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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故人(下) ...


  •   “为什么要留在这?”柳言温和的道。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坦然道,“因为我不敢跟你去任何地方。”

      柳言全身一僵。

      我知道我的话已经伤害了他,有一丝后悔,道,“对不起。”

      柳言叹口气,道,“本来就是我错。”

      我沉默半晌道,“你不解释吗?”

      柳言道,“如果你需要,我解释;你不需要,我也不必为自己辩白。”

      我静静的想了想,道,“我想听。”

      柳言转头看我,我则躲开他视线,望着门外的大雨。

      “王妃,”他声音在雨中清晰而又若远若近,“晋王真的思念了您两年,若是为了惩罚,柳言觉得该够了。”

      “你错了,”我打断他,淡淡道,“我离开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惩罚——感情的事情都是愿打愿挨,分开的理由只有不合适。你认为我惩罚他,是小看了我。”

      “你们不合适吗?”柳言注视着我。

      我吸了口气,道,“真的不合适。”

      柳言脸上有一抹怅惘,雨水四溅在他雪白的衣衫角,一滴一滴,带着泥浆,变成暗淡的黄。许久之后,他淡淡的道,“很多时候,我们相信命运,相信缘份,相信自己,可是更多时候这三样没有一样是可信的——种种巧合之后重逢了,就说是老天注定的缘,因而破镜重圆;没有重逢,就说有缘无份,命中注定相遇不能相守。我不相信这种可笑的说法,王妃,”他没看我,依然是没有焦点的望着前方,声音缥缈,“或者你认为我自作主张,可是为什么你不认为我是所谓的‘缘份’的一部分呢?”

      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怔怔的,问一个我最挂念的问题:“你……告诉他子衿的事情了吗?”

      柳言轻轻一笑,道,“王妃,晋王一无所知,今日之事,只是柳言自己的一个主意。”

      我望着柳言,他嘴角微微下垂,目光坚定,比两年显得更加绝决,这两年,他南北征战,马不停蹄,却还惦记着江南小镇,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我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责怪一个人关心自己?

      “你——这两年好吗?”我问道。

      柳言眼神一亮,嘴角轻轻扬起道,“还好。”

      “晋王呢?”

      “挫折总是一直有的,可是也是一直解决的,您说是不是?”

      我点头。

      “王妃,陈舒月公主已是皇上的后妃了。”

      我一怔,望向柳言,他不理会我,继续道,“您走之后,晋王三日三夜没有安歇,四处寻找。”

      我低下头。

      “有些人不喜欢表达,但是行动胜过一切言语。回到宫中,晋王将陈舒月公主献给了皇上,就是如今的宣华夫人。”

      “那皇后呢——这么做不是……”

      “当初尉迟氏那个女子的事情,晋王站到了皇后一边,如今献给皇上一个公主,既是扬我国威,又是弥补下当日对皇上的一些亏欠,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我沉默半晌道,“他做事……一直这么合理。”冷漠的合理。

      “王妃,”柳言叹口气道,“晋王有自己的抱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能做得牺牲只有那么多,您——真的一点不动容吗?”

      我想了想,道,“他会为我改变一些,我当然感动,但是,一点的感动不能成为两个人长相守的基础,一生一世,是种考验,很难。与其最后丑陋的分手,不如在尚佳的时候做一个决断,反而能留着一些美好的回忆。”

      雨慢慢的以一种频率落下,不是太大,也不小,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什么。

      我想去见唐谦,又有些担忧。我们生活的地方已经不安全,柳言道,我和杨广的重逢他从中没说任何,只是偷偷的制造这么一个机会——但杨广一样随便可以轻易找到我们了。我怕杨广会发现子衿,而后带走他。不,子衿是我生活的重心,是我的一切,不能被任何人带走。

      而我,我又能逃到哪去?

      沈南新!忽然想到了他,好像一根浮木,在他那应当可以躲避杨广——只是,我咬着下唇,那又使得我不能避开他,这样亏欠他,我总有一天还不清,我不愿如此——可也只能如此罢了,两相权衡,让唐谦带着子衿先去沈南新处,而我,慢慢再作处理。

      可是杨广真的就这样走了吗?我不能冒险。

      “你不回去吗?”我问柳言。

      柳言道,“我也该回去了,王妃,我和晋王肯定还会来的。”

      我笑笑,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了。”

      柳言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走进了雨里,一身白衣,顿时湿漉漉的。

      待他走远,我立刻也冲进雨中,跑到慧清处。

      “徐夫人?”慧清惊讶道,“你怎么不打伞?你朋友回去了?”

      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慧清,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去唐谦那儿,告诉她我不会再去见她,让她明天在我下山之后即刻悄悄下山,按照管家所说,去找你们大师兄。”

      慧清欲言又止,道,“我现在就去。”

      我感激道,“其中详情,我有时间再同你解释,此刻不宜多说,多谢你了。”

      慧清推门就要出去,我又唤住他,迟疑片刻后果断道,“告诉唐谦,如果发现有人跟踪她,就不必去大师兄那里去了,千万别让人发现大师兄。”

      慧清走后,我一下倒在椅子上。我做得没错,我担心子衿,但不能因为子衿,暴露了沈南新,他信任我,我也绝不能辜负他。若子衿被杨广带走——我咬住唇,心乱如麻。

      这一夜,是我这两年来最难捱的。窗外,芭蕉夜雨,点点滴滴似溅在心上,辗转反复,唐谦和子衿现在如何?她们明天是否会平安的到镇上找到沈福管家所说的绸缎庄,然后联系到沈南新,躲得安安稳稳?明天我下山的时候,是否会遇见杨广派来的守兵?一路押我回去?他若押我回去,我又怎么才能逃出去与子衿相会?

      柳言,我呆呆的睁着双眼望着一片黑暗,这便是缘份吗?你为我安排的缘份?

      杨广……我无法做到不想他,白天那惊鸿一瞥,深深在我心上,扪心自问,明明是爱他的,就真的不能在一起吗?可两年前,我自己就给了自己答案,即便为了爱,也不能牺牲尊严。我——有我的骄傲。

      三更夜雨,我蜷在被中,压抑着一个念头:我到底希望不希望明天在寺门口看见有守兵呢?有,是他终究是想要我的;没有……我怔怔的,他真的彻底不要我了,我——会更开心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

      江南绵绵的阴雨中,没有一个微红酣醉般的黎明,我收拾得当,推开门,发现果然同昨天一样,灰蒙蒙的天,雨气氤氲。撑开油纸伞,我捡着水浅的地方,走向寺门。早起的僧人双手合十沉默的同我招呼,我屈膝回礼。

      迈出寺门,我在想,唐谦……也开始在准备了吧?

      抬起头,寺门口那两棵大树竟然被昨天的风雨吹断了不少枝丫,散在地上,有雨水落下,簌簌作响。一阵风忽然吹过,雨帘像一条天地间的布幔般被带的晃动着,掀开布幔,我止住呼吸,那树下,站着一位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静静的,我们注视着彼此。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看见他像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许久之后,我迈着灌铅一样的腿,缓缓向前,同他擦肩而过。

      错身的瞬间,他紧紧攥住我手。他手冰凉冰凉的,不过是夏天的一场雨,为什么这么的冷?

      我深呼吸,用力要抽出自己的手。

      可是他攥的是那么紧,我的努力显得那样渺小。

      “别走。”他沙哑的道。

      我的手开始痛,他依然是那个习惯,蛮横的表达着自己,忘记我会不会疼。

      我说不出话,只有雨声,铺天盖地的雨声。

      “别走,”他低低的重复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出来,跟我回去。”

      我的伞掉在地上,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浇着自己,掩盖去脸上的泪水。

      我抬起头,努力的平稳住自己的情绪,道,“放我走。”

      他转过身,从后面紧紧的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耳际,一动不动。

      这样的拥抱让我窒息,让我肝胆俱裂,让我浑身颤抖,我道,“让我走。”别再给我任何的希望任何的温暖,我会去奢望更多,当奢望变成失望,当失望变成绝望,我承受不住,越是爱,越不能够分享,越是爱,占有欲越强。我将如何向你说明,因为太爱,所以只能放手。

      “我们没有机会。”我忍住哽咽道。

      “有。”他道。

      “没有。”我用力的摇着头道,“没有的。”失去的时候他会想要重新得到,可是他不愿意被限制,他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抱负,总有一天,矛盾会再次爆发,那时候,我会更加的支离破碎。

      “下山去吧。”我低声道。

      杨广轻轻松开我,但还是紧紧攥住我的手,拉着我,向山下走。

      所有的假设中,我没想过他会等我一夜……柳言说,有人不喜欢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是这样吗?

      忽然,杨广停住脚步,搂住我。

      “有埋伏。”他在我耳边道,然后低喝一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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