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涧寒荒》孓羽

16、第十五章

　　沙漠的夜，凉如水。
　　一弯残月冷照。
　　难得寒夜无风。尽管离沙城已经好几十里了，漫珈还是万分谨慎，一直放低身子，屈膝行走。一身单薄的黑布衣，套着件灰麻的毛皮坎肩，溶进夜幕中，宛如尘埃落地；唯有手中的雷霆怒斩泛着淡淡亮泽，在这片漆黑里，兀自醒目。
　　一颗流星闪电般迅速划过夜空，在她身前不远处的一座沙丘背后，消失。漫珈怔了怔，随即加快了步伐，飞身朝那沙丘而去。
　　一个身形如铁塔的背影，渐渐进入了漫珈的视野。离背影丈外有余，漫珈便拱手弓背，恭敬地喊了声：“参见释大人。”
　　“舍得露面了？还以为头领忘了与我的约定呢。”并未转身，背向她的人，瓮声瓮气的回了句，甚是不满。
　　“大人误会了。”漫珈依旧躬身，言语虔谨，“三个月前，若非得到大人出手相救，我们冰蛮族早已因瘟疫灭族，此等大恩，在下时刻铭记，誓死相报，又岂敢忘记与大人的约定？”略叹了口气，“怪只怪在下无能，寻遍整个沙城也未能找到大人所说的宝刀屠龙。月前好不容易寻到君曦藏身之所，不想竟中了连环障，一直被困于密室，这才没机会与大人联系。”
　　“哦？！”转过身来，释大人的脸仍隐在暗处，模糊不清；他几分讥讽，几分质疑，漠然厉声道：“闭关之人，六觉全无。凭头领的身手和手中神器居然被区区一个障所束缚？看来这障确是高明得很呢！”
　　苦笑摇头，漫珈颔首，清淡地回了声：“是。”
　　提步缓行，释大人身形渐近，能感到一种压迫之气，啧啧逼来，“头领可知当初为何要扇动沙城之战？”
　　“难道你们真以为是君曦要反？或是朝中有人垂涎一城财富而加以陷害？不，是为了屠龙！老夫要的宝刀！”释大人嘶声力竭；侧身，“自古天子多疑，惟恐有能者危及自己的皇位和权力，一旦听闻有人谋反，定会驱兵扼杀，以正其威；而此次最难得的是君曦闭关，避开了他这样极其危险的对手，事情便简单得多。”目中锐利，“兵临城下之际，沙城自然会将精力移至对抗外患，故而松懈了内治。这样一来，你们行动上就会少受牵制。再者，困住城池，避免人口流散，也确保了宝刀无法出城。”
　　“大人睿智。”
　　鄙夷地哼了声，释大人又道：“如今这军临城下，只是劳命伤财的耗着，却迟迟不攻，皆是为了留给头领足够的时间行事！”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攻城不难，区区沙城，怎能抵御五万骁勇大军？然，一旦城破，势必造成混乱，宝刀恐怕会趁乱而失！”夹杂着责备，语气颇为激动，“老夫寄厚望于头领，原想拿到屠龙后，再杀君曦，血洗沙城。故而，坚持困城，可......可头领给老夫带来了什么？失信还是失望？”
　　漫珈不敢回答，只是把头压得更低了，一副恨不得钻地的羞愧之态。
　　半晌无声。“罢了，没料想你们这些冰蛮人如此无能。待明日老夫挥兵屠城，先诛君曦，掘地三尺，不信找不到！”
　　漫珈身形不变，心头雪亮：屠城？这家伙看来是耐不住了。随即，不卑不亢地附和了句：“大人英明神勇。”梢顿了一下，似有些为难，吞吞吐吐说道：“只是，攸勒已经回城了。”
　　“什么？！”语气低沉，有些盛怒；不知何时，释大人已近身而立，压迫感徒然增强，“五万大军踞守，日夜梭巡，他竟悄无声息地入了城？！”心头一紧：确是小觑了他！之前，只打探到这攸勒是君曦身边的影子军师，从不显露人前，想来是名文弱之辈，并未上心。出征沙城时，原本有些担心他会在困城之际横生枝节，却不想天随人意，他竟自己离开了沙城--这样一来，正好设计将他引入跃马加害。当初因没敢大意他身边那三名有些法术的家伙，派出了顶尖的暗影修罗；如今看来，真人不露相，这攸勒才是最厉害的，跃马之阻不过是画蛇添足，根本与他无碍。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一开始就不该轻视了。
　　漫珈偷斜了他一眼，见他反应如此震撼，不由地下颌绷紧，有些怔忡：难道......禁地的事他并不知晓？
　　“大人息怒，姑且听在下把话说完。”漫珈低眉顺眼，“在下中障受缚，无力自救，是被攸勒放出来的。他让在下带来一个消息。”蓦地抬头盯着释大人的眼--灰褐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极浅一笑，她的声音冷厉得仿佛来自地狱，“双瞳！”
　　“果真有双瞳！？”惊得他脱口而出，怔若木鸡；大骇之余，释大人后退几步，声音刻意平静，“你不是漫珈，你是谁？！”
　　漫珈蓦地直背玉立，竟与他身长一般；薄冰般冷笑，那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刹那间，紫星璀璨。
　　面对瞬息变化的漫珈--攸勒，释大人突然朗声大笑，嗓音骤然尖细，“来得正好，既然公子目有双瞳，老夫斗胆请公子同去天空之城叙叙旧情。”眯眼望着攸勒，喃喃自语，“如此一来，屠龙刀之事主上必不会责怪了。”
　　叙叙旧情？！与双瞳有关？闻此言，意外之余，甚多茫然。攸勒淡然浅笑：虽不知此话何意，但我正有意去会会阿修罗；先不管它有何阴谋，龙潭虎穴也好，烈火地狱也罢，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边想着，手上的怒斩蓦地消散；扯去身上女装，露出一袭月白长衫，攸勒拂袖道：“有劳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