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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接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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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请问羽熙在么?”
“巧了,不在呢。”那中年男人顶着啤酒肚朝我这一瞥,手指指里间,慢吞吞道,“他有几天没来过了,喏,那是他的包,你认识他的吧,帮忙带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谢过老板便朝里间走去。拿起包时却巧看到下边压了一张信笺,仔细一看,写信人是羽熙。于是拾起来,很不道德地拆开看了。
内容如下:
TO白痴兼傻帽的君祈“殿下”: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说得的是水中月,嘿嘿,我可应该是得了真的月咯。罢了罢了,你这么白痴是不会明白的。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要回家啦,顺便带上我家的小猪一起去找你。我们手挽手心连心,你真的没机会了哦哈哈。
葵花籽你一辈子也吃不到了,我是就要吃到可口的猪肉了。
你就抱着你那九条的命过一辈子吧,我这九条尾巴可是能把我与她载上天啊。七巧玲珑心,我看你也没玲珑到哪去嘛,顶多还是个傻帽而已。
最后,要想念我啊,可不要被气死啊。
By聪明迷人的YX大人。
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我两眼呈呆滞状态,心想这羽熙是被工作给打击过猛了吧,怎么说话云里雾里。
于是无意识地将信笺放进口袋,拖着那肥大的包就往外走。
在街上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方向反了,家应该是在那边才是,于是又转了身子往回走。
忽觉眼前一黑,有一双手捂住了我的嘴,手的主人倚在我身后,尖着嗓子说道,“猜猜我是谁?”
郁闷了。
“停停停,有这么无聊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啊。”我提起一手拍掉来人的魔爪,一转头,看到同学笑深的鬼脸。
她瞥我一眼,淡道,“哇,世界末日,猪你竟然不变态诶!”
更郁闷了。
我白她一眼,全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认识自己的同学邻居乃至老婆婆老伯伯,一股脑全称呼我——“猪”、“猪小妹”、“猪哈哈”之类。
哇,苍天呀,大地呀,你们作证我是个好宝宝呀。
我一甩脑袋,酷酷地说,“不错,我是忧郁小生。”
本以为她会作呕吐状然后奚落我一番,料想那边迟迟不见动静,天边乌鸦飞过,立时就被街上嘈杂的声音给掩盖过去。
笑深忽然附身过来,乐滋滋地一手指了前放某处,“哇,又见帅哥。”
哪里?哪里?所谓美的东西,就是要给人观赏的。我怀着十分期待寻着她指尖前方看去,面部表情即刻僵硬化。
黑云压顶。
“呃,你认识他?”笑深见我没反应,愕然地说。
“嗯,我认识他。”呵,呵呵,何止是认识……
“他是你的……?”
“弟弟。”我开始掰手腕。
一边的笑深笑得更深了,“哇,你们姐弟差别好大……那个,我不是那意思,你弟弟和你住一起?”
“对。”
“那他都停你的话咯?”
“他不得不听。”
“既然是你的亲弟弟,介绍给我吧?”
“我们不是亲姐弟。”
笑深同学呈石化状态立在一边不动了。而我,正狞笑着用柔和的目光锁向正前方的某人,某人手揽美女,笑得好不快活。
“你先走吧,我有事情哦。”阴雨笼罩在本就阴沉的脸上。
同学见我这般神色,兴趣盎然地点了点头,一边高兴地说了句“往死里打,千万别手软”之后,扬长而去。
是了,那个面带笑容的男“孩子”,就是失踪了足足两天的羽熙!
他仿佛是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左右顾盼着,不安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身上。
我似魔似幻地笑了一下。
他手一抖,低头对身边的美女说了什么,三两下踏着步子飞快地跑了过来。
“姐,那是我小学同学,刚遇到她呢,呵呵,叙旧,叙旧……”额上的虚汗冒了出来,可怜的弟弟,说话都不利索了。
“那你干什么摆弄她头发?”我挥挥拳头,“美女的头发香吧?”
“她头上有头屑,我看到了就帮着拿下一个呗……”
“那你干什么揽着她的肩膀?”我怒了,抓住关键发狠地问起来,一连下来好几个问题,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这个这个……”
羽熙“这个”了老半天也没“这个”出所以然来,干脆侧着脸沉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一脚踹过去,“你他妈的跟我回家!”
十年前,八岁的羽熙被父亲从孤儿院里领养回家,从此就与我们成了一家人。可他就是特别贪玩,总是不爱学习,所以在十三岁那年,辍了学,去打工。打工,说得好听点,为生活,直接点,为了供爸妈的亲生女儿我吃好穿好学好。
他呵呵一笑,并不接茬,转了话题说,“姐,最近手头挺拮据的……”
我黑着脸,一边悄悄地把背包往后挪了挪。 “干什么你,不找爸妈,找我什么用。” 我冷了脸,从前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晃过。
忽然觉得手里一空,沉甸甸的背包遽然就被夺了去!
我转过身,看见一名青年脚底仿若生风,手臂边垂下一缕紫色挎包的带子来。目之所及处,那缕风里的中长发与跑步的姿势,又熟悉又陌生。
弟弟的脸上好似闪过慌乱,他对我说,“姐,我帮你把包抢回来!”话音刚落,人已飘飘忽忽地飞了几米开外。
我的心一直跌一直跌,仿佛要跌到谷底。
追?不追?追!
我没有喊叫,因为前方跑着的是弟弟的朋友,而我的弟弟,也正赶着与他会合。他们也许正跑到约好的地点,数着那吸了我两个月汗水、泪水的钱。
一直追,左拐,右拐,直到面前出现一条无人的巷子。这条巷子冷冷清清的,与闹市隔了两处拐角。
我喘着粗气倚上墙角,目光尽处是一面墙,足足有四米来高,时间过短,他们是怎么也攀不过去的。两旁是两扇木门,看样子挺是陈旧。
我咽了咽口水,往前挪了挪。
这时,前面忽然闪过一个人影,直直地踢开木门便跳到我的跟前,我一个骇然,定睛看了看,吓,原来是老弟。
他挠挠头,说,“姐,不好意思啊……哎哎,最近,最近没怎么运动,手脚都不方便了。”
我才发现他的面色竟然异常苍白。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你要是需要钱的话可以找爸要去啊,他不是挺有钱么。”我闷哼一声,言下意思已经了然。
他喝了口矿泉水,咧嘴想笑了,这下,口中含着的水就都哗啦一下喷到了我的身上——却好似还不解乐,索性把矿泉水塞到我的手里,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姐你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愤愤地瞪着他,连动一下也不敢,胸前湿湿的一大片,全是沾着口水的水。差点指着手戳他的额头时,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
“诶,诶,你……你干什么啊……”
他不理,继续哈哈大笑,到后面干脆点就直接趴在墙上笑起来了。
汗。
我在一旁干瞪眼,手中的水被捏得咯咯作响。
然后,在充斥了整条小巷的狂笑声中,渐渐有了些许呜咽。眼泪大滴大滴顺着他的脸颊,合着越发大声的哭泣声落下来。
他趴在墙头放声大哭。
你见过一个人狂笑着然后像疯了一般大哭的吗?
这样的人,他不是神经病,就是傻子。
可我的弟弟不是疯了也没有傻了,他很正常。几年来,他总是很正常地冷静着用自己的双手,供我学费,供我吃,供我穿。
他正常到让我觉得恐慌。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好象急遽压抑着恐惧的沙哑。
“姐姐,我累了啊。这么多年,我干什么要为了你的前途去打工啊。”
“那老不死凭什么说我没出息?妈的,自己窝囊一辈子都穷得跟什么似的,要我跟是窝囊?我呸!”
他忽然抬起头望着我,修长而布着些青筋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姐,我有心脏病。”
我的瞳孔渐渐收大,嘴唇好象要被牙齿咬出血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先天性心脏病是活不过二十岁的……那个想法靠近过来,我几乎没有能力深入思考,面色已煞得灰白。
“臭小子,你你,干什么不去医院,去去去医院,去医院!”我吓了一大跳,舌头打结得厉害。
我双腿发软,哆嗦着拉了他的手就走,一边想打电话给父母要钱。
他猛地甩来我的手,俊脸上摆了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嘿嘿,姐,这样说你也信啊?果真是白痴。”
我狐疑地打量他,“没关系,你总说你心悸,去检查检查。”
他冷笑,“就算心脏病又怎么样,我们又没钱,没钱你知道么?医个屁啊。那两个老不死的会在乎我的命?哦哈,姐你脑子秀豆了吧。”
我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吸了吸鼻子又要准备拉人时,他一脸欠扁地凑了过来,“嘿嘿,你怎么这么紧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你!去!死!!”河东狮吼。
我怒了,但还是不放弃拉人的行径,动用双手继续。
“姐啊,要是哪天我真不在了你要怎么办啊。”
“看这样子好像是嫁不出去咯。”
我心里一惊,这两句话在记忆中已经重复了三次。
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冷冷的风,我打个哆嗦,“我怎么觉得……觉得……”你像在交代遗言啊?
他打个大大的哈欠,“还有啊,做个女人要勤劳点知道吗?你什么事都是‘懒得去’的,真是,没人要你了啊。”
这种讨厌的感觉,就好像被一千个人冷冷地拿目光瞪着,脊背发凉,心里发毛。
或许我真的太敏感了,我像中了邪般觉得眼前的生命渐渐变得透明,“罗嗦死了,我是姐还是你是姐啊。”我用大大咧咧的语气,极力地掩饰着。
“嗯,最后一句,”他像是漫不经心地瞥我一眼,含糊着声音慢吞吞地说,“姐,我爱你啊。”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学着他慢吞吞地说,“老弟,姐姐我也……”爱你啊。
话音就此断了,忽然一股尖锐的风声,随之而来的,脖子上一阵疼痛。
就这样直直地向前倾去,眼前忽然是望不到边的黑暗。
最后的意识里,我听到阿熙的声音,“姐,这些钱就先给我用用了哈,反正我今后都用不着了。”
好小子,敢跟老娘耍阴的!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飞快而过,连着眼角划下的湿湿的感觉,瞬间就隐匿在无边的空洞里。
那个时候,我仿佛看到黑夜中有一双闪烁着的眸子,疏懒而朦胧地,笔直望过来。
……
恶寒……
那是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打一个机灵,霎时脑中清明一片。
才睁开眼,短短的一秒钟,我看到自己还在由着惯性往前倾,眼前的一切梦魇般冲入脑海,我甚至吓得忘了尖叫。
我在干什么?我竟呈匀速直线下滑状态,朝着这仅一点倾斜的下坡往前冲!
全然不见了刚刚小巷的模样,四周是宽广的大道与辽阔的景物。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语无伦次,终于丢了全部的冷静。“我的上帝,主啊,神啊,天啊!!”
余光里,身边的景物快速地倒退,像打了马克赛般模糊。恐惧无可抵挡地充斥着神经,到了后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了,双腿像发了马达,一个劲往下跨,甚至都有已经瘫痪了的感觉。
我紧攫住一丝理智,疲惫地思考,刚刚还是在小巷里的吧,被阿熙的朋友一拳头勾昏了去,待睁眼,怎的就是另翻模样了?
一袭冷气遽然升至头顶。
然而,我已没有时间思至这些了,只得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可无济于事。该死的,这下坡不仅长得变态,还特别宽,一点阻物都没有。
登时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右眼皮开始不停地跳。我睁大眼睛朝前看,绝望一点点漫上来。
这路如蛟龙酣睡,前方依旧畅通无阻,因为——
因为那儿空空的一截,该是万丈的悬崖,万丈的深渊。
靠,难不成我要回归大自然了?
我年纪这么轻,很多东西没见识过,怎的就要死了?不知道我挂了之后,家里的那只老母鸡会不会一个激动就生下个金蛋。
我的脸开始抽搐,手脚一并的发软。
把腿朝前倾,摔个人仰马翻吧?人仰马翻总比给悬崖做肥料的好……
咽咽口水,看着拼了命退后的地,登时头如灌铅,脚若履云。这样倒下去,不破相也得残废……况且我还戴着眼镜,这副东西啃了两百块,怎么能让它跟着去。
果真一伸手就有阳光。我兴奋地发现悬崖边上隐着两个人形,冲近了才发现是一男一女两对面站着,女的背对着我,可笑的是,两人都是古装打扮。
有救了!
终于免除了破相的恐怖,残废的威胁,失去眼镜的痛苦了!
我抓紧了稻草,直叫救命。
而在渐渐离近悬崖的刹那,男子英俊的脸终于显山露水,我未及赞叹,眼中就落入他一闪而过的狡黠目光。
心中咯哒一下,我嘴里的“救命”愣是给硬生生换成了小声的:完了。
他看看身边的女子,又看我一眼。我瞪眼,学着蜡笔小新的“眼泪攻势”,万分悲痛地望着他,白衣男勾唇一笑,转走了目光。
我像凉了的黄花菜,登时就蔫了下去。
果然,在离悬崖只有几米的时候,我看着那男子身形一闪,眼巴巴地继续由着惯性朝前冲去。
背对着我的女子,那万丈的悬崖。
我忽然知道那家伙要干什么了。他想借我的冲击力把站在崖边的女人给推下去。合着肇事者与受害者一块死,他这个祸害就悠悠地摊着手一边乐着。
从头到脚彻骨的冰凉。
一切也只是在一瞬间就完成,那女子八成还没反应过来,我离她的距离就很近了。
我闭上眼,说含蓄点,害怕;说直接点,等死。
……
“砰”一声!
重物相撞的声音。
好多小星星登时手拉手,一齐笑着围在四周转啊转,转得我头晕目眩。
似乎有一部分东西腾空而起,从身体里脱离开来。我麻麻地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一个人一动不动站着,藏匿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涣散无光。
她赫然又清醒了似的,平衡了摇摇欲坠的身体,眨眨眼睛,同样疑惑地望着我。
那是谁?
那是谁!
那站着的人,熟悉的衣服,熟悉的身体,熟悉的五官——那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赶忙看向自己,身上锦罗纱曼,雪白的手,凝脂的肤,姣好的身材,那分明就是刚刚站着的女人。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难道刚刚撞击过于猛烈,自己灵魂出壳,与人互换了身体?
瞥一眼身侧的男子,他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异样,一双目光狡黠地望着我。
他一定是将我当成了这个女人!
我才发现自己的处境,现在,失衡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朝下倒去,他不正是要将她给踹下悬崖吗?
身后烈风如刀腐蚀着我的耳膜,随着急速的下坠,崖边的一切我都再看不真切。
真可笑的场景,我看到自己站在崖边,站在希望的承接点,疑惑地望过来。然后,我看到那张本是属于自己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我这才绝望地发现,那个自己不是自己,真正的自己,正坠落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