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曾经离死亡很近 ...
-
我始终记得在巴黎的那个下午，我从警察局出来，周身都是麻木的。脑子也麻木。已经不知道痛是什么滋味了。一阵接一阵的眩晕，和恶心。
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从前一天晚上到下午三点半，我没能合一合眼。
披着女警员送我的一件并不合适的黑色风衣，我在街上漫无目的，一瘸一拐地走着。与其说是走着，不如说是一具虚无缥缈的抽空了灵魂的□□在游荡。连□□，都是如此残破不堪。
警员主动提出送我回家，被我拒绝了。
回家，怎么回？用什么样的面貌回？又怎么面对……
是，昨晚，我被□□了。
就在从学校回去的路上。
施暴者是难民，没有被抓住。
那一带向来治安良好，没有警察巡逻——其实即便是混乱的巴黎北部，也没有。
如果不是恰好有下班回家的警察路过，我是如何被那群人弄死的，恐怕都没有人知道。
可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游荡着，好像是命运指引一样，就进了一座墓园。
我是读出墓碑上的字，愣了几秒，才知道这里是死人的王国。我只是个没人理会的游客。
那又怎样？人总是要死的。
中国古代有个叫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待会儿往巴黎地铁的铁轨上纵身一跃，大概比鸿毛还要轻吧。
墓地里墓碑林立——这是废话，没有墓碑的墓地，还叫墓地么？
各种各样的墓碑。此前我竟不知道，原来墓碑也不全是一块无聊的石板，有圆有方，青黑到灰黑到墨黑不等——总之都是灰不溜秋。
原来墓碑也有不同材质，不同形状……人即使死了，也是不同的。
有的人的墓碑造得像个房子，还有房顶。
有基督的十字架。
有的人临死都带着家族的荣耀，家族的徽章在墓碑上骄傲如新。
有犹太人的六角星。
还有不知道是何种意义的四角尖塔……
这里静得几乎没有声音，死去的人们不屑于说话。
若不是不小心踏过同样凋零的落叶，脚步声都几乎没有。
远处轻轻的钟声，都怕惊扰逝者的安眠。偶尔的鸽子扑扇翅膀的声响都显得突兀。
我内心也平静如死，随着我行走的躯壳，缓缓在墓碑间行进。
西方的墓地，白天并不显得阴森，反而被刻意做出一种美丽。
种树，种生机盎然的各种各样的树。不像国内，只有松，柏，或者衰草垂杨。
这里的坟墓之上有精致的青铜雕像，有光华四溢的彩色玻璃。
有的墓上被青苔残叶占据，有的墓前摆着鲜花，使用彩色照片，照片挑选最生动的笑颜。
我路过一座又一座远去的人生，在心里默默将两个数字想减，计算他们在人世的逗留。
不管怎么雕饰，活着，是件痛苦的事。
曾经越欢乐，失去欢乐的时候就越痛苦，痛不欲生。
我半是嘲讽半是悲悯地走在林间小道，忽然有工作人员骑着单车摇着铃，看出我是外国游客，用英语大喊close now（现在要关门了）。
我轻轻地回了一句“Merci（法语，谢谢）”，准备原路折回。
猛地便有一栋高高的“房子”撞进眼帘。那是一座玻璃房子，房子里珍藏着石膏雕像小天使。或许小小的坟墓里，平躺着的是某个家庭夭折的爱子吧。即使是雕像，父母也不愿它受半点风吹雨打。
忽然好像有人猛地一拳砸在我鼻子上，鼻子狠狠地一酸，眼睛也跟着掉下泪来。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不管会遭遇什么，不管谁将要离开我，我都要活下去……
如果我死了，我的爸妈，他们要怎么活？
（那个时候，我还不敢去想他，不敢想起他。）
我一路跌跌撞撞跑出墓园，守门人皱着眉头看我，我也顾不得了。
去医院，检查身体，尤其是HIV。医生开了药。
和Ben说要换房子。Ben虽然惊讶，也盛情挽留，但我还是坚持。
他人很善良，帮我联系中介，挑了一处还不错的公寓，价格——虽然对我来说还是很贵，但已经够低，我也找不出在巴黎哪里还有性价比更高的房子了。
我一切如常。
我都佩服自己，怎么能在那种事情的第二天去参加考试。
白天在学校，我仍旧拼了命地学习；只有晚上，我自己知道，我不敢关灯，不敢阖眼，我受不了黑暗，那让我发疯……
我更不敢想他。
我不敢让他知道，我怕他受不了。
连日失眠，高度精神紧张。知道自己HIV阴性也没有染上性病还能多活几天的那天晚上，我头痛欲裂，恶心，吐得死去活来。
因我刚搬家不久，Ben和Marie第二天来探望我，见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忙送我去医院。
我拜托他们一定不要让家阳知道。他那边情况已经够乱了，我怕他知道我生病之后白白跟着担心，跟怕他急得飞回法国看我，我没办法面对他……
这么多日子，我一直不敢想他，回避想他，电话握在手里不敢接，偶尔回几条微信，让他知道我很“忙”……此刻一想起来，思绪便再也不能平静……
再后来，那次事情留下的后遗症逼得我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又是一笔医药费。再加上租房之后多出来的种种费用……
我打工，后来厚着脸皮找所有在法国认识的人借钱，可是根本不够。
巴黎的房租还在涨。有外国投机者在此哄抬房价地价，房租也跟着一路上扬。
我不能找他要。
家里……也给不了我。在国内的朋友本身都是些还没毕业的学生……
终止学业提前回国吧……可我又怎么解释？又怎么面对父母和他的期待……
直到忽然有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曾经离死亡很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