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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外篷芷篇:却羡双溪解北流(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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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是个孤儿,被捡到时正在一片废墟中发呆。
我的父母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将我遗弃,早已经无法探究了。而我为何会被“凶残”的师父捡回家……还是能偷偷得到结论的。
某年某月某天,曾经有个人给我家师父买过一串糖葫芦,而那时的我手里正拿着一串糖葫芦。于是……师父大人就顺手大发慈悲地把我捡回去了。
我得感谢遗弃我的人,至少给我留了一串糖葫芦。
我有两个师兄。大的那个被美色迷花了眼,天天跟着天玑跑。小的那个很安静,天天不是学习就是学习,像是不断追逐着力量,大概是个武痴吧——那个时候我是这么以为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太离谱了。
“篷芷,房产地契,谢谢。”
看着面前这个笑得明明很是温和无害但就是莫名让我觉得脖子上架了把剑的家伙,我在心里权量起来——如果我动手,是否能打过这个危亦桐再加一个小师兄。
只要一瞬我就能得到答案:不可能。
于是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尊大人在上,您真该睁开眼瞧瞧,您才刚走,我魔门的家产要被小师兄要去当嫁妆了啊……不是徒儿我不够坚定,实在是他们两个联手起来……
“你还真是客气啊。”我没好气地咬重了“客气”二字的音,狠狠瞪了危亦桐一眼。
危亦桐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夸奖”,摆摆手道:“这点客气还是要的。”
我起身取出匣子,往桌子上一放,看了眼从始至终就默默端杯茶,坐在那一言不发的小师兄。
亏我帮你这么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啊。
“等等。”我突然按住匣子,郑重其事道,“把这个给你们了,我去哪里住?好歹朋友一场,是否给我留间房?”
危亦桐摸摸下巴,看着我思索起来。
“这个也不是不行,我从前帮你打工那么久,若是你也加入说书行业,替我打工,我就同意。”
我:“……”
危亦桐笑起来的时候,很是俊逸,那是一种潇洒又自在的感觉,让人即使知道他可能不安好心,也不由忽视掉那点不安好心。
“我不会。”我故作可怜。
我有一双桃花眼,不笑也似含情,若是装点可怜,那就更显魅惑。
可惜,危亦桐从来不吃这套,而我知道他不吃这套,也依旧乐此不疲地和他耗着。
奈何我忘了这次旁边还有一个小师兄。
当我看到小师兄伸出手,手指间夹着一张张符咒的时候,我屈服了。
“好,成交。”推出匣子,我欲哭无泪。
危亦桐满意地验货完毕,正式成了浮欢楼的新老板,并且同时批准了我这名新员工的入住。
我容易嘛我?
好在我有特殊的报复方式。
不就是做说书先生吗?亦桐先生的名讳能名传南域,我那是自己不愿意讲,我要是去讲,以我的口才,我相信我也不差。
亦桐先生外出总算归来,落方城的人人妖妖们很是兴奋。
一台新的说书重新开始,而向来只有一个说书先生镇台的浮欢楼还多了一位新先生。
“孤影残灯破烬烟,衾凉惊夜遇红颜。疑似那狐媚儿眼,引魂牵。
月弄一窗白浅念,发松斜戴凤钗怜。风送砧声弦触动,也成缘。
诸位道这首《摊破浣溪沙》所作是谁?
原是南域一书生。赋情潇洒,倦于治务,耽于盘游,自称“逍遥”。其姓名不可考,隐有传闻他姓魏,故以魏生代之。”
这是费我很大功夫所编的一出《狐妖缘》。
相信我,素材取自真实事件。
醒木一拍。
“这魏生一日无事,睡在床上,忽梦游至一大世界,看紫姹黄娇,生无限红情绿意。
迈步又至一所,中有一株花树,花开白如玉。花下又有美人冉冉而来。那身子服饰,打扮得整整齐齐的,魏生抬头一看,不觉浑身酥软,神情颠倒。
遂抢步向前笑道:‘小生正在此孤寂无聊,意欲美人相伴枕席,未知美人意下如何?’
那美人道:‘妾本一只白狐,离化为人形尚有时日,却被猎户追逐,伤了右足,险些去命。幸蒙君相救,得有今朝。奴家没有忒大福分,若君不嫌容貌丑陋,另日即便同侍巾栉罢。’
魏生见美人依允,忽然春情越发,忍耐不住,又道:‘既蒙美人见爱,何不就此际同赴阳台,行些梦岫三分雨,梦煞巫山一段云去。’说罢,便双手拉住那女子。
那女子被魏生纠缠不离,却叫道:‘缘份已定,君且莫急,此时当醒’。
惊醒起来,却是南柯一梦。依旧倚在床上,朦胧道:‘好!好!’
未知此去梦醒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我可是知道,台后面有个厢房,危亦桐拉着师兄也在那里听。
师兄被清玄殿通缉,从前那个专属位置虽然还是被大家习惯空出,却是没有人坐了。
我下了台,觉得有点口渴,绕到后面厢房,很是自然的找了杯子给自己倒茶,坐在了那两人对面。“如何?”
“这出甚俗。”危亦桐悠哉游哉地磕着瓜子,不紧不慢地评论道。
“哦,那是我还有些没说。”我看了眼垂眸在认真剥瓜子的师兄,咳了两声,“比如那狐妖早就芳心暗许,魏生曾有一次不慎划破了衣袖,又疏于缝补,将那衣物随手丢弃。没曾想被那狐妖捡了去,试着缝补,可惜扎破了手指头,那针脚也缝得甚丑。”
很好,师兄剥瓜子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危亦桐也是个颇为敏锐的家伙,见师兄不动,便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师兄只是看了我一眼,我本以为他会害羞的默然不做声,谁知他居然坦然自若地开口道:“他说的好像是我。”
师兄果然不能以常理推断。
“哦?”危亦桐来了点兴趣,若有所思地看向我,“魏生与狐妖?”
我突然觉得我选择的报复方式似乎有点错误。
“然后呢?”危亦桐摸摸下巴,“说说我那可怜的衣服怎么了?”
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挑眉问道。说的是“我”,我却不想真用“我”来答。
“咳咳……狐妖干脆请人照着衣服的款式重做了两套新衣服。一套与原来一样,乃是青衫落拓。这另一套嘛,却是同款不同色,乃是月白浅蓝。趣事还不在此处,而在自此后,魏生若有新衣物在身,狐妖本身精通画符,有一手画技,便要画下衣物,去找人定制一套同款衣物,然而却从来不穿,当真浪费,可是?”
“说得有理,是有点浪费啊。”危亦桐倒是不出我所料地点点头,然后漫不尽心地问道,“明日穿一件出来给我看看?”
“好。”师兄简直没有半点犹豫,我怀疑他期待已久。
揭黑历史报复,失败。
而且我还觉得牙有点酸……
从那天起危亦桐和师兄就开始了天天晒同款衣物的坏毛病。
我有点后悔了。可这故事还得继续讲。
于是故事又延续了几日。今日说的,颇为香艳,必要的香艳才是调味料嘛,不然没人听。
“只见魏生这日坐在房中,寂寞得紧,拿了一本《吴歌儿》在那边轻轻的嘲道:风冷飕飕十月天,被儿里冰出那欲眠。你也孤单我也独,不如滚个一团团。相思两好便容易成,莫忘那猫儿狗儿也有个思春念。
他正在那厢手敲着桌,忽听得房门上有人弹上几弹。灯摇四壁孤青,侧耳听时,又似有弹声。
他把门轻轻拨开,只见外面立着一个女子:正是多日不见的白狐。
把一个魏生惊得神魂都失,喜得心花都开,悄语低声道:‘请里面坐。’
那女子便轻移莲步,走进房来,魏生便把门关上。一把抱住,放在膝上,道:‘甚风吹得你来?我这几日为你饮食无心,睡卧不宁。几次要与你说几句知心话,怕触你恼。不料今日得了你念,这恩没世不忘。’便要替他解衣同睡。
白狐道:‘郎君且莫造次,我只为数年前承你相救,便已留心。如今相逢,越发留念,意思要与你成其夫妇,奈何我为妖身,恐怕郎君家中父母不从。你怎生计议,我与你得偕伉俪?’
‘我有誓在先,要与你成其夫妇。莫要掯我,今日便就。’”
我的故事突然停了停,因为我听到后面厢房里隐隐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调整一下笑容继续道:
“白狐侧了脸,任他解衣。将到里衣,他挥手相拒。
魏生晓得他灯前怕露身体,忙把灯吹了,竟抱他上床,自己也脱衣就寝,一只手把白狐搂了,又为他解里衣。
白狐又道:‘我一念不坚,此身失于郎手了。只是念君莫太轻狂。
魏生喜道:’我自深加爱惜,不要惊怕。’”
我又停了一停。
后面厢房里变本加厉了,我已经能听到低低的急促的喘息声了。
这种讲感情的话本一般都要来点香艳之词,只是我不能忍受,我今日成了旁白。
但故事还在继续。
我拍拍醒木,继续讲。
“咳咳……此时淡月入帏,微茫可辨,只见:粉脸相偎,香肌相压,
交搂玉臂,联璧争辉。
缓接朱唇,清香暗度。
喜孜孜轻投玉杵,羞答答半蹙翠眉。”
后面厢房一声低低的惊呼:“嗯……啊……”
把我吓得……看看大家好像没听到什么,都还在等待故事,我估计也只有我这种隔得甚近的人才不幸听到了。
“羞的侧着脸儿承,风紧柳枝不胜摆;喜得曲着身而进,春深锦箨不停抽。
低低微笑,新红片片已掉渔舟;宛宛娇啼,柔绿阴阴未经急雨。
偎避处金钗斜溜,仓卒处香汗频流。
正是乍入巫山梦,云情正自稠。
直教飞峡雨,意兴始方休。”
里面声音突然断了,我大概猜到是哪位下了隔音的符咒。
“白狐道:今日妾成久之始,正欢好之始,愿得常同此好。”我艰难地再拍醒木,“且说这魏生与白狐成了夫妻之礼,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我离席,再推后包厢之门。
果然推不开……
唉,我又牙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