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青》琴挑

7、茫茫前路

　　阿赤没有回到码头，在小毛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和他一起回了码头。
　　下了薄雨，堤岸很滑，小毛在接一个麻袋时没留神脚下滑倒了，麻袋滚落进江水中，他也扭伤了脚，坐在地上疼得起不来。阿赤连忙放下货物，跑过来查看他的伤势，胡子凶神恶煞地吼道，
　　“妈的，老子叫你贪懒，快跳下去把货给我捞上来，否则我要了你的狗命，小赤佬——”
　　阿赤血往上涌，要站起来跟他理论，一把被小毛拽住，“阿赤哥。。。算了，是我不对，我这就下水。。。”
　　刚要挣扎着起来，脚筋扭结，一屁股又坐回地上，“哎呦——疼！”
　　胡子觉得他是装的，发了狠，上去就给了两脚，正踹到小毛的腰间，小毛惨叫一声，顶住腰间，脸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汗滚了下来，眉头拧成一团。
　　“小毛你怎么了？”
　　“阿赤哥。。。我疼。”
　　小毛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儿，求助似的望着阿赤，阿赤心里一紧，攥紧拳头就要打胡子，胡子气得暴跳如雷，两个小瘪三也敢太岁头上动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妈的，你们俩个不用干了，都给我滚回老家去！都是他妈的一群下三滥，没娘教的烂泥巴，滚！滚！”
　　“滚就滚，小爷还不愿意伺候呢，将来小爷再回来，就是你磕头下跪的时候，哼！”
　　胡子黑着脸，眼睁睁地看着阿赤搀着小毛，一瘸一拐地走远，背挺得直直的，一副凯旋而归的样子，忽然想，这小赤佬，人小胆大，或许以后真能干出些名堂呢。

　　“阿赤哥，我好疼。。。”
　　小毛再走不动了，汗水湿了整条衣服，手脚也禁不住地打颤，阿赤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左腰碗口大的一块淤青，方才那一脚，踢得狠了，他的脚又扭伤，上下伤患夹攻，连步子也迈不开。
　　阿赤心里焦急，怕他支持不住，绕到他前面，半蹲了下去，“来，趴到背上，我背你。”
　　小毛小声犹豫着，“阿赤哥，我，我很沉。。。”
　　“怕什么？我有的是力气！来！”
　　小毛这才慢慢爬到他背上，阿赤箍紧他的大腿，快步走了起来。
　　“阿赤哥，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不然我也不想干了，又累工钱又少。”
　　。。。。。
　　“阿赤哥，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你瘦得像油条。”
　　“油条很好吃。。。”
　　“等以后我有钱了，天天请你吃。”
　　“什么时候才会有钱啊？”
　　“快了，就快了，等哥进了青帮。”
　　“青帮也不好进，进了也不好混。”
　　“那也要进，那也要混，入了青帮，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阿赤哥，你对我很好。”
　　“我们是老乡嘛。”
　　“就因为老乡？”
　　“呃。。。我们是兄弟。”
　　“就因为是兄弟？”
　　“那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兄弟，是兄弟。。。”
　　小毛望着阿赤后脖子上秘密实实的一层汗珠，悄悄凑近了些，又看到侧面，朝阳下，淡淡的金色，忽然很感动，即使是兄弟也好，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明天。
　　两个人都被辞了工，阿赤就暂时住在闸北小毛的家里。小毛受了伤，不能干活，阿赤白天照顾他和他姆妈，晚上就到一些低档次的茶楼，戏园子，大舞台，做“孵豆芽”，等雇主招工，等了三天，终于在新闸路大王庙谋了差事，当了一名跑堂。这种茶楼除了提供茶果点心，还开戏台子，是帮会和白相人解决地盘之争等帮派纠纷常去的地方，俗称“吃讲茶”。
　　阿赤选择这个地方，除了考虑离小毛家近些，可以方便来回来去，更重要的是，既然有帮派出没于此，兴许就有机会碰到青帮的人，就有机会接近青帮，说不定还能有幸看到了杜青峰本人，他没有想到，像青帮这样的大帮派，占了上海滩半边天，黑白同吃，就连新走马上任的官僚，军阀也要到青帮拜会老头子，杜青峰又怎么会跑到这么个下只脚来？
　　谁知道，或许是红腰带真让他走了鸿运，撞了个头彩。
　　碰着了。
　　那天白天，是个好天，阳光很好，气温很好。
　　小毛的伤好得差不多，阿赤带着他去城隍庙兜了一圈，有庙会，吃了些小吃，看了些游戏杂耍，打弹子，听上海滩簧，听评弹，看西洋镜，哈哈镜，瞧变戏法，小毛兴致很好，玩得不亦乐乎，关在屋子里好些日子，一出来就放鸽子笼了，到处飞。
　　阿赤也乐呵呵地陪他到处看，心情舒畅，白云清风。
　　忽然在庙前看到一个算命的摊子，立着白布招牌“神算子，赵半仙”，阿赤好奇地走了过去，
　　“算得可准？”
　　赵半仙一看生意来了，眉开眼笑，“半仙不准？不准不要钱！”
　　“好，我算。”
　　“卜卦还是测字？”
　　“卜卦吧。”
　　赵半仙拿起一个竹筒，里边塞满了许多纸卷，递到他面前，“随便抽一个。”
　　阿赤挑了挑，抽出一个交给他，赵半仙问他“要问何事？”
　　“前程。”
　　赵半仙点点头，打开纸卷，了一眼，嘴里嘟囔了半天，然后肯定地说，“出门东北方，必遇贵人帮，今日出门，肯定会遇到贵人的。”
　　阿赤暗自笑着，贵人是谁？杜青峰么？逛个庙也能遇到贵人，那我朱赤可真是鸿运当头照了。
　　“我就听你的，多少钱？”
　　“五十文。”
　　忽然发现他紧紧盯着自己看，“你干嘛死鱼眼睛盯我？”
　　“你这相貌。。。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
　　赵半仙不肯说了，阿赤知道他是要钱，又掏出五十文给他，这才肯继续。
　　“你以后要飞黄腾达的，把左手伸出来。”
　　捏着阿赤的手仔细审视了一会儿，“不过会坎坷，没那么一帆风顺。。。而且，其根果，恰恰是注定和你纠缠不清的人造成，此人非同小可。。。你情路仕途皆多舛，好自为之了。”
　　阿赤还要问他，他却缄口不言，“天机不可泄”，阿赤只得转身走了，正好碰上看热闹的小毛折回来找他，“阿赤哥你去哪了，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急得我。。。”
　　“我去算了命。”
　　“问什么？”
　　“问前程。”
　　“结果呢？”
　　“有贵人。”
　　“贵人是谁，在哪？”
　　“傻瓜，天底下哪又那么多贵人给我碰啊，算着玩玩的，不当真的。”
　　“呃。阿赤哥，你就是我的贵人。”
　　小毛轻描淡写地说的话，阿赤没在意，“傻瓜，我哪里像贵人？时间差不多了，晚上还要开工，咱们回去吧。”
　　小毛答应了，两个人就回家了。
　　可是一直到晚上，阿赤还在想赵半仙的那番话，这能碰到贵人么？他又是谁？
　　想也是苦恼，时间到了，就收拾收拾去大王庙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