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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中原之谓,意在地处四方之中。
      苦境东西南北四方,各为小国异域、莽莽雪原与瘴毒遍地的苗疆所占据,而中原腹地,千百年来无人入主。
      朝代更替,时局纷争,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于是各处居民依旧是该务农的务农,该从商的从商,僧尼道子,布衣芒鞋,悠然尘世之间,俨然三教九流并行不悖,各地都一派不怕兵戈间笙歌、硝烟并炊烟的奇景。
      而源自极北雪山之中的怒江自一望不尽的中腹平原屈曲穿过,白浪穿空、云霞蒸腾,蔚为奇观。
      传说沿怒江而上,可溯得一处桃源,千百年来,众口纷传,都说曾有入桃园求仙者,一去不回,大抵是被神人度化去了。
      民俗传说,不辨真假,然而倘若沿江而下,水流减缓,怒江分出一道支流,就在这两江交汇的地方,倒是真有一处人间极乐之地,就是歌舞不夜的笑蓬莱。

      时至三月,海棠胜景,落花满地。又有粉裹琼苞缀于枝头,不胜凉风的颤抖,如女子凝脂的肌肤。
      辰时三刻,游人不多,临江的高阁之上,只有一名男子,独身而坐,浅啜酒浆。
      景致好,人更好。帘栊动,模糊了男子的背影。
      单手扶膝,举杯一饮而尽,春风也奈不下寂寞,伸手缭乱了一色垂肩的酒红。
      发丝飞扬,眉眼亦飞扬,如初夏拂开乱云,复见一碧青天。菱角的嘴唇噙着笑,好似醉了一次天长地久的失惊。

      如果有女子在这样的人面前还能心思不动,那么她不是垂垂暮年,就只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女孩。
      所以呆在他面前的也就是个头梳双丫的小女孩,一张脸还嫩得像刚摘下的蜜桃。
      “我家主人让我来问你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稚嫩,七分好奇,三分盛气。男子两指捏了孩子的下巴抬起,斜了凤眼,女孩子吃痛,双手扯住他的衣袖,脸上已带了几分嗔色。
      “小丫头,我是你家主人的主人,知道么?”
      “骗人,你才不是苍日殿下……”满脸的恼色,却推不开笑吟吟的男子的手,一忽儿的功夫,脸上忽然换了笑颜,回道:“苍日殿下又没你这么年轻潇洒。冒充人家,有什么好处?”
      男子哈哈大笑,松脱了手掌。
      纱帘微启,无声入内的是一名肤色白皙的文雅书生,墨发蓝衫,只是戴了一只铜铸的面具,遮挡了上半脸庞,一眼看去,不辨喜怒。
      书生向着来人郑重一礼,而座上的青年亦起身,敛衽还敬,他座旁的女孩子踩着轻快如燕的步伐,跑向书生身后。
      “伏婴先生,久见了。”
      “适才府中小鬟冒犯皇子,是属下管教无方,还请皇子恕罪。”
      青年如血剔透的眸子在伏婴师身上流连了片刻,随即微笑。
      “冒犯谈不上,未告而登门,就是不速之客,该是螣邪郎礼数不周。先生,入座吧。”

      宾主落座,女孩儿乖巧地上来添茶,伏婴师恭谨说道:“皇子此次来访,不知是否是奉了女后旨意,来与朱皇修好的呢?”
      一方直入正题,另外一方闻言,神色微沉,瞳子之中似有寒光闪烁。
      “奉了女后要和他修好的旨意,我自己却不是来修好的。”
      冷然一语,引得身旁的女孩儿忍不住多嘴道:“你这人真正奇怪,第一论辈分,他是你伯父;第二论事实,是你上门求人。哪里有嘴巴这么不饶人的道理呢?”
      螣邪郎并未答话,只是微微压下了视线,指掌轻握手中茶杯,嘴角微绷,仿佛有极深重的心思在胸中翻腾一般。
      良久,青年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轻轻平放桌上。
      “……信笺在此,先生自行拆阅吧,此回说服朱闻回归一事,要靠先生尽力。只是——”
      一语未毕,沉下的眼色猛然泛出一丝凌厉,螣邪沉声说道:“回归之日,螣邪郎还有倒乂邪薙奉上作见面礼!”

      言罢,拂袖而去,黑袍赤带风中披拂,倏得化光不见。
      伏婴师微微叹了一口气,放声道:“主君,明知被看穿,何必还要做这出戏码呢?请出来吧。”
      秀帘一掀,现出千峰叠秀的扇面来,折扇之后,酒红发色的男子笑吟吟的,似是全不在意。
      “伏婴,你看螣邪郎的面貌,是不是像我更多过像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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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度魔界之中,共以魔、鬼、邪三族为主,魔族占据一殿,生民大都骁勇剽悍,向来是魔界战力的中流砥柱;邪族领地划在二殿,其人多心思细密、工善计谋;而鬼族势力一向盘踞于魔界最深处,人数虽少,历代杰出之士却层出不穷。
      三殿之中,鬼族极重血统传承,皆因魔物天生能力往往随血缘遗传而来,因此族中之人亦极少与外族通婚,素日常自视高人一等。
      数百年前,天雷击断魔龙脊骨,致使鬼族领地沉陷深渊,族人死伤殆尽,若非魔之尊者袭灭天来以逆天之力拉住断层,从此鬼族一脉,恐无重见天日之时。
      时至今日,鬼族势力已衰,连往昔皇族朱皇之家,也因脂粉旧事导致兄弟反目,银鍠朱武负气出走,其弟虽即帝位,亦短命夭亡。
      留在魔界之中的鬼族血脉,屈指一算,也只有螣邪郎、赦生童子并银鍠黥武三人而已。
      其中黥武乃朱武之子,赦生名为邪族女主九祸与弃天所生,唯有螣邪郎,是弃天帝与妾室所生的纯血鬼族。

      独立春寒,临风远眺,自谒见女后的偏殿退出,螣邪郎手扶宫门之外的白玉栏杆,满腹愁绪,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想起。
      背后一阵脚步声响,战靴上马刺撞击地面的声音令螣邪不由回头,远远走来的正是银鍠黥武,披风挂剑,显然是由军中匆忙赶回。
      黥武出生之时即带残疾,一脚微跛,而半边脸上有蟒龙纹。因其是朱武与九祸所生,念及九祸因自己一念之差而下嫁乃弟,朱武颓堂之余,为初生幼子取名一“黥”字,已示禁忌之意。
      他与螣邪是一天的生辰,只是后者略早几个时辰,然而螣邪自幼即被众臣以鬼族宗室长子的身份,加以重视尊崇,即使乃母难产而亡,父弃天又病逝,仍是如众星捧月一般。而黥武则备受冷落,成年之后,仍是极自闭冷僻的性情,显得落落寡合。
      相形之下,螣邪郎虽也仍年青,却老成得多,举止之间,亦隐隐有一族鳌首的睥睨风范。
      所幸黥武为人极少争权夺势之心,因而对这年岁相差无几的兄长不但不加排斥,反而很是信重依赖。
      此刻他远远望见螣邪郎在此,不由得加快步子急急赶来,螣邪向他招了招手,兄弟二人并肩立在廊檐之下。
      “如此匆匆赶回,可是军中有何变故么?”
      “那倒不是……只是,断层接合已有些时日,我本应率兵屯驻第三殿黑山山谷关口,可是兵行路半,见到一件怪事。”
      “何事?”
      “接连路过两重隘口,守军都已调换,且为首的将领面貌生疏,之前从未相识。据我所知,女后并未下此旨意,是兄长所做的安排吗?”
      酒红发色的青年闻言剑眉微竖,并未答话,片刻之后,方才答道:“不,我人在苦境,今日方回,并未对第三殿驻军布防做任何安排。”
      闻言黥武也不禁一怔,讷讷说道:“莫非?”
      螣邪手掌轻拍着身边玉石围栏的莲花立柱,低声问道:“黑山山口等待换防的守军,可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讯息,只是催我快些前往交接罢了。”
      一语未毕,螣邪丰润嘴唇已然绷紧,闪念之间,厉声说道:“不好……!无须面秉母后,你我急速赶往鬼族领地,将你麾下军队撤出三重隘口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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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蠡测天机的本领,却未必有洞彻人事的能为。

      天波浩渺。
      海上白浪细细,微风逐波,如争先恐后,前往聆听崖上的化外之音。
      一炷香烟缭绕,操琴的道者束发三重银冠,紫绶华衣,丰神如玉。
      琴声杳,下合潮生碧海,上动天极北辰。
      一曲清音,祭奠亡魂。
      身后是新坟一座,土色仍湿,碑上所撰铭文,是他亲手题写。
      琴声如人,沉如古井,素如婵娟。

      【今日让汝一观,六弦之首是如何立于玄宗鳌首!】
      为昔日背反师门,为今朝杀害同修,对阵长生殿一战,白虹出鞘,血洗青锋,金鎏影既死,从此玄宗六弦四奇一脉精英,只剩下不足半数了。
      而今日,翠山行亦离他而去。
      苍沉素的眼波之中,掩不尽无言之恸。

      【翠师兄怎么又人影不见呢?莫非一早又到藏书阁去借阅道经了吗?】
      【唉呀,修行也不要这么勇猛精进,让我们做师弟的情何以堪呢。】
      【白雪飘,只你贫嘴,再偷懒耍滑,我就……】
      【云染师姊……我说的是我们做师弟的,没将你包括在内呀。】
      【又是小白你在背后说人坏话,还惹云染师妹生气,小心我去翠师兄那里告你一状,可有你好受的呢。】
      【喂喂……算我错了,翠师兄是弦首见了也要拜服的人物,我哪里敢不敬?】
      【怎么又扯上苍师兄,这是哪一桩?】
      【嘿嘿……黄商子你有所不知,小翠可是苍师兄的衣食父母,没有他打点,天波浩渺迟早是一片狐兔之地,到时候弦首就真要布衣芒鞋、云游四海随缘化斋了……】
      【讨打!】

      那时候,那四弦人人都打趣翠山行,说他将来可以去做书院执事,还可以为苍修订那一份《别注》的文案,饶是翠山行涵养极深,也常给白雪飘一连串的玩笑搅得手把拂尘在院子里追打。
      可惜,昔日光景,如今是再不能见了。想不到封印开启以来,一门内耗的损伤,竟然犹胜抗衡魔界的牺牲。
      而一贯不喜与人相争的苍,也从此不复紫袂天波、一弦一柱的似水流年。
      端坐于怒沧之前,不由得心思掀起一阵微波,倘若翠山行真正做了执事,为他写《停云别注》的苍注卷,那温文秀雅的师弟,又将如何开头?

      ***************************************

      异度魔界原本位于上古黑龙所成的空间之内,地域极广,而愈到深处,地势愈复杂多变。
      第一殿入口是绵延的火焰之山,内中大片平原延伸,及至第二殿,已是丘陵、山川交响错杂,而第三殿所在的地方,则是完全被黑龙脊骨所化成的宏伟山脉一分为二。
      这条脊骨之山,从早古以来,即被命名为黑山。
      因此鬼族领地若想东西横穿,便须翻越黑山,仅有的一处可供通行的峡谷,位于领地极深的地方。
      而东西走向的山脉,又另有三道斜斜与黑山相交,冲入云霄的四条大山,将这地方分割成几片互不相连的领地,而自古便有一些魔、鬼、邪之外的异族栖息。
      这次黥武便是奉了女后旨意,率军由南向北进入鬼族领地,要到黑山峡谷换防。
      大军越过两道东西走向的山脉的隘口,黥武发觉不对,便即刻施展法术,化为萤火赶回第二殿,向螣邪报讯。

      “你所说不错……依此情势,看来不像兵变,恐怕是领地中的三异族勾结叛变了。”
      身化流光,出现在黥武军营的大帐之中,螣邪为自己斟了茶水,一饮而尽。
      自断层沉陷、鬼族覆灭以来,第三殿所繁衍生息的只余下原本居住于此的金翅族、白摩族与那迦族,因其实力均衡,一向三足鼎立,互为掣肘,因而女后九祸得以用怀柔政策,分别笼络安抚,而如今不知为何,竟然大胆同谋叛乱。
      “如今,我们又该怎办?”
      黥武闻言,喉咙微微一紧,他虽勇武无双,然而如今大军已过两处隘口,等于深陷敌境,进退都只华山一条路,倘若敌人前后夹攻,就算麾下军队如何骁勇善战,只怕也难逃覆灭之命运。
      “无妨,我已送出红雀向女后求救,调回吞佛童子,率兵支援。”
      “援兵无用,倘若我们未过第二道山谷,立刻回师,与吞佛前后夹攻两殿交接的栖霞关,就算山隘易守难攻,也有胜算,然而如今我们身在第二道山脉之内,只要敌人在栖霞关挡住援军,在这第二、三道山脉之间,调守军包夹我方,纵然你我可以逃出生天,麾下军队只怕一旦葬身于此了。”
      黥武一语即毕,只见螣邪微微搓动双手,口唇微张。
      片刻,酒红发色的青年眉峰紧皱,低声道:“没错,当今之计,非得先设法突破回雁关,才有生机。”
      此语一出,两人皆默,魔界之中,无人不知第三殿第二道隘口回雁关是架于两山山峰交接之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魔界尚未统一之时,鬼族仅凭这道关卡,就不知令多少入侵敌军化作了山下的累累白骨。
      半晌,螣邪沉吟道:“唯今之计,只有反客为主,第一我绝不能露面,你也务须装作一切不知,明日即以火焰山脉一线战事吃紧为理由,率师回援,然后……”
      螣邪向黥武招手示意,对他附耳低言数句,两人相视一点头,急急分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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