竟然这样切合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仿佛就是为此而生。少一分精致便多辱没一分他的风采。
季泰雅笑道:“干杯!”
朱夜回过神来,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干杯!”因为觉得陌生,这一下没有碰好,两只酒杯不是正面相迎,而是差点擦身而过。朱夜有点尴尬,把酒杯送到嘴边,大口地喝下既清冽又酸涩的佳酿。
他们边吃边慢慢交谈。在高级的餐厅里没有以前在寝室那么自在。但是话题回到自己身上,心的距离便慢慢近了。
“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季泰雅问,“怎么想着去考法医学的研究生呢?做小医生太忙了做怕了么?”
“恩。的确是忙死了。不过忙不是主要的。小医生跑到哪里都是这个命呀!”
“就是。你不是喜欢忙吗?”
“别提了。不爽到了极点。”
“不会吧?区中心医院里很多医生学位不高。你应该很轻松才是。”
“才不是呢。主任自己业务水平不高,但又不许人家比他高。他看不惯我们组的主治医生,老是要压人家一头。我们主治性子比较直,一来二去就是吵架。我们小医生每做一件事情,首先不是想病人怎么办,而是要想怎样既不得罪主任,又不让主治发火。”
“惨!”
“更不要提那医保费用的事情。医务科整天盯着,不许费用超标,不许多开检查。结果该做的检查也做不成。遇到重病人大家都推脱。你在普济也这样?”
季泰雅心虚地笑了:“那还能怎么样?你们医院被医保局压着,我们也一样啊!”
朱夜盯着季泰雅俊秀的孩子气的脸,笑了:“想不出你板起面孔查病史的时候是什么样。我们那里全是老太太,一个比一个凶。”
季泰雅“噗”地笑出来:“哈哈,我们也一样!不过现在她们全部被我搞定了!把我当干儿子一样,从来不找我麻烦。”
朱夜羡慕地说:“哎!还是你行啊!我是受不了。有一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感觉非常不爽。什么都不原意去做。我想该是改变什么的时候了。于是我去考了研究生。我不太会和别人说话,所以我选了法医学。最佩服你的就是你总可以和别人打交道,而且打得不错,不管需要去打交道的是什么人。”他伸手摸摸自己外套的袖子:“你小子混得不错啊!上班不费心,挣钱也多。不要告诉我这衣服多少钱。否则我吃饭会不自在。”
“呵呵,随便一点嘛!这衣服又不贵,才3000多一点。”
朱夜立即抬起手腕查看,还好提花桌布依然洁白如雪。他冲着季泰雅小小地挥舞了一下刀叉:“小子!摆阔摆到这里来了?跟你说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见吗?”
“真的是不贵。好牌子的男装都很贵。这个很普通啦!谁让你长这么胖,只能穿这一套?我橱里那套钢花呢的才是真的好牌子。”
朱夜叹了一声:“穿这么好的衣服累不累?穿着感觉象是人伺候衣服,整天怕它勾破了弄脏了。”
“脏了就去干洗。破了就扔掉。”
朱夜愣了一下,放下了刀叉,表情严肃起来:“泰雅,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得老实告诉我。”
“什么事情嘛!”季泰雅的脸上有了一点不耐烦,“别吓唬我好不好?有话就说。”
“就算...就算人家既有钱又有品,你还是要考虑考虑清楚,不能随随便便地就...”
“哈哈哈哈!你呀你!”季泰雅抵着桌子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很严肃地说:“你以为我只能靠吃软饭赚钱吗?”
朱夜尴尬地说:“我没有...我只是...还是说你炒股票炒赢了,赚了很多钱?”
“这个么...我现在不需要。我需要好好享受人生。而且我碰巧有机会自由自在地享受。为什么不去享受呢?”
“你的钱从哪里来的呢?”朱夜忍不住提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算算你的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你傻呀!当然不是我的钱。是有人请我的。请我总不能不吃吧?有人送给我专卖店的购物券,我总不能不用吧?难道你没遇见过医药代表请客吗?”
朱夜困惑地说:“他们请你,总是有目的的吧?你有什么可以满足他们的呢?”
“你到现在还不怎么知道是吧?那么我来慢慢告诉你。你知道医院的药事管理委员会吗?”
“这个还算知道。凡是医院里进什么新药,换什么不同牌子的药进货,都要一个什么管理委员会通过,你说的是这个吧?”
“对。如果委员会不通过,药厂的新药就不能进医院来卖。如果一种药同时又好几家药厂生产,那么用哪一个牌子的药的决定权也在委员会。药事管理委员会里,医务科、临床医生和药剂科都占一定比例。其中代表管理方的医务科是最重要的环节。所以么,你也知道的啦... ”
“你这样很危险啊!”朱夜忍不住打断说,“这是贿赂啊!”
“嘘!你轻点!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肯定不会拿。如果人人都拿,你不拿人家会把你当另类,反而会防着你,我的日子岂不是会很难过?我是为了不要回家乡小医院,放弃了在临床科室工作。不过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只知道医务科真的是个肥缺。以前在学校里没人会告诉我们这个。医生很穷,医务科的人很凶。但是你想想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凶?就是因为有人给他们权力。有了权力就可以去管理别人。在管理当中就有个人掌握的余地。这个里面很多事情你读再多的书也读不到。”
朱夜忧虑地看着泰雅:“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季泰雅喝下一大口葡萄酒:“我当然是变了。人不可能总是学校里那副样子。人人都在变,你自己没变,就觉得和人家不一样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看着你的眼睛,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恩...我可能是有点散光了...”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你--好象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季泰雅烦躁地放下刀叉,“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是不是?既然我不再是小孩子,那么我就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你看这些吃饭的人,他们过着上流生活,难道优雅精致的生活只是为他们而存在的么?如果是这样,他们凭什么独霸这种生活呢?”他凑近朱夜,目光相交:“为什么我不值得喝一杯好酒,穿一套漂亮衣服呢?你不觉得我穿着比他们穿着都好看吗?”
朱夜愣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季泰雅抓着餐盘的手。那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抬起眼睛看着季泰雅的脸:“你注意到了吗?其实,你现在是生活在恐惧里。我很害怕。我怕看到你在铁窗后面的样子。”
“我?”季泰雅放开盘子,往椅子上一靠,“我会被抓进去?笑话!我才不会被抓进去,除非整个医务科的人都被抓进去。我怕什么?我为什么要怕?”
“你敢买新房子,或者装修房子,然后请同事朋友到你家来玩吗?你敢把你喜欢的衣服穿去上班吗?”
季泰雅微张着嘴,不出声。
朱夜追问道:“你偷偷摸摸地嚼着龙虾,吃在嘴里真的觉得味道好吗?”
季泰雅那刀叉指指朱夜的盘子说:“你也没吃过,怎么知道味道怎么样?快吃吧!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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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8日下午4点30分
在内分泌病房里,赵强和同事还在耐心地访问知情人。他们问过靠窗的一个老人后,目光转向旁边的24床。那是张空床。赵强问:“这个病人在哪里?”
旁边的25床说:“是个小孩子。一个下午没有看到他了。”
“哦?他生的是什么病?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护士插嘴说:“不会的。他没什么病,怀疑尿崩症,但检查了这么些天,只是精神性多尿而已。他父母离婚,没有家长管着,整天到处跑,把医院当作好玩的地方,各个角落都跑遍了。他常常在花园里玩上大半天,到吃饭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
整个下午没有新的线索,他们一无所获,回到警车上休息片刻,相互交流信息。老王说:“总部来了消息,查到朱夜和季泰雅的关系了。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另外,从一个认识他的巡警同事那里知道,去年年底他们曾经打过一架,旁边人打110报了警。要不是看在情节轻微和同事的面子上,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是逃不掉的。”
“哦?”大家一起发出意外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