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山河》Ceile

10、第二章 劫囚(三)

　　北风渐紧，杨佑安掀开帘子看了看天，道，“二哥，雪又来了。”

　　宜平镇不小，街道甚为宽阔，路两边泥泞不堪，想来几天前下过雪，人来人往的不算少，韩氏兄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了马车，韩云道，“裴先生，我们还是走着吧，我怕马车会惹人注目。”裴远骋点点头道，“好。”说罢，几人一行乔装成路过的旅人，裴远骋是东家，其余人是随从，赵明雷套上个斗篷，省得被人发现肩膀的伤，整理之后，就直奔一家小客栈而去。开了三间上房，随便要了些饭菜，囫囵吞下，天色便黑沉沉下来，街上基本已经没有了人。

　　杨佑平命韩氏兄弟和赵明雷一屋，看守赵明雷，已防任何不测，他又点上几只香，喂赵明雷几粒丹药之后，才长吁口气，道，“好了。”

　　过了三更，裴远骋以及杨氏兄妹才换过黑色夜行衣，从客栈飞檐走壁而出，外面，大雪正紧，四处静谧。

　　杨佑安道，“裴大哥，你可查到那个姓李的在哪？”

　　裴远骋点头道，“嗯，跟踪他们的弟兄说，他们今晚包了宜平镇两间最大的客栈，我们到那儿，该就能找到那个人。”

　　杨佑安突然转头望着杨佑平笑道，“二哥，你能把两个客栈的人都迷晕吗？那样咱们就直接抱着石大哥逃跑啦。”

　　杨佑平摇摇头道，“有今天下午那一战，他们必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我那些个又不是专门为了害人迷人而做的，没那么强的毒性，他们稍加防范，就无法那么做。”

　　大雪之中，三个黑色的人影兔起鹄落，轻盈的仿佛飘洒的雪花，地上竟只有淡淡的不可明辨的足迹让人觉得似是有人经过，过不得一会儿，新落下的雪覆盖上，一点踪影也无了。

　　客栈外，一圈都有手持兵刃的守卫站岗，雪落在他们的斗笠上，从高处望下去，好像一个个白色的帽子，靴子站在雪里，竟是一动不动。杨佑安趴在屋顶上，叹道，“想不到这黑衣的年轻人治军竟然如此严格。”

　　裴远骋低声道，“不错，适逢这样的乱世，他能如此，必成气候。”

　　言罢，几个起落，三人悄无声息的到了重兵护卫的客栈内，发现有一间屋子，烛光未息，火苗直直的，在雪夜分外温暖。

　　杨佑安道，“我过去看看吧。”

　　裴远骋道，“也好，我们两个在外面接应你，有任何万一，立刻冲进去救你。”

　　杨佑安笑道，“这若不是那个姓李的屋子，我会立刻回来，若是的话，我猜没什么问题。裴大哥，二哥，我觉得那个人不是坏人。”说完，杨佑安隐到了阴影之下，手指沾了口水，轻轻润破了窗纸，望进去，拿着一本书正在看的人，正是那姓李的男人。杨佑安吸口气，回头笑着对裴远骋点了点头，便轻轻推门进去。

　　姓李的年轻人皱下眉，像是嫌开门带起来的风晃动了火苗，使得书上的字阴晴不定。

　　杨佑安道，“故人来访，这么不理不睬，不是待客之道吧。”

　　姓李的年轻人这才放下书，抬头微笑道，“我猜，今晚姑娘也会来的，点了这半宿的蜡烛做指引，果然没有白费。”

　　杨佑安扯下面罩，烛光下，娇艳如花，盈盈一笑道，“那多谢你啦。”

　　那年轻人道，“姑娘你能不让任何人发觉得到了这里，也了不起的很，让我二弟知道了，一定大为光火。”

　　杨佑安自己坐到椅子上，望着年轻人笑道，“行啦，我们准备了那么久，白天差点就成功了，结果令弟横空出世，他得意还来不及，光火什么。”

　　年轻人突然大笑，声音虽低，却甚为欢畅，道，“姑娘你果然一如既往的爽快，敢做敢当，佩服。杨姑娘，在下姓李，名建成，你说的不错，今天白天穿黑衣的男子就是我二弟，李世民。”

　　杨佑安道，“李大哥，你既然已经在这里等我，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我又何必隐瞒任何，爽快实不敢当。”

　　李建成微笑道，“杨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安全’的，你不怕我会埋伏好了的抓你吗？”

　　杨佑安眉目流转，顾盼生辉，说不出的明朗可爱，道，“怎么会？李大哥乃是君子。”

　　李建成道，“我不是，如果形势需要，我什么都肯做。”

　　杨佑安道，“我不信。”

　　李建成一挑眉道，“你不信我什么？”

　　杨佑安道，“我相信你聪明的知道该做什么，可是李大哥，”她侧头凝望着李建成，然后叹口气道，“你是个很心软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未必做得出。”

　　李建成脸色一沉，放下了一直拿在手里的书，冷冷道，“杨姑娘和李某只有两面之缘，就这般说，不是太武断了吗？”

　　杨佑安迷惑道，“你不高兴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才会那么说，我今夜不怕任何危险冒雪见你，就是因为相信你，难道善良不好吗？”

　　李建成低着头，烛光在他脸上投了很大块的阴影，半晌，才低声道，“谢谢你，杨姑娘。”

　　杨佑安道，“李大哥，不瞒你说，我来是想让你帮忙，救出石明义。”

　　李建成道，“杨姑娘，石明义乃是朝廷要犯，我二弟拿住了他，我去释放，你觉得可行吗？”

　　杨佑安道，“是难，但是李大哥，在那个客栈你说过，你觉得石明义是个英雄，为什么如今要看着英雄末路？”

　　李建成道，“可在那里，你说过他是个反贼，为什么你又要来救他？人的立场永远都很难讲，不是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

　　杨佑安望着李建成，半晌轻轻叹口气道，“李大哥，你就是这么不老实。”

　　李建成道，“我又怎么了？”

　　杨佑安轻轻道，“你既然在这里等着我，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切不可能的吗？”

　　李建成沉默的不答话，杨佑安问道，“你怪我了？”

　　李建成摇摇头，道，“不是——杨姑娘，你不会明白的。算了，告诉你吧，我已经同二弟说过了。我二弟素来正直，他知道之后景仰石明义是个草莽英雄，决定释放石明义，可是，这‘释放’还得你们自己去做，石明义现如今扣押在宜平东面的客栈地窖里，天亮就要继续启程，你们动作要快，否则天亮我们兄弟都会跟着一起押送，到时候见了面，我们是不会留情的。”

　　杨佑安不自觉地望了望天。李建成道，“还早。”

　　杨佑安低下头，道，“多谢你，可是不得不走了，我们要去安排营救石明义，你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抓住就得靠自己了。”

　　“好吧，”半晌之后，李建成低声道，“那你走吧。”

　　杨佑安站起身，到了门边，正要推门，听见身后李建成也站了起来，轻轻道，“救了石明义，在宜平镇休养两天吧，那些押送的官军我会安排他们走，这里是安全的。”杨佑安扶着门，低下头不由自主的微笑着，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道，“是，他们需要养伤，李大哥，我有好多话想问你的。”

　　李建成道，“我也是。”

　　杨佑安回过头，望着李建成，灿然一笑，随即把面罩扯上，带上门，融入到夜色当中。雪依然下着，杨佑安却觉得心里又软又暖，深吸口气，清新湿润，然后纵身一跃，几步就出了客栈。裴远骋和杨佑平跟在她后面，到了四下无人处，几个人站在一片阴影里，杨佑安笑道，“裴大哥，二哥，你们都听到了吧？我们真的不虚此行，李建成兄弟想要帮我们的。”

　　裴远骋点头道，“话是不错，杨姑娘，只是这李建成聪明的把什么都算到了——甚至你的夜访，好像就在那儿等着要告诉你怎么做。我们更要小心，如果东面客栈有埋伏咱们就成了自投罗网，我看，不如我跟杨兄弟两个人去，你先回去吧。”

　　杨佑安摇头道，“不行，这个消息是我问来的，我相信，如果是错的，我就该承担后果，二哥，你说是不是？”

　　杨佑平道，“是，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