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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篇外之“鼠唠”三国(荀攸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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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看见不熟悉的名或者字请拖到页面下方,“作者有话说”里有简明出场人物姓字表,按出场顺序排列(那啥,当然,董卓吕布之类的就没写了……)
      
      
      ————— 此文出产清水,直男和冷笑话,阅读请注意防寒之分隔线————
      

      【背景:董卓之乱,关东兵起,卓徙都长安。攸与议郎郑泰、何颙、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琼等谋曰:“董卓无道,甚於桀纣,天下皆怨之,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今直刺杀之以谢百姓,然后据殽、函,辅王命,以号令天下,此桓文之举也。”事垂就而觉,收颙、攸系狱,……(《三国志·荀攸传》)】

      每只成功的公鼠,背后都有一只多事的母鼠。
      所以,当我小心翼翼从墙角探出头来,环顾这间狭小阴湿的囚室时,我对自己说:今天一定要觅到食物。她的眼神,还有她身下那些新生的粉红鼠崽们,都这样告诉我。
      近年来,所有的东西都价钱飞涨,我家中已经有几个月没能吃到猪肉了。[1] 世道艰难,据在市面上混的鼠们说,最近董卓大人铸了一种无廓小钱取代五株钱,闹得一斛谷要数十万钱才能买到[2]。但是我觉得他们在骗我。铜钱再小,数十万钱也比一斛谷重得多了,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情?我,作为一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老鼠,对这样的骗鼠行为很是不屑。

      对了,需要说明的是,我的家族,在狱中繁衍生息已经好多代了。曾经,这种出身是被鼠歧视的,就像人们会斜睨曾经犯罪入狱的人一样。
      但是情形已经改变。二十几年来,入狱的大多数人,身上打扮都从以前常见的短襟褐衫,换成了褒衣博带。听说这被称为“党锢之祸”,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们家族的文化水平从此提升了很多。因为入狱的人都是饱学之士,他们即使三木束身,也不忘之乎者也谈古论今,一副忧心忡忡模样。
      从那些话里,我知道了本朝高祖的身世变迁。时值乱世,所以市井流氓也会变为万人之上。于是我想,我们家族地位的提升,又是否与乱世相关?
      这个想法的对错无关紧要。我提到这些只是想说:如果我谈吐间偶然会显示出老鼠不该有的见多识广,那丝毫也不足为奇。

      ***

      囚室中的这个男子挺年轻,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他穿了件鸦青色直裾,脸色不太好,连带眉眼都显得清淡。在这些发霉的稻草间,我们老鼠很容易便快乐地肥大起来,人却会日渐消瘦憔悴。
      他入狱数月来,我也常路过这里,听到有比较文雅的声音叫他“荀侍郎”;还有差不多文雅但含了恶意的声音叫他“逆贼”;至于狱卒粗嘎的嗓音,则是叫他“喂”。而他对这些声音的态度都差不多,闲适自若,仿佛那些劝导、威胁甚至侮辱都不是对他说的。所以,我其实还不太确定应该叫他什么。
      但是这次传来的声音让他面现愉悦。因此我想,这样叫他应该没错。
      “公达,繇来看你了。”
      他闻声站起身来,掸掉下襟上几根稻草,走到栅门处,对来人微笑一揖。
      “元常,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叫做“元常”的来人看上去比公达要年长几岁,举止间透出知交旧友的熟稔。他们的口音让我觉得亲切,但我会留下的原因,其实是元常手里那个诱人的食盒。
      公达在地面唯一那张破旧的草席上安之若素坐得端然,欠身示意元常落座。
      食盒默默被摊开。醇酒、梨枣、脍炙、糕饼。
      狱卒身上的钥匙铿锵声转出甬道,远去,但不知有多远。
      “元常不该来此。”公达一开口便皱眉,声音中几乎有点责备。
      “繇月前辟三府,如今之官到长安,为廷尉正……公达无需担心。”
      无怪狱卒态度是罕见的恭敬。毕竟是上司的上司,纵使新任,也开罪不得。所以公达提壶稳稳斟满两只杯,酒光映得眼睛有些润,有些亮。
      “元常可曾去探望过伯求?”
      “听闻,便是繇到长安前几日,伯求已经……自尽。”
      “伯求能识人,却……居然不能存身。”
      “当年他称文若有王佐之才……”
      “除了叔父,伯求也还称道过一个人。”
      “曹孟德?”
      “正是。他称道过的人,都已经弃官而去远离是非。”
      二人相对笑得恻然,无声浇酒于地,脸色均黯。
      而我乘机偷偷溜到最接近食盒的隐蔽位置,觑着他们接下来也只是斯斯文文对酌,平平淡淡交谈。

      ……
      “你说——吕奉先?”
      这个名字我很熟,虽然我从没见过名字的主人。但从那些母鼠提起他时的痴迷口气来看,我想,他至少应该是本朝蹴鞠队的首席先锋。
      元常把手指放在唇边做势噤声,向酒杯挑挑眉。于是公达会意一笑,二人蘸了盏中酒在食盒上写字,嘴里的话却也不停。

      “既无投壶,”
      王司徒欲离间吕布杀董贼。
      “不妨射覆。”[3]
      须防李傕、郭汜黄雀在后。

      “匪兕匪虎。”
      纵无李、郭,长安也必乱。
      “载驰载驱。”
      只怕你需与李、郭周旋,扶助天子离此西京。

      “清酒为圣。”
      周旋又为何人?
      “浊酒为贤。”
      能成桓、文之业者。

      “噫嘻成王。”
      已礼崩乐坏,何尝又有桓文?
      ……

      我耐心等着。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我们家族的老鼠近年来已经习惯耳闻目睹。那些谈话终究会溶入狱中潮黏的空气沉在阴湿的墙壁里,但他们会留下很实在的食物,足以饱腹。而且,在此等待是安全的。经验告诉我,公达和元常这样的人,对我们老鼠的威胁很小。虽然……
      我忽地一颤。
      因为公达双眉一扬,瞬间整个人几乎有些锋利。但那锋利一闪即敛,像猫的爪子伸出又缩回肉垫。再看过去,又是缜密好整以暇,然而柔软人畜无害。

      “嗟嗟臣工。”
      称桓文为盛,并不仅为周室,更是因其能解黎庶于倒悬。

      听了这话看了这字,元常缄默,良久,轻叹却仍无言。
      “你又输了,喝酒。”
      元常眉宇眼中都是烦难深忧,唇边却久久带笑:
      “喝酒便喝酒,从来你我行令便是我喝——所以我酒量比你好上许多。”

      ***

      无令,酒便成了闷酒,但是三巡一过也入腹牵肠。
      “仲治、佐治兄弟托我相告,你姑母如今很好,毋须挂念。”
      “如此甚好……佐治?”公达面上第一次露出了迷惑不解。
      元常看上去因此很愉快,啜一口酒眯起眼睛:“就是辛仲治之弟,阿毗,已行过冠礼,取字佐治。”
      “哦,”公达的眼神变得有点悠远,“那么,还有一个人也到了及冠之年吧?”
      “你说的是?”
      “郭公则的族弟,郭嘉,当日与辛——佐治一起就学的那个少年。”
      “哦,常来找文若的……他去年加冠,取字奉孝。”
      作为狱中老鼠世家的子弟,我不会不知道颍川郭氏。明帝以来,郭家出了廷尉七人,[4] 是本朝最出名的刑律世家。所以我刚才会说,他们俩的颍川口音听起来亲切。
      但是郭氏子孙,大概性格有些难以捉摸。据说当年那个廷尉,叫做郭贺的,父死后本该嗣侯爵,却不受诏命逃回乡里,直到几年后顺帝遣大鸿胪亲自把他从家中找出,才迫不得已入仕为官。所以,对元常接下来的话,我一点都不惊讶。
      “只是听闻,郭奉孝这几年来都深居简出,好似有意躲开乡里品评州郡辟命。”
      “如此……其实不失为明智。”
      闻言,元常笑开:“当年你才十三岁,凭察言观色便揭穿了张权杀人亡命,从此盛名在外。”他盯住公达的眼睛,“你——后悔了?”
      公达苦笑垂目,这通常是点头的前奏。然而他随即竟又抬眼,摇首,眸子澄明话音平静:“若可再来一次,我仍会那样做。”

      我发现,公达其实是个很好看的人。笑起来的时候,那清淡眉眼间有种不动声色的狡狯。大多数人看不懂那种狡狯,就把那称作“莫测高深”,像他们认为猫没有表情一样。但作为一只老鼠,看到同类在猫的爪下辗转时,一定会无师自通地看懂猫的表情。
      据说猫是好的,只要你不是老鼠。
      而且,公达的眼中有那样的宁定,有那样的机敏,却没有那样的冷酷。
      我不喜欢猫,因此我讨厌把猫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个张骞,但我开始有点喜欢公达。

      而他们的谈话仍继续。纵使老友年来已动如参商,一旦相见,谈起旧识总有无穷话说。
      “杜子绪,赵伯然,还有邯郸子叔,繁休伯……都去了荆州。”元常话声透着寥落,“文若与休若、友若他们也正打算携乡人北上。”
      “陈元方公,还不是携长文等一起,离了颍川出任平原相。颍川四战之地,常为兵冲,何能久留……”公达嘴角上挑,眼帘却低垂,“只是他们去处,只怕也并非可久居之所。”
      “那公达又有何高见?”
      “若是我,却希望能做蜀郡太守。”
      “蜀郡?” 元常眉头皱出深堑险壑,眼睛里面水远山遥,“那里自是地势天险,人民殷富……然而只怕一去,便难有……还乡之时。”
      公达微微抿唇。须臾,他开口,面色沉重,但语调有种刻意的轻快:“何须在意那些,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半晌沉默后,元常举杯,同样面色同样语调:“好,应浮一大白!”
      两只酒盏轻碰,被同时饮干。

      “钟侍郎,国家法度,不可再多留了。”狱卒的粗嗓音由于尽量要带上礼貌而显得不伦不类,像稗子团蘸了糖。
      于是元常起身,到了门口,却转过身来看着公达,蹙眉,欲言又止。
      公达见状微笑:“元常,你的字写得越发好了,当是修身养性有成,日后记得送我几帖。”
      二人再无多话,相对一揖作别。
      元常的脚步声渐没。而公达走到窗边站着,背对狱门,背对草席和囚室中的一切。

      ***

      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有好处,也有不好处。好处是:你可以选择成为英雄力挽狂澜;或者选择偏安一隅世外桃源;又或选择平凡一世随波逐流。不好处是:你的选择不一定会成为你的结果。
      如果你不是正好跟我一样,是一只没有选择的老鼠的话。
      但没有选择是快乐的,因为这样不需要动太多脑筋。
      比如现在席上食盒里正好有块蒸饼,大小很合适,上面还有个红枣。于是我飞快地把它拖走,成就了我今天的幸福。

      公达还站在那里,负手,仰望窗栅间那一小块有点发灰的天。在我拖着蒸饼钻入墙角稻草间时,他的肩微微一动。我想他应该听到了我的动静,但没有回头来驱赶我。
      他一定是个好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篇外之“鼠唠”三国(荀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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