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拾光篇》连城雪

11、明月不常圆11

　　充满氛围感的照片在白纸黑字间错落有致地排布着，读起来难免有赏心悦目之感。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在稿页间缓缓翻动了几次，同时而起的轻响是办公室内仅有的细微声音。
　　周彬在旁等得不耐烦：“所以到底行不行？给个痛快话吧。”
　　林亦霖回神，轻笑了声。
　　周彬顿时露出更为恼火的模样：“怎么，又想嘲讽我？”
　　“别紧张。”林亦霖照旧态度淡定，将打印出来的稿子认真地放入文件夹，而后才予以肯定，“看来我之前对你的评价有失公允，这是篇好论文。”
　　周彬似有什么包袱在心里落了地，嘴上却是不饶人的：“哼，要不是害你玩了次极限运动，我才懒得写呢。”
　　林亦霖扶了下护目的金边眼镜，打开教务系统，认真地录入成绩：“至少你是个说到做到的孩子。”
　　周彬呸了声：“我才不是孩子。”
　　说完他又很没出息地偷看屏幕。
　　林亦霖目不斜视：“还以为你真不在乎分数呢。”
　　周彬：”我是不在乎。”
　　林亦霖：“但是很好奇，自己用心做的功课到底是什么水平？”
　　周彬：“……”
　　林亦霖索性直接告诉他：“虽然你考勤很差，上次又抄袭，但我真的很喜欢这次的选题和完成度，所以至少是前十名的样子。”
　　周彬明显有点惊讶，沉默半晌才问：“呵，这次怎么不怀疑我作弊了？”
　　林亦霖弯起嘴角：“要想搞明白这个答案，你得变得更专业才行。”
　　周彬顿时一脸不想再多聊的表情，背起书包：“拉倒吧，我走了。”
　　“前十名可以参加寒假的游学活动。”林亦霖立刻提醒他，“我和系里申请过了，带你们去京都参观古建筑。”
　　“学校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周彬立刻指责，“我看你就是花你、你对象的钱拉拢人心吧？”
　　显然，这位少年还没办法接受他与众不同的性向和婚姻关系。
　　林亦霖才不会与学生多加争辩，甚至笑得很好看：“是又怎样？记得来参加，班长会联系你办护照的。”
　　周彬忙不迭地往办公室外面跑：“不稀罕，日本我都去烦了——”
　　“等下。”林亦霖恢复正色，叫住他问出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为什么会选择佛教建筑来赏析呢，这好像不是年轻人会关注和理解的题材，而且你相关的知识储备很不错，看得出不是临时抱佛脚。”
　　周彬停下脚步，想了想，丢下句话：“因为我外婆。”
　　话毕他便溜掉了，根本不给老师再追问的机会。
　　林亦霖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打开文件夹阅读起来，满眼专注平静，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再无关系。
　　经过窗边的周彬放慢脚步，表情复杂地瞥过几眼，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夜后，射击馆里仍旧是此起彼伏的震耳声响。
　　移动靶从前方滑过的刹那，林亦霖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竟然直接击中九环位置。
　　在后面忐忑围观的杜威分外震惊：“……你你你！”
　　林亦霖摘下隔音耳罩，揉着疼痛的肩膀回头：“嗯？”
　　杜威说：“你之前真的没打过啊，竟然这么有天分……我还以为你不敢呢。”
　　“为什么不敢？怕我回想起之前受伤的事故？”林亦霖把枪交还给教练，“我没那么敏感，而且感觉还挺有意思的，谢谢你带我来体验。”
　　杜威立刻得意：“这算什么？跟着我，在北京就没有见识不到的东西！”
　　林亦霖当然不想戳破他的大话，但杜威的同事却于旁发出声意味深长的嘲笑。
　　好面子的杜二萌立刻急了：“本来就是嘛！不然你说出个例外来？”
　　那同事名叫李子白，看起来非常斯文内向，嘴巴倒是很毒：“你上周采访被拒了四次，你指哪一次？”
　　杜威语塞。
　　林亦霖打圆场：“我饿了，不如我请你们吃晚餐？”
　　“多谢，改天吧。”李子白的态度不卑不亢，摆手说：“我还有稿子要写，下次再一起聚。”
　　林亦霖点头，目送着他平静远去，而后才说：“你同事的性格和你很不一样。”
　　杜威虽被那家伙怼了几句，说话倒是公正：“他可是位大才子，北大新闻系毕业，写的文案和台本超级绝，就是太我行我素啦，我本想着能跟你合得来呢。”
　　林亦霖安慰：“也没有合不来，只不过大家的边界感都很强。对了，你的店铺装修搞定了吗？”
　　提起这件事，杜威顿时打起精了神，开始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完。
　　林亦霖耐心地听着，与此同时又因他过于开心而有元气的样子而有些恍惚。
　　杜威东拉西扯了很久，直到得到小林子专业上的肯定，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光说我这些事了，本来是带你出来玩的——你还有什么想体验的事情？”
　　林亦霖失笑：“真想不出来，我在生活方面没什么天赋。”
　　“别老这是这副样子嘛，就是因为你对一切都没意见的样子，路路才总是忧心忡忡的。”杜威哼哼：“再说我不信你一点渴望都没有，非装得像是看破红尘。”
　　林亦霖保持笑意不回答。
　　杜威很敢讲，直接捅破窗户纸：“我猜你还是很想没日没夜地奋斗，盼着有朝一日变成建筑大师什么的，可惜现在身体条件不允许了，又不忍心诉苦，所以才故意表现得云淡风轻对不对？”
　　“不能说不对，但那些也真得没那么重要了。”林亦霖并不撒谎，竟然难得提及自己的心思，“不过，确实也有渴望，只不过很遥远。”
　　杜威非常感兴趣，只觉得自己这番探听定能在陈路面前立下大功，忙追问：“哦？展开说说？”
　　林亦霖认真道：“我想给陈路……在沙漠里建一座城堡。”
　　这句话和“我想去火星养老”类似，完全不在杜威的理解范围之内：“啊？”
　　林亦霖并未解释，忽看到不远处走来了熟悉的高挑身影，立刻主动迎上去，很有担当地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你怎么来了？我突发奇想要试试这个，幸好杜威搞得明白。”
　　陈路还穿着商务西装，显然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表情很不好看。
　　杜威慌张找补：“我劝了好久林林都不听，射击很累很危险的啊！”
　　陈路皱眉：“装，继续装。”
　　幸好林亦霖直接放大招，伸手就把他拥抱住，轻声说：“想你了。”
　　陈路：“……”
　　趁这个机会，杜威忙不迭地便溜了：“我去我妈那蹭饭了，才不当电灯泡，记得要报答我啊！”
　　陈路对这个永远长不大的损友彻底无语，等他消失后才扶住林亦霖的后背，轻声问：“累吗？明天肯定要肩膀痛，还怎么去讲课？”
　　“现在就痛。”林亦霖抬头看他：“今天那个不听话的学生写了篇非常精彩的论文，我好开心。”
　　陈路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又似乎很是笃定：“有你教他，他不可能没出息。”
　　林亦霖轻笑：“用不着无脑夸我。”
　　“我讲真的。”陈路拉住他的手：“毕竟像我这样无药可救的人，也从你身上学到了全部。”
　　林亦霖重复他的用词：“全部？”
　　“人家不是说，每七年，我们身体的细胞就会完全更新一遍，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明年我们就认识十四年了。”陈路回神，望向他眼眸里的自己，“就算我最开始再怎么糟糕——”
　　“别这么说自己。”林亦霖阻止住他的自责，但转而又点点头：“但你确实已经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了。”
　　陈路失笑，忽然用力将他揽到怀里：“别指望着说些好听的话糊弄过去，怎么答应我的？和杜威出来玩可以，但不可以做伤害身体的事，少听他的怪主意。”
　　林亦霖无奈：“这次你还真冤枉他了，真是我自己要来的。”
　　陈路不信，因为小林子从不喜欢与暴/力有关的娱乐方式。
　　没想林亦霖却认真道：“以后，不管是Leo或者谁都好，不管是什么人想要伤害你，我都不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了。”
　　陈路微怔。
　　“活到现在，对自己要求不多了。”林亦霖微笑：“好在这还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