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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望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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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气
此时,东方的天色已渐渐发白了,弥漫在空中的雾气渐渐消散,那些被模糊了轮廓的山林、田地、房舍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陈归找了一小块比较干燥坚实的地面使劲地跺着脚,试图让自己冻僵的身体活过来。
昨晚居然在山上转了个通宵。
回到何建国家后,陈归先去看了一下何老汉,他的情况还是那个样,没好也没坏,犹豫了一下,他收敛心神,闭上眼睛,感觉眉心那里有点隐隐发热了才睁开眼,如果这时候有外人进来就会发现陈归的本来只有一个瞳孔的眼睛多出来了一个,成了双瞳,陈归用这双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何老汉。
这双眼睛就是陈归最大的秘密。
从七岁生的那场病好了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气,活人身上的气都是红色的,就是深浅浓淡不同,一般人都是淡红色,有些人身上的红气里会杂一些灰色、黑色、青色或其他颜色的气,小时候陈归不懂事,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气跟边上人不一样,就会说出来,脾气好的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在玩闹,脾气不好的,就骂他不学好满口谎话。
陈归就有些伤心,他把那个人身上的气不一样的事说出来,其实是一片好意,他本能地觉得那些红气里杂的灰色、黑色的气不是好事,所以就想提醒那些人。
可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
陈归哭着回了家,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告诉了爷爷,一遍一遍地跟爷爷说自己没骗人,自己是真的看到了,是真的觉得那些气不好,到底哪里不好他一个小孩子又说不清,就是一再重复说不好,他爷爷摸着他的头,跟他说,爷爷相信你,而且那些人不相信我屋里孙子,那是他们没得这个命。
陈归被安慰了,哭累了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他爷爷坐在他床边唉声叹气了大半夜,第二天送他去上学后就出了门,到了傍晚才回来。到吃晚饭的时候,陈归面前除了饭菜就还摆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
从那天起,陈归就过起了早晚喝中药的日子。一碗碗的黑乎乎的散发浓郁苦味的中药,一碗下去连舌头都要麻了。陈归不肯吃药,哭过闹过,平时把他宠上天的爷爷这回却怎么也不肯让步,哭完闹完还是要把药吃完,有时候陈归脾气上来了,把药碗砸了,爷爷也不跟他生气,就是佝偻着腰默默地去厨房重新煎一碗,端到孙子面前,摸着他的头,陈归到底不是那种不知道事的孩子,就边哭边把药喝下去,泪水一滴滴地落在药碗中。
这些熬制中药的药材都是爷爷亲自到山里采来的。
前面说了,一般的“先生”是会治病的,他们治病的手段也是多种多样,有些给兑了灰的符水,有些会到山里采些药再炮制一下,有些干脆什么都不做念几句听不清的咒……那个时候好多乡里人生了病也不去医院找医生而是找先生或神婆给他们看病,有些治好了有些没治好,出了几次事故,家属闹了起来,县里就下了通知,不准无证行医。
不是所有的“先生”都有真材实料,也不是所有的病都能去找“先生”治。生了病还是看医生更靠得住一些。
陈归病得难受了就跟他爷爷闹,也要跟着去,他爷爷不同意就赖到地上打滚撒泼,他爷爷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了。他爷爷一般都是进鸡关山采药,鸡关山上植被茂密,动植物种类也比较丰富,他爷爷要进山总不能再带着自己的孙子,就只能把陈归寄放在山下的一个熟人家里。
那个熟人是个神婆,姓何,无亲无故的,住的地方也偏僻,周围也没得其他人家,她很喜欢陈归,每次陈归一去就拿出一大堆攒起来的零嘴招待他。
不过陈归对那里印象最深的还是何神婆供的那尊泥像。身高三尺,额中生目,怒目横眉,一手持戟一手拿锤,但是这个泥像只是看上去可怕,并没有一般神像的威严。这个泥像被何神婆专门放在一个空屋子里,那个屋子除了泥像就是一张矮的长条桌,上面放着两个烛台、一个铜香炉以及一些瓜果供品,桌前放着一张蒲团,这个屋子外面挂着锁,只有何神婆一天三次进去拜的时候门才会打开,而且何神婆进去了之后就把门栓拉上。
小孩子好奇心重,陈归就很想进那个屋子看看。
有一回,她中午去拜的时候,大门没带关,陈归就偷偷地跟了过去,就看到何神婆正嘴里念念有词地向着那个泥像跪拜,一大把线香点着,青烟缭绕,泥像沉默地看着人世,也看着突兀地闯进来的陈归,恍惚间,陈归好像看到泥像眉心的那只眼睛睁开了……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木板门上,弄出了响声,何神婆转过头看着陈归,她皱纹密布的脸上再也没有平时的慈祥笑容,而是冷漠地盯着陈归,像刺一样的目光让陈归更加害怕,他喏喏地说:“婆婆,我不是故意进来的……”
何神婆没说话,转过身又叩了个头,才冲着陈归招了招手,陈归很想跑出去,但是在她目光的逼视下,又不得不小心地走了过去,何神婆把自己膝盖下的蒲团拉到一边,跟陈归说:“来,伢子,跪下来给山神磕个头,祂会保佑你啊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什么灾什么难都过得去,来,听婆婆的话,过来……”她的声音飘忽起来,钻到了陈归的耳朵里,在他的脑子里回响着,那个声音说他是个好孩子,要他听话了别个大人才会喜欢,婆婆喜欢他给他糍粑粑吃,他迷迷糊糊地就走了过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外面玩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糍粑粑。陈归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事,高高兴兴地跟何神婆道了谢,欢欢喜喜地把糍粑粑吃掉了。
等到背着药篓子的爷爷从山上下来,看到陈归的第一眼就变了颜色,他扯着嘴角勉强对跑过来迎他的陈归笑了笑,要陈归先到边上再玩一会儿,就沉着脸走到了何神婆那儿。
陈归听到他爷爷生气地质问何神婆,“你把我孙子带起去拜你那个野神做什么?我跟你讲过不要让我孙子碰这些事。”
何神婆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说道:“这是你孙子的命数,他自己碰上来的……你拦得住一时难道还拦得住一世啊……他天生就有这个命看得到一些东西,你心里知道……”
爷爷头也不回地拉着陈归走了,边走边说:“你这里我不会来了……你也不要把自己跟别个隔起来,多出去走走……”
陈归几次回头看何神婆。
她的白发被风吹的乱糟糟地飞起来,抬起手挥动着向陈归道别。
陈归把空着的那只手也向着何神婆挥着。
当天晚上,陈归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那个泥像活了过来。
从那次后,爷爷再也没有带陈归去过何神婆那里。
后来,陈归还问起过几次,爷爷说何神婆已经过身了。
过身,也就是去世了。
陈归想起那个精神矍铄、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就有点伤心。小孩子忘性大,见过的次数也不多,过了几年就把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待自己很慈爱的何婆婆给忘记了,要不是这一次又来了何家坪村且遇到了那晚上的事,他还真想不起来。
陈归吃了三年苦药,他爷爷又教给了他集中精神的法门,他终于能够控制这双时灵时不灵的双瞳眼睛。这个时候陈归已经对自己这双眼睛习以为常,并且因为看了一些网络小说之后就觉得这应该就是一种异能,他心里还有些高兴,这可不是谁都会的,要论逼格,谁能比得过他,就是不好大肆宣扬。
而经过很多次的验证后,陈归也总结了一些经验。
那些身上有黑气的人是得了病,所以陈归把黑气叫作病气,而那些身上有灰气的人运气都不太好,所以陈归把灰气叫作霉气,至于青气,陈归至今还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这些都是最简单的区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各种颜色的气都有浓有淡,有时候也不是单单一种,而是好几种颜色的气聚在一个人身上,好比读大学的时候陈归看到过一个人身上青气里混了白气,还带着隐隐的如丝絮的灰气,再加上他本身深红的气,看花了陈归的眼,让他一直盯着对方看,直到引起别人的注意了才把目光移开。
也是因为自己能看到别人身上的气,所以陈归选择了学医,根据病人身上黑气的分布以及浓淡,他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身上的病灶在哪,进而判断出一个人得的什么病,早期还是中晚期,这也是导师对他交口称赞的原因,不过,陈归对于这些称赞总是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是开了外挂,就医术来说并没有比身边的同学要好。
刚来何建国家的时候,陈归就已经试过一次了,当时何老汉身上就只有一点稀薄的极淡的红气,没有其他颜色的气,这说明何老汉身体非常虚弱但是并没有生病,但是这和何老汉现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不符,所以他就提出来最好还是把何老汉送到医院去仔细检查一下,保险一点。
这过了一夜了,陈归又看了一次。何老汉身上的红气更稀薄了,颜色又淡了一点,陈归皱紧了眉头,这种情况说明何老汉快死了,等他身上的红气完全散尽,就会落下最后一口气。
这何老汉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