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尘寰醉（光亮）》流裳照影

5、第四章

　　当我终于抵达浅悠阁的时候，已然凌晨。昨晚的月亮只留下了西方一个淡淡的影子。皎洁的月色也被耀眼的阳光所取代。又是新的一天了。然而，我还有新的一天吗？
　　我恍惚地走着，心底只有一个名字：光……除了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除了昨晚，我对他一无所见。真的……很可笑呢。偏偏这样一个初见的人，却改变了一切。我，人称颠倒众生，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红尘中贪恋温暖的俗子罢了。
　　霖清正焦急地待在门口张望，看见失魂落魄的我的时候，长吁了口气。急忙上前道：
　　“主子，没发生什么意外吧？镜若花会怎么样？皇上有没有注意到您？……”许许多多问题挨个撞击着我，我无从回答，只得沉默不语。
　　我忘了，光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我的方寸，搅乱了我的一切。我忘了父亲还在家里等着我的归来，我忘了我进宫原本的目的，甚至忘了我遭受的屈辱和寂寞。仅仅是因为一个吻吗？一个吻能改变如此？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忽然霖清低低地惊叫起来：”主子，皇上御赐的名牌呢？您不是挂在腰上的吗？”
　　我心一惊，仿佛浑身的血都涌上了脑海：“御牌……”若不慎丢失，是要全族问罪的，哪怕是我不在乎，我的父母，我也必须要保护，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我忽然想到昨晚……难道……我对霖清说：“大概是掉落在哪个地方了，我去找找。”
　　“主子，您面色不太好，还是我去吧。”
　　“不用了，霖清。我自己就可以了。你等我回来。”
　　那个地方，是我最珍贵的回忆。也许是我贪心，我也不愿意让任何人插足，哪怕只是触摸到回忆发生的所在。

　　我一路找去，只盼在路上便能发现御牌的踪迹。只要他没有看见就好……那昭示着我屈辱身份的御牌，任凭是谁也好，只要不是他……
　　我忽地停住了脚步。什么时候，他竟然在我心里有了这样重的位置？他是如何侵入，如何占据，如何霸道地把我的思想禁锢了起来？我怔怔地伫立在那里。雁过无声，从我头顶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直向南方坚定地离去……它们舍弃了背后的家园，只为了生存而已，这是决然，也是适应这个尘寰的准则……只是现在的我，第一次遇到难题。究竟是一如往前地在尘寰里挣扎求存，还是跟随着自己的迷茫的心？
　　恋尘湖依旧是一般的风姿，在我眼里却是今非昔比。只是一天的距离，相差竟然能如此悬殊。我粲然的笑容遮掩不住落寞。
　　那棵木芙蓉树，却依旧是绽放着醉人的芬芳，地上零落的，破碎的憔悴的花，和曾经一起，失落了记忆。
　　“亮。花瓣落到头上了。”这般温柔的话语，悠悠地在我耳边响起。即使是骗局也好，我就是这样轻易地溃败在这样的温柔之下，一败涂地。然而此生，我还能再次听到吗？
　　终于忍不住，哽咽地痛哭出声……最后一次，光，让我最后一次为你落泪……为了偿还昨天，偿还你赐给我的所有……
　　蓦然发现草丛中有闪烁的光芒，我怀抱着一丝的希冀，摸索着，“塔矢亮”的名字映照着绯红的霞光，格外地刺眼……
　　我应该轻松的。真的，这块御牌，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为什么，我却倍加沉重了呢？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我忽略了吗……

　　重新回到阁子。却看见了霖清凝重的面庞。我不禁安慰他道：“没关系了，霖清，御牌找到了。你也不用担心你会受牵连了。”
　　“主子！”霖清忽然跪了下去，我一惊，霖清却继续说道，“主子您怎么不明白？霖清为的不是自己，是您哪！虽然霖清不懂什么，但是主子对霖清的好，霖清都明白。霖清知道主子是聪明人，尽管这样，霖清也看不得主子这样一味地伤害自己……主子是纯净的人，因而总忘不了御侍这个屈辱的身份……其实身份有什么关系呢？主子才是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啊……”
　　“霖清……你起来吧。”我叹气，我明白，我怎么不明白。只是我又能怎么做？难道真的甘心把自己囚禁在这个身份里？求得抑是甚难，我又放不下，只是这辈子就要在那个人眼下忍辱偷生又并非我所愿。盼只盼，能够了却我的心愿，我便能无牵无挂地自由了。曾经渴盼已久的幸福，其实也不过是不再孤单的自由。不敢再奢望了……
　　“霖清，你怎么会忽然想说出这番话？”霖清其实很是伶俐，我想凡事总有理由，我敏锐地察觉到了霖清话里的异样。
　　“霖清说这些话，是想让主子做好准备。刚才伊角大人来通知了……”
　　我心底一沉，难道皇上要追究昨天我的缺席吗？
　　“皇上因为昨天镜若花会中途离席没有接见众位御侍，因而特意抽出今晚在梦澈宫正式举行召见仪式……”
　　中途离席？皇上怎么会这么做？那昨天我被暗算的事情，不是变得没有一点意义？人生，当真真是荒诞，峰回路转，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啊。我微微一笑，已经没什么好放不下的。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地睡一会，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缓缓倒下去的时候，只来得及向惊慌的霖清露出让他放心的微笑……还有，谢谢你，霖清。

　　我重新换了身绣丝雪莲的青牙长袍，再无心思打扮。急得霖清屡次哀求，我才迫不得已地让霖清重新为我画了眉角，戴了银簪，其他饰物，我依旧一概拒绝。
　　向镜子里望了望，才发现自己脸上竟然泛上了薄红。在清淡的衣饰下更显娇艳柔弱。我苦笑，恐怕是着了凉了，头有些眩晕，但我必须强撑着，至少不能搞砸。今晚，过了今晚就好了……父亲，亮终于明白您为什么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把重担转移到我身上，您早就知道，皇宫，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地方……
　　“主子。时候到了，该动身了。”霖清的话让我从恍惚中恢复了意识。看到霖清担忧的神色，我只是微笑。深吸一口气，亮，你必须忘记昨天的出轨，就像你自己说的，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是梦，就会醒，也早就醒了……
　　到了梦澈宫，我没有理会周围其他御侍惊异又防备的眼神。如果说从前我还曾有所顾及的话，现在的我，已然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在乎，更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即使我们身份一样，我和你们依旧不同。这是我的自信，我的自尊。霖清说的是对的，即使世人都瞧不起我，我也不能瞧不起自己。
　　所以当昨天的那个人向我走来时，我甚至没有移动半分，仿佛没有觉察到一般。他似乎被触怒了，其他的御侍也是脸色为之一变。
　　倘若是昨夜之前，我也许还会顾忌到我所处的环境，考虑到我身份的孤立，然而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了，眼前只有光的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睛……如果，我能再次遇见那双眼睛……如果，上天能够赐给我这个机会的话……我还会决然地说出昨天那番话语么？
　　我独自恍惚地想着想着，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前那个人被我的轻蔑所激怒，挥手向我的面颊打来……
　　我正要转过身，只听见他的一声：“塔矢亮你装什么清高！你也不过是个想在皇上面前求荣来拯救你败落家族的小人罢了！……”
　　我心底一惊，正想躲开他的巴掌，但是身体却被紧紧地拽住……果然是针对我一个人吗？我飞掠过周围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可以求援……只好生生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刹那的疼痛。不过是痛，痛一次，也就好了，就好了。只是下一次，我绝不轻饶！……
　　我闭上了眼睛。再被羞辱一次吧……脑海里，忽然化作了一片空白……

　　“你们在干什么？”轻轻的话语猝然响起，虽然轻微却是莫名地让人颤抖……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如此坚毅，平静中含着的怒意又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给震慑住了。我才回过神来，却正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大胆御侍！皇上驾到还不跪下请安？”一边的声音响彻宫廷。
　　皇上……我忽然笑了，身着鎏黄金麒龙袍的那个人，真的是昨夜静静在我身边温柔微笑的同一个吗？
　　这个世界在此刻寂静，我听不见接下来众人的惊呼，听不见跪下的扣击，听不见周围的人对我的斥责……这个世界，好安静啊……我怎么，都听不见了呢？眼里的他，已然不复昨天的温柔，我看错了，我真傻……那是冷洌中的威严，是沉默中的魄力……
　　高高在上地俯察着底下挣扎的我，是在观赏一幕戏剧吗？或者，忍不住亲身参与进来扮演一个角色来使这个游戏更为有趣吗？……
　　光。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究竟要什么……
　　偌大的宫殿里，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我似笑非笑地久久伫立着，看着他，看着我魂牵梦萦了一整天的人……他也在看着我吗？还是仅仅只是看着一个玩具？
　　良久之后，我终于缓缓地跪了下去，梦澈宫的地面，很是冰凉，冰凉得我，愈加清醒。
　　我徐徐吐口道：“皇上恕罪。臣等有些小争执，在开玩笑罢了。”
　　我回答的时候没有抬头对视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我在害怕，害怕一切都是假象。而我，宁可守侯着一个假象，而不是真实的他。

　　“宫廷之中，秩序最为要紧。朕早已颁下旨意。只为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但是……”我漠然地听着，帝王的声音，掷地有声，有着压迫人心的气息……
　　“罢了，毕竟是初次，争执在所难免。我就一概不追究了。塔矢君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所有人都一惊，既而幸灾乐祸的瞥过我一眼，又在压抑的环境下继续跪着答道：“是。”接着按次序退出了梦澈宫。我只是漠然地看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与我无关……
　　“陛下……”一旁的伊角忽然出声想说什么。看到前面人僵硬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门被徐徐地拉上，我依旧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眼前的人缓缓走近，突然用手勾起了我的下巴，硬逼迫着我重新对上了他的眼神，那深邃里澎湃着暗流的眼神……
　　“亮，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依旧沉默着。忽然发现这个宫殿，好冷，好冷……
　　“我知道你进宫的目的……你付出一切，是为了你的父亲。”
　　我微微抬头，他早就知道了。我的所有吗？我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定，即使堕入永远无法寻回过往的深渊，我也心甘情愿。
　　“是。所以我想和陛下做个交易。”
　　“拿你自己做交易吗？……”光暗哑着的声音回响在上空中，那样的低沉，蛊惑人心。
　　“……陛下难道不愿意？”
　　“连昨天也是交易？……”
　　平静的问句下掩藏不住的怒意让我心下一凉。不禁失声：“光……”
　　“你的名牌，我捡到了。想不到，你竟然就是塔矢亮……所以你没有出现在花会上，就是因为料到我无心应付你们接二连三的表演？恭喜你，亮，你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你成功了……”
　　我无法回答。昨天的我，失魂落魄间的软弱，现在想来，都似故意伪装，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来辩解？又凭什么让他来相信？
　　“塔矢亮你装什么清高！你也不过是个想在皇上面前求荣来拯救你败落家族的小人罢了！……”
　　隆隆的声响撞击着我的耳膜。那个人的话，也是他所想的。这个尘寰中，我最想让他信任的人，终究是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短暂的美好，竟然是如此虚渺，脆弱得不堪一击……
　　下巴上突然加重的力道让我不禁出声：“光……”
　　“你还愿意叫我这个名字，我是不是该感激你把我欺骗得如此完美？偏偏，……”
　　我仰头，光眼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藏的夹杂着痛楚的悲伤……
　　“我答应这个交易。对应的，你也应该知道你要付出什么。”恢复平淡的声音让我刚触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愿意。”那一刻，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我不再是光心目中纯净无暇的人，这些丑陋不堪，我原本永远不想让他知晓，只是我们共同掩藏的身份不会允许……
　　光细细地端详着我，我亦是怔怔地凝望着他。光，你何曾看见了我眼中的爱怜，我心里的忧伤？

　　光忽然抱起了我，转身举步向内室走去……我顺从地伏在他的怀里，清晰地明白即将面临的事，却没有一丝的慌乱，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一声……
　　“亮。从此往后，你永不得自由。”光轻轻扯开了我的长袍，咬落了我的薄衫，伏下用柔软的双唇封住了我的，宣告了我未来的永恒的枷锁。
　　那一整夜，光粗暴而坚定地占有了我，眼神却始终没有游移开一个位置。轻纱微拂，红烛摇曳，轻盈的烛泪在灯火的映照下猝然坠落，在地面上绽放了醉人的芳华……
　　我在痛楚中感受着躯体交缠的冲击，却从未比此刻更能领悟到存在的真实，这，不是虚缈的，幻想的……只觉得光的目光始终清冽地流淌在我的面庞上，充满了涌流的情萦……让我悲喜不分……
　　最后当我终于疲倦地沉入梦境的刹那，我听见了光微弱的声音：
　　“亮……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