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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都如梦 何曾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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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红药,开得极艳,然而入了司徒静风的眼,却是极至的凄哀惨戾。
“果然,那是你的怨叹么?”他这样痴痴地问着,然而花无语,雨无声,徒有风满袖。
他拖着步子入了园——那座叫作永夜的园。
既是永夜,那便是永无天日,何妨沉睡?
既然从来都是在睡着醉着梦着,又何妨这事到如今?
三年前被家人唤醒,睁开眼,是满屋失而复得的噙泪微笑。胸口剧烈地痛着,那里是一道长一尺且深入内腑的致命刀痕。胸口虽痛着,可是心还在,他分明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弃他而去一往不归了,可他不愿信。他宁愿信着,是那个人送他回来的,因为那个人曾亲口答应过他。
那个真正的答案,被他自己决绝地丢进了深渊,他祈望永远也不要寻回,永远地尘封着。
家人告诉他,他伤得极重,昏睡了整整一个月,找遍了苏州的大夫,求遍了江湖的名医,皆只得来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他听过,也便忘了。
大夫告诉他,他能醒过来,几乎是奇迹中的奇迹。
他一笑置之。
那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终日却是吵着嚷着要去扬州。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要找那个人问个明白,为什么送他回来却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托了四哥去问,可却又深惧那个答案。
他尤记得,四哥坐在他床头看着他许久许久,末了笑着跟他说:“他等着你病愈呢。”
他也记得,一年后,四哥叹着跟他说:“姬家败了。”
他更记得,当他病愈能行动了,他却断了去扬州的念头了,只因为那一梦,那三年间唯一的关于那个人那座园子的梦。
那梦里,月华自寂夜中天倾泻窗边,洗尽万千尘埃。
那窗边,一株枝叶婆娑,曼腾纤舞,绽了一抹黄白。
香,清幽渺远,若有还无,似曾相识。
三年里,朝思夜想,魂梦何曾与共,夙兴夜寐却仅此一梦而已。
可那一梦过后,他惧怕了,比从前更为惧怕了。
他惧怕着一个承诺,一个被他刻意尘封忘却的承诺,他对那个人的承诺。
然而他想来扬州的心却是日日深切,与其说是断了念,不如说是刻意压着抑着。因为不去面对,便不用知道真相,不知道真相,便不会痛得彻底。
梦,始终是最美的。
家里人何尝不知他懂他?看着他日日苦痛不醒,却又要在人前装出往常不羁的样子,皆是心中揪痛,恨不能以身替他受苦。
终有一日,全家人跪倒在一家之主的父亲房前,淋着雨求了一夜,终于求得了父亲的狠下心来。
梦,总是得醒的,不是么?
纵容着一辈子沉于梦中,得来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于是,长年羸弱三哥亲身陪同他赴扬州。
他想拒,却也拒不了,因为二者都是违心的。
他本便魂牵梦萦着那个地方,那座园子。
于是,来了扬州,赴了那座空园,他告诉自己,那个人会在那等着他的,因为他欠那个人太多——一句回答,一场共游,一个承诺,甚至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然而,园子早随那人而去,抑或是那人已随风而去。他入了园子,却只得到一场梦断。
于是,他又骗着自己,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又一个层叠的梦中,那便永远不会醒来了。
九伯,他何曾识不得那位老人?只是不肯承认罢了。三年前园子里埋头清扫着的从来不理人的老人。是他不肯理人?还是他身边原本就无人?
窗边,他为何要固执地看着天,因为那窗边,有会让他梦碎的东西,他不忍看。看了,便什么都没了,一如月夜桥头那如夜的男子一声悲泣——什么都没了。
还不肯醒么?
竹西亭近在前方,为什么要决绝地转身离去?
夜有九刃。
桥头那如夜的男子如斯告诉他:“夜,最是深沉难测。”
可他从不那样认为。
因为那个淡色眸瞳的人也曾跟他说过同样的话:“你听说过,夜有九刃么?”
夜有九刃,然而空刃无锋。
那个人,是没有恨的,对他。
他记得那夜,那人的眸光,是如此告诉他的。
如果说那一切都是虚幻,那么,那人那时的眸光,是独一无二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