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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二十四孝 ...

  •   宋尧山扶谷陆璃在一楼大厅里靠门的位置找了个空座,他也不敢真带她出去吹冷风,万一激住了她现在那异常脆弱的胃,还不知她又得怎么难受。

      谷陆璃拔管后就换了身宋尧山准备给她的Muji家居服,俩人往大厅里挨着一坐,跟两棵秃噜了叶子的盆栽似的,色调寡淡得异常配“倒春寒”这三个字。

      荀城大学紧靠的正是荀城医科大附属医院,也是荀城数一数二的镇市之宝,近年一再扩建,从主楼一层正中通道往后走,便是新落成的整形科的附楼。

      大厅里来来去去有不少人脸上蒙了纱布被搀扶着出来,宋尧山突然就转头唤了一声:“学姐。”

      谷陆璃情绪不大高涨地扭头,不咸不淡:“嗯?”

      “这家医院的整形科名气很大,你——那位谷先生不是毁容了吗?”宋尧山一挠头顶小卷卷,踩在她私事家事的边缘拐弯抹角地左右试探,笑得一脸的天真正直道,“你看你母亲那么急也不是办法,我认识一位整形科的主任医师,要不,我介绍给谷先生认识一下?”

      谷陆璃:“......”

      “你这闲事儿管得可真清新脱俗啊。”谷陆璃让他一语直接气笑了,“家住黄河边啊?管那么宽!”

      宋尧山让她发力一怼也不恼,“挑起固定话题”目的达成,便端着一副“我还不是为你好”的姿态,好脾气地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只定定看着她。

      谷陆璃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下莫名其妙又让他拱得火“蹭”一下蹿得老高,抓住他话里隐藏的意思扒拉出来,无限放大,瞬间就给他扣了顶“觉得她的确毁了谷先生容”的帽子,开始看着他这个翻版“谷小先生”横竖都不顺眼起来。

      宋尧山一句话还都没说,她“唰”一下一伸双手,恨不得把手指尖戳进宋尧山俩眼珠里:“我拜托你们了,就我这指甲能把谁抠出毁容的伤啊?!”

      宋尧山脑袋往后一仰,下意识抓了她手腕扣紧在掌心。

      谷陆璃抽了一下手没抽动,恼道:“让你看指甲呢,你抓什么抓?”

      “我当学姐你因为我冤枉了你,突然想掐死我。”宋尧山故作委屈道。

      谷陆璃横了他一眼。

      谷陆璃这一生病,病得炸毛频率都上升了一个数量级,也没前几天刚认识那会儿冷漠疏离了,毛炸得还挺可爱,宋尧山忍不住就想笑。

      他两腿一叠侧了下身,抓着她双手颇自然地就按在了自己膝盖上,头一低,这才瞧见谷陆璃十指指甲修得极短,甲端只隐约可见薄薄一层白色边缘,甚至比他一个男生的指甲剪得还要短。

      这样长度的指甲搁在两天前的“行凶作案”时,能带来的杀伤力也的确非常有限,她要是下了狠劲儿把对方挠出血可能,要说能留多深的伤口,还真就未必了。

      “那阿姨为什么说你——”宋尧山话刚出口一半,对上谷陆璃一双半挑高的嘲讽眉眼,登时便懂了,笑道,“故意夸大其词想让你去探病啊。”

      谷陆璃冷淡地掀了下眼皮,连回答都不情愿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宋尧山在谷陆璃面前异常能屈能伸,把聊死了的天又再度往活救:“学姐,你就是跟这位谷先生打的架?”

      他心知肚明现在问这事儿肯定捅马蜂窝,却又莫名执着地想要个肯定答案,想知道到底是谁伤了她。

      “关你什么事儿?”谷陆璃倒是没炸,扭脸喷了他一头冰碴子。

      宋尧山也不敢太把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生怕她再发现端倪谎不好圆,只当被她怼了想找事儿,故意慢条斯理地拉仇恨:“是不关我事儿,可我这一天天的吧有点儿无聊,就是想找个乐子聊聊八卦而已。”

      他这贱了吧唧的模样莫名就跟谷志飞那混蛋完美重合了,谷陆璃闻言眼角一跳就欲抬手,宋尧山敏锐觉察,先她一步压着她手腕不让她动,凝着她双眸笑着道:“学姐,看你这眼神,这回是真想掐死我了?”

      谷陆璃对着他这暗搓搓的挑衅劲儿,气得牙痒痒,她要真怒时是连人都不想怼的。

      她十指抓着宋尧山膝头借力挣扎,将他裤腿都揉皱了,宋尧山手上就是不松劲儿,俩人孩子气地四目相瞪,相互角力,跟俩小学生似得幼稚。

      “阿璃?!”他俩低头互不相让闹腾得正欢,突然有一道清亮女声猛地插入,俩人愕然抬头,只见身前正站着位装扮新潮温婉的中年美妇,一双凤眸惊诧圆瞪,“你怎么在这儿?!”

      那妇人与谷陆璃有三分相似之处,尤其那张娇俏的鹅蛋脸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宋尧山心下一有计较赶紧放手,谷陆璃趁势抽手迅速往身后一背,藏住左手上拴着的表示病人身份的腕带,站起来惊而不乱地道:“妈?”

      她一站起来,宋尧山也跟着起来了。

      谷陆璃手在背后拉扯着腕带,将它拽下来一把团了不动声色塞进裤兜,揉着手腕这才若无其事地将双手放回身前,一套动作做得莫名像是副被捉了奸手足无措的模样。

      陆女士脸上神情瞬间就变了味儿,想茬了,忍不住就往宋尧山身上多瞥了几眼。

      “阿姨您好。”宋尧山主动伸手与她握了握,两眼笑成月牙状,虎牙尖尖露出唇边,满头小卷卷随着他低头动作略微一晃,气质突然就被他诡异地调整到了介于男人与男孩儿之间,彬彬有礼中还带有几分干净的少年气息,分外讨长辈喜欢。

      陆女士拉着他手上下摇晃,眼珠黏在他身上越瞧越是满意,眼神暧昧饱含怪罪地斜了谷陆璃一眼,气氛陡然就变了:“你好你好,你是——”

      “我——”宋尧山刚脱口而出一个字,就听谷陆璃毫不掩饰地重重咳了一声,他便闭嘴不说话了,收回手往谷陆璃身边一站,完美诠释什么叫做二十四孝。

      这训练有素的样子,连陆女士都被震了一下,眼神愈加得古怪。

      “您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谷陆璃生怕宋尧山一嘴捅出去他就是那位“隔壁刘婶她小舅子上司弟弟家独生子姓宋的表哥”,故意将话题往开转。

      “那你怎么也在这儿,”陆女士突然心虚,眼神四处乱瞟,虚张声势地反问,“你不是说去外省出差了?”

      她这副模样一露,谷陆璃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更加不能放过她,颇强势地皱眉追问:“我的事儿说来话长,先说你的。”

      “那你可以长话短说。”陆女士比谷陆璃还有少女感,穿着件樱粉色的羊绒大衣嗔怒着跟她抬杠,俩人完全不像是母女。

      “长话短说什么?概括文章中心思想啊?”谷陆璃对着她妈又自动开了嘴炮技能道,“那你得给我一支笔,我好手动打个草稿。”

      宋尧山又快控住不住表情了,想笑。

      “谷陆璃!”陆女士说不过她恼了,踩着双细跟长靴一跺脚,喊了她一嗓子。

      谷陆璃让她吼得不痛不痒,掀了眼皮看她:“你到底来医院干嘛来了?来看谷志飞,是不是?谁说他住院了,谷学海?”

      谷陆璃嘴里“噼啪”吐出俩名字,宋尧山眉心一动,莫名觉得这俩名字都挺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说过。

      “那你把你弟弟脸伤了,你不来,我总得来看看道个歉吧。”陆女士理直气壮道,“你爸爸说给他在这家医院联系了专家会诊,我就来了嘛。”

      这非常人能有的待遇“专家会诊”四个字一出,宋尧山登时就想起了那俩人名背后的身份,眼珠往谷陆璃身上一转,止不住惊讶了一瞬。

      谷陆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妈,嗓音突然就沉了:“手好了?”

      陆女士怔了一怔,红肿适才消退的左手往大衣衣摆上轻蹭了下,讪讪地点了下头:“啊。”

      “手好了,不疼了,你就忘记错的人是谁了?该道歉的人是谁了么?”谷陆璃深吸了口气,胸口不住起伏,刻意下压的嗓音还是因为抑制不住的愤怒陡然爆炸,“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一遇见那两个人就把自己的尊严往脚下踩!他们不稀罕!你自己能不能稀罕一下!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觉得,我为你打的架都是白打的啊!”

      她一连四句谴责一句更比一句声调高,如惊雷般猛然乍响在嘈杂的大厅中,周遭顿时一静,像是时空停驻了一般,来往人流顿足回首,所有人都朝他们三人望了过来。

      宋尧山没想到谷陆璃会当众发怒,也吓了一跳。

      陆女士被她吼得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不可置信地浑身打着抖,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捂着脸转身就要往外跑。

      谷陆璃吼完那一嗓子也瞬间冷静下来,她一把拽住她妈手臂,闭了闭眼哽着嗓子低声道:“对不起。”

      陆女士反手甩开她就势一推,正好碰到谷陆璃的胃,谷陆璃闷哼一声突然蹲了下来,两手揪着她妈衣角,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弯腰蹲在了地上,红着眼圈仰头不住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女士背对着她被拽着也走不成,满大厅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看热闹,她又气又臊,只觉颜面扫地,跺着脚只是哭。

      此情此景似乎一下就将她带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那时始终不愿离婚拒签协议书,那龙头等得不耐找人做了伪证倒打一耙,私自以谷学海的名义起诉陆女士婚内出轨,她被迫无奈同意签字的当天,谷学海便净身出了户。

      他一走,院里不明真相的四邻揪着那一星半点的风言风语,指着她后背暗自揣测,戳着她后背脊骨眼神嫌弃鄙夷。

      周身皆是窃窃私语悉悉索索的声音与猜忌暧昧的眼神,那是她自此生出心病的源头,也是她不能承受的重量。

      宋尧山蹙眉担忧地凝着谷陆璃,生怕她病情反复,医生说她目前情绪激动也是大忌之一,他见谷陆离额头已渗出了汗,弯腰想去扶她一扶,却被她反手扯住了衣袖,低声道:“你把我手机给我。”

      谷陆璃对宋尧山说完,又转头对陆女士道:“妈,你先别走,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宋尧山应声掏了手机出来递给谷陆璃,她单手拿着手机,另一手还死死揪着不住挣扎想走的陆女士衣角不松手。

      她手指微微颤抖,翻找了通话记录里一串没有署名的手机号码,按了回拨,待电话一通便冷笑了一声,压着嗓子开门见山直接就道:“谷先生,我就问你一句,您儿子真的毁容了么?”

      “......”

      她一语既出,陆女士就泪眼朦胧回了头。

      “呵,是么?那他又住院了么?您又给他找整形科专家会诊了么?”谷陆璃脸上神色变化
      了一瞬,眼神一沉,更冷。

      “......”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声音有些低,谷陆璃手机音量又调得小,只依稀能泄出只字片语,陆女士与宋尧山也听不大真切,只能从谷陆璃的表情与对话中分辨对方的回答。

      “是嘛,那他住哪个病房?我现在就去看看他。您不是让我给他当面道歉吗?我人现在就在荀城医科大一楼。我上去,还是您下来?”谷陆璃嘴角嘲讽的意味愈加得浓。

      “......”

      “姓谷的,您真是谎话连篇、欺人太甚啊!”谷陆璃陡然发出一声冷笑,“谷总,您在商场上也是这样夸大其词的么?”

      “......”

      “让你儿子安安静静别再吵闹了,真掉你们上流社会的价。”谷陆璃压着嗓音眉目都有了些许扭曲,“怎么,他伤了闹了,你心疼了,就连脸面也不要了,想方设法让我们母女俩给你们道歉平你那宝贝儿子的怒么?”

      “......”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愿认你么谷总?因为我知道,你想听我一声‘父亲’不过是想借此让你自己能够原谅自己当年的荒唐罢了,为你自己能把脸面从脚下捡起来贴回脸上去罢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和你那个熊儿子,你没把我、没把我妈放在眼里,你只不过是把我们当做安慰你自己良心洗白你自己卑劣人品的工具!谷总,这十年cos出来的情深似海、矢志不渝、浪子回头,把您自己都感动了吧?我就问您一句——”谷陆璃咬着牙根连声冷笑,“您如今可演累了?或者,您何时才能演累呢?”

      待她这一段铿锵有力的谴责出口,连宋尧山都被震撼了,电话那头登时没了动静。

      静默了片刻后,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谷陆璃手心上也全是汗,她手指一滑碰到了免提,话筒里机械的盲音立刻传了出来,冰冷刺耳,甚至有些讥讽的味道。

      她拽着她妈衣角,掌心扣着手机捂着胃忍不住跪在了地板上,额头上的冷汗“啪”一声打在地上,嘴唇发白颤抖,她抬眼看着她妈背影说:“妈,您现在明白了吗?您还觉得我们要跟他们道歉吗?”

      陆女士“哇”一下大哭出来,再也不顾其他人眼光,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这些年始终揣着一份明白在装糊涂,如今连这么一份糊涂也被谷陆璃当众戳破。

      她弯腰一把推开谷陆璃,推得她直接坐倒在地上,后背撞在硬塑料椅子的边缘上,发出“咚”声闷响,她扑过去拿拳一下一下砸着谷陆璃肩膀,哭着喊:“你就让我活在梦里不行吗?”

      谷陆璃被她一砸,连她衣角也拽不住了,歪着头手一松落在地上,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陆女士自己倒先吓着了,眼泪猛地一收,又带着哭腔摇晃她:“阿璃,你怎么了?”

      宋尧山一步上前跪下去瞧她,急声便道:“学姐,你胃疼了是不是?”

      谷陆璃捂着胃疼得答不出话,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宋尧山一把拨开陆女士,赶紧抱了谷陆璃起来。

      “阿璃!”陆女士吓得复又开始哭。

      “学姐她胃出血。”宋尧山道,他说完一句转身正要走,脚下突然一顿,低头深深瞧了一眼怀里人苍白痛苦的脸,抬眼又继续冲陆女士补了句,“她打架打得胃出血,不想让您知道担心。病房在十一楼1111。”

      他话音未落,掉头就往电梯间跑了过去。

      “谷学海!”陆女士跟在宋尧山身后边跑边打了电话给谷学海,张嘴便哭着大喊,“你的儿子是人,我的女儿就不是人了吗?!阿璃被你儿子打到胃出血,该道歉的是你们!阿璃不原谅你了,我也不会再原谅你!你们欺负我可以,我受着,我有所求,我求你那一份情。可是现在我也什么都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了,你们可以欺负我,但是不能欺负我的女儿,之前都是我做错了,我全错了!”

      宋尧山临近电梯的那一刻便想:谷陆璃也总算是值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二十四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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