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青》琴挑

1、夜来香

　　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上海。
　　6月，是这个城市的梅雨季。
　　每当这个季节来临的时候，整个城市就会显得特别的昏暗，街道，房屋，都蒙上了一层油纸。湿嗒嗒的雨滴真的好像粘在人身上，甩也甩不掉，在这昏黄的雨中，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看似平静无澜的外表下，是无法遮掩的寂寞与忧愁。
　　杜可撑着一把大黑伞走在弄堂里，他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狭长盒子，在走过这条弄堂口的第二家院门时，习惯性地朝门口看了看——他又不在。
　　已经是第三周看不到他了。
　　杜可每周都要到汾阳路上的上海音乐学院一次，为了学习萨克斯。他已经忘了当初执意要学萨克斯的初衷了，只记得，偶然在一个朋友家听到了一张旧唱片转录的萨克斯乐曲，悠扬、欢快，却又带着淡淡的哀愁，他一下子爱上了这个旋律，朋友告诉他，这支曲子叫《夜来香》，杜可才知道，原来这支一直很熟悉的曲子，就叫《夜来香》，为什么之前自己从没想过要知道它的名字呢？可能是每次听到的时候，都太过沉浸其中了而根本不在意它的名字了吧。
　　可它确实有自己的名字，无论他是否记得去问。
　　他更想知道，吹萨克斯的人，是在什么心情下奏出这支《夜来香》，是快乐，是兴奋，是苦闷，还是孤独？
　　都不是。他想，是思念，总觉得他是在思念某个人，明朗中，缠绕着一丝怀念，看不见，却可以闭起眼睛倾听。
　　他又向门口看了看，依稀可以看见，满头白发的他，满脸的褶皱，就像一团被揉皱的抹布，已经分不清五官，只有那双衰老得只剩下眼球的双眼，没有一丝浑浊，始终澄清如镜。他的身体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可那双眼睛，却留住了岁月。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某一个固定的地点，每当杜可从他面前走过，它总会微微转动一下，他就会对他微笑。次数多了，杜可发现，澄清里总含有转瞬即逝的期待，似乎期待着，他能走到他的身旁，跟他说点什么，于是在第五次路过那里时，杜可停住了脚步，轻轻地来到老人身旁。
　　“您好。”他礼貌地跟他打着招呼。
　　“您好。”老人微微颔首。
　　“今天天气不错。”
　　“是啊，不错。”
　　“您每天都在外面坐吗？”
　　“是啊，每天都坐。”
　　“我叫杜可。。。”
　　“你也姓杜吗？”老人微微惊讶。
　　“您也姓杜？”
　　“不，我不姓杜，我姓。。。朱。”老人转过头，看到杜可手里拎着的黑色盒子，有些兴奋。
　　“是萨克斯？”
　　杜可点点头，“您真厉害，放在盒子里也看得出来。”
　　老人又笑了，眼里闪动着，“果然是萨克斯啊。。。不是厉害，是对它很熟悉。”
　　“您会吹？”
　　“不，我一点都不会。”
　　杜可有些失望，老人又说：“但是，我认得的一个人会吹，我记得他吹得最好的一支曲子，叫。。。《夜来香》。”
　　“他会这首？那他现在人呢？。。。说实话，我也很喜欢这首，正因为喜欢，才去学萨克斯的。这首《夜来香》应该是解放前老上海那个年代的曲子吧，那个时候我还没出世呢。”
　　“你太年轻了。”
　　“您认识的那个人，他吹得一定很好吧？”
　　“是啊，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真的吗？您能帮我引见吗？我想请教更多的人，我很想学好这支《夜来香》呢。”
　　“你太年轻了。”
　　“我知道，可我会用心学的，我已经学了一个月了，也准备继续学下去。。。”
　　“你太年轻了。”
　　老人连说了三遍“你太年轻”，杜可以为他不愿意给一个陌生的人介绍，心里失望，便不打算继续纠缠了。
　　“我要去上课了。。。再见！”杜可转身要走，听到背后几声喃喃地低语，模糊听得出他在说，
　　“你太年轻了。。。他死的时候，也很年轻。。。”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闻着夜来香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夜来香

　　思绪，似乎又飞到了七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