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往事与决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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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怀抱着你，轻轻柔柔在你耳边哼唱着低缓悠扬的曲调。
你曾听说过，人鱼的声音中蕴含着引诱人心的魔力，凡是听到它的歌声的人，都会被这个声音吸引，不知不觉跃入海中，成为人鱼的饵食。
翠翠的歌声，虽然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魅惑人心，却别有另一番神奇的力量。轻缓的旋律缠绵又纤细，如拂面的春风，若飘渺的流云。在流水的阻隔下，歌词变得含含糊糊，难以明辨，可其中蕴含的温柔与怜惜，无需语言，便已随着歌声的继续，涓涓渗入你干涸的内心，一点点抹消你所有的负面情绪。
温暖，柔和，怜惜，忧伤……种种复杂的感情齐齐涌上心头，你默默倾听着翠翠的歌，感受着蕴含其中无法诉诸语言的强烈情感，不知不觉，眼泪再一次沾湿了眼眶。
很久以后，人鱼的嗓音逐渐低哑，美好的歌声终于缓缓停歇。
取而代之，脑海里响起了翠翠的声音，将那些从来不曾与你分享的往事娓娓道来。
“我出生的时候，南海的鲛人族还没有没落。我是我父母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没用的孩子。我的哥哥姐姐们从小天赋过人，精于纺织，织出的鲛绡又薄又透，比天边的云霞更夺目，而我却连最基本的织绡技术都学不会，到最后，连我的父亲母亲都对我失望，不再对我有过多的关注。”
“那一段时间，我非常痛苦。全族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废物，他们虽不明说，我却能从他们的言行里感受到那种无言的排挤。为了逃避，我经常徘徊在近海的一座孤岛边，坐在礁石上发呆……后来，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类。”
说到这里，翠翠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你偏头去看，从他水润的眼睛里看到了遥远的怀念。
“云涯真人——那个人类，他是第一个肯定了我的人。他告诉我，我有极高的天赋，如果潜心修炼，假以时日，定能超脱生死，得道升仙。我不懂超脱生死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也并不想要修成正果飞升为仙，但我想证明自己，想向我的家人与族人证明我并不是一无是处。于是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偷偷跟随云涯真人，来到了他为我‘特别建造’的修炼场所——也就是这里……”
接下来的事，不用他说，你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翠翠确实天赋出众，云涯真人准备的修炼场所对修炼也着实大有裨益，但是，云涯却隐瞒了事情的一部分真相，没有告诉翠翠，在这里修炼，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自由——曾经的人鱼单纯而纯粹，一沉入修炼就忘记了世事，根本不曾意识到此物的宝贵。直到有一天，他把云涯真人留下的心法全部融会贯通，发现心法并不完整，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一页纸已经被人为撕了去——缺少那一段心法，翠翠可以勉强保证自己超脱生死，生命常青，却永远也不可能迎来突破之日，得道飞升。
起初，他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云涯真人疏忽了，便抽空用并不成熟的手艺织出了一匹鲛绡，惴惴不安地带着礼物想要出去寻找云涯。可是，当他试图离开时居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水潭里被云涯布下了强韧无比的法阵。才修炼十数年的翠翠根本不是云涯真人的对手，挣脱不得，逃脱不掉，他就这样完完全全被困在了水潭中，再也没有见过阳光。
很久很久以后，翠翠才终于意识到，他被云涯真人骗了。但这时候，作为棋子的他已经完全身不由己。
宝藏在此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散播出去，来盗宝的人一批又一批，其中也不乏身怀异术的强者。为了破阵，他们无一例外与守阵的翠翠展开了生死交战。凭借极高的修炼天赋与鲛人在水下与生俱来的优势，翠翠多次死里逃生，时间一长，杀戮几乎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多久，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朝代更替，关于宝藏的记忆也渐渐成为了被尘封的往事。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翠翠的苦难已经到头。距离杀死上一个妄图寻宝的人至今，翠翠在水底下已经寂寞地修炼了253年。这两百多年的岁月里，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永远没有边际的潭水，闭上眼，听到的是自己孤独的心跳，如果不是能通过修炼模糊时间感，他早已经疯了。
你坐在翠翠鱼尾上，静静地听着，一开始还能保持心平气和，听到最后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疼惜，一回身抱住了翠翠微微颤抖的身体。
“……对不起。”
人鱼的身体一震。
“阿配配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他温声安慰着你。因为距离的过度接近，脸上表情有些窘迫，却依然强忍着羞涩，结结巴巴把心底的话一下子全部说了出来。
“反而是我，一直、一直欠阿配配一句谢谢……虽然你不是自愿的，但是，有你在，我真的很开心……本以为你和那些贪婪的人一样，但我错了。配配就是配配，是世上最棒的存在。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你在一起这半个月，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快乐到，让我用余下的寿命来交换也无所谓。”
最后一句话，仿佛有意要引起你的注意，他说得又轻又慢，一双湿润的眼睛真诚而恳切地与你对视，像一面镜子一般，把你内心的自私与丑陋照射得无所遁形。
有一瞬间，你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让你钻进去，好让你不必再面对这尴尬的场景。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之前竟然会想杀……杀了你……”
没有勇气再直面人鱼清澈见底的目光，你偏过头去，看着地面，再一次艰难地向他表示歉意。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命运的玩笑。你们同样被困在阵中，经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等你终于找到了解决方式，却发现自己的解脱要以另一个比你痛苦千万倍的人的生命为代价。
如果你没有被关在水底的那半个月，没有经历过与人鱼感同身受的刻骨寂寞与空虚，也许，要你牺牲翠翠或许只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已。但现在不一样，你能理解翠翠的痛苦，你为他之前的经历感到痛惜，你心疼他，你想让他解脱，但不是以死亡的方式——你想带着他出去走走，看看你嘴里那个令你深深着迷与骄傲的陆上世界，带他领略人世间的繁华与喧嚣，让他的生命重新染上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光彩，重新变得鲜活美好……
你默默在心底渴望着，渴望着，不经意间一低头，扫过自己亲昵地按在人鱼肩头的手，心头突然涌现一股莫大的悲哀——从来没有哪一刻，你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面对这样可怜又可爱的翠翠，你大概再也无法下得去手了。
——在一起的半个多月，你只看到人鱼在接纳你，迁就你，却没发现，在此过程中，你也在慢慢适应他，接纳他……并最终，被他打动。
你真傻，不是吗？
终于想清楚这一切，你发出自嘲的轻笑，将酸痛的肩膀轻轻靠在人鱼肩上，与他肩并肩，脸贴脸，保持这个亲密无比的姿势，嗅着他身上浓浓的鱼腥味，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睡醒了，就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忘了那所谓的“破阵方法”，与翠翠一起创造一段快乐又漫长的回忆吧。
毕竟，你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他终于还将变成一个人。
在你死后的岁月里，曾经的欢愉映衬着当下的孤寂，痛苦将成倍增长，悲伤没有尽头。
睡梦中，你唇边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不得不背负着你给予的快乐痛苦地活下去，他真的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往事与决意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