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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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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头好找,现在是战时,城墙之上多得是,异族人全民皆兵,打起仗来狠得不要不要的,不光对对手狠,对自己也是狠得出奇。男女老幼各种年龄各种型号几乎一应俱全,魏浮生想要什么样的派几个人给他自己去挑就成。
可这玉女就有些麻烦了。
我和她也算打过交道,想当年父皇病危之时,我曾奉命前往西南寻访这位赵玉娘,褪去了神化的外衣,她不过是南山脚下村寨中一个普通的民妇,只因为心地善良、略通药理,经常上山采药免费救济村民,故而深受附近村民爱戴。
玉女娘娘这个名号就类似于中原广而流传的‘活菩萨’美称,美则美矣,没什么实际含义。可是即便如此,在广大人民群众心目中,这位赵玉娘就是天上下来的玉女娘娘,这种论调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信仰,战时人心不稳,南山周围又各族杂居,魏浮生这时候要动她,难免让我起疑。
“好说好说。”我笑道,“这玉女我也认识,算是熟门熟路,不知魏子为何要找她?”
魏浮生媚眼如丝,朱唇轻启,对着我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药引。”
我勒个去!
“那不是草菅人命?!不准!在本王的封地上,绝对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大喝道,这家伙实在太不像话了!动了玉女,南山必反,届时要是再救不回杨昭骏,我等真的要被异族斩杀殆尽了。
“所以在下才说代价沉重,就看王爷舍不舍得。”他道,“不过请王爷放心,玉女不会死,不仅不会死,还会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我讥笑道,“你是说,我父皇倾全国之力都没有做成的事情,你一个荒野村夫却可以办到?”
“办不办得到,王爷可以拭目以待。”他这样回答倒也不卑不亢,可是我却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魏子这么说,未免太过自私。若是不成,本王将腹背受敌,到时候怕是将你车裂凌迟也难消本王心头之愤!”我怒发冲冠恐吓他道,“为什么偏偏是玉女?其他人就不行么?”
“王爷有所不知,这玉女与我皆是九黎族人,本族秘法,非我族类不能承受,我族人丁凋零,整个西南唯有我与她二人,所以不得不让玉女置身其中化作药引,引到将军身上。”魏浮生答道,看似有理有据。
九黎族我没什么印象,好像是个特别古老的民族,与蚩尤相关,他这么说我一时间也找不到明显的破绽,为了杨昭骏的死活,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好,本王答应你。”我道,“不过你必须向本王保证——玉女不死!”
“那是自然。”
我让田林盛将魏浮生安置在王府东南一个僻静的角落,越少人看见他越好,省得他再妖言惑众,惹人心烦。
——就算结局已定,该走的剧情哭着也要走完。当天下午,我便骑马前往南山拜访玉女。
到达村寨时天色渐晚,我们一行人气势汹汹突然闯入,差点被寨子外的守兵乱箭射死,还好队伍里有人通晓他们的语言,对着喊了好几遍,人家才打开寨门放我们进去。
见过族长表明来意,献上礼物,又寒暄了几句,我轻车熟路来到了赵玉娘的家,方知她丈夫上山采药去了,只有她一人和两个孩子在家。
西南地区各民族杂居,男女大防不如中原严重,像我这样的成年男子拜访一位已婚妇人也是可以被接受的,况且还有她的两个儿子。
我到来时,她正在厨房烧火做饭,两个儿子在院子里玩耍。大儿子七岁了,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小儿子才三岁,正是玉雪可爱的年纪。前几年我来过这里好多次,大儿子对我有些印象,一口一个朱叔叔,甜而不腻,小儿子则是呆呆的看着我,一脸茫然的表情。
我笑着打了招呼,从马上的行囊里抓了一把糖丢给他们,让侍卫陪着他们玩耍。这时赵玉娘正好从厨房出来到院子中打水,见我来了,也是一脸惊愕。
只见她与这里的寻常妇人一样用蓝布裹着头发,穿着粗布的衣裳,系着围裙,清秀的脸上不施一丝粉黛,反而由于烧火做饭的缘故,全身都是油烟的味道,哪里有一点玉女娘娘的模样。
正是因为她本性纯良,真实,不做作,我才更想保住她。
“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派人通知一声。”她从容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淡定的样子,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大明的王爷,西南的藩王,而是隔壁寨子的哥哥。
“急事儿,不然也不能再来打扰你。”我诚恳的说道,这些年来我诸事纷扰,她又嫁为人妇,平日里的往来确实少了。
她领我进了屋,坐下说道。
“说什么打扰,倒是生分了,你我当年为了救寨子里的阿翁连夜冒雨上山的事儿我还历历在目,就像是昨天一样。”她道,“说好的,自那之后,我们便是生死之交!”
“对,生死之交!”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有几分心虚。毕竟我是带着目的来的,做不到她那样的纯粹,“你过得还好么?”
“还好吧,有吃有喝,有丈夫有儿子,那句汉话怎么说的,齐人之福,我都有了,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赵玉娘替我倒了杯茶,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面对如此耿直的她,我如鲠在喉,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咽了几口茶之后,终于把事情断断续续的说了个大概。
谁知才听了七八分,她就“噗”的大笑起来,茶水喷了我一脸。
“干嘛呀!有那么好笑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啊!”我不解的擦着脸上的茶水,问道。
“还九黎族,还就剩我和他两个人,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汉人了。”她大笑道,“九黎族是九个部族的统称,要说后裔的话,西南地区十有八九都是九黎族的后人,光这寨子里就不下好几百,骗谁呢!哈哈哈哈。”
好的吧。我怒火中烧,好你个魏浮生,好你个杨佳乐!给我等着瞧!
“那他所说的长生之法,可确有其事?你也知道,我的那个朋友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我不能见死不救。”我诚恳的问道。
“你这次来算是来对了。”赵玉娘笑道,“要是早几年来啊,我说不定会像对待那些疯子一样把你打一顿再赶出去,不过这两年,我还真发现一个法子!长生不能保证,续命倒是可以!”
“玉女娘娘!求您快快说来!快快说来!”我大喜过望,差点跪下来给她磕两个头。
看我如此模样,赵玉娘也不心急,反倒慢慢悠悠的掀开帘子走进内室,过了好久才拿出一个黑色的瓶子来。
“这是什么?”我问。
“蛊。”
苗人善蛊,天下皆知。赵玉娘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苗家女子,不会用蛊倒奇怪了。只是我从未见过,不由得好奇起来。
“这瓶子里装的就是?”我伸着头问道。
“正是。”赵玉娘见我好奇,就好心的将瓶塞拔开,让我看个究竟。
谁知她这一打开,里面竟然冒出一阵浓稠的黑雾向我扑来,简直和上个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我一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好歹你也是个王爷,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挥了挥手,那片黑雾竟然听话的停在了半空中,不再往我这儿靠近。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我心有余悸,不敢直视,“姑奶奶,你拿远点!我害怕!这东西,能替人续命?”
“瞧你那样子!要是我儿子早把你扔出去了!”她一脸恨铁不成钢,见我脸上的惊恐之色不像是装的,只好无奈的解释道,“这是蛊,就是我养的虫子啊,平时用秘药控制,不会随意伤人的。”
虫子?我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这片悬浮在空中的黑雾,发现他们还真是由一个个米粒大小的小黑虫组成的,只是数量巨大,又太过密集,才会让人一时分辨不出。
虫子吃人这种场面也很惊悚好不好!
要不是走投无路,我绝对不会用这种方法!太TM恶心了!
赵玉娘见我一脸嫌弃,便道:“你个大男人还怕虫子?还有没有出息!”
没有!我心道,不敢说出声来。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拿你的杨将军试药。你别看它们长这个样子,其实可有用了,上次我阿爸上山打猎跌断了腿,树枝斜插进大腿血流不止,差点就挺不住,多亏这些小东西吃掉了腐肉,又促进新肉新血的生长,我阿爸才捡回一条命来。”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我道。蛊术这玩意儿虽然神秘,但也并非封建迷信,其中有的是科学依据,赵玉娘的蛊疗法大概就和现代社会的苍蝇疗法类似,恶心是恶心了点儿,只要能恶心了阎王爷,从他手里把命夺回来,谁还在乎那个。
“那就请玉女娘娘快快随我下山救人吧!”我对着她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西南人民的性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我话课说在前头,救人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赵玉娘正色道。
“你说,你说,我洗耳恭听!”
“阿大阿二渐渐长大了,我想带他们进城。”
时间不等人,当天晚上,我们一行人就踏上了回程的道路。赵玉娘给她的丈夫留了信和地址,带着大小儿子一同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到了城门之下。
现在是战时,入城需要各种检查各种证明,而侍卫拿着我的令牌开道,一路自然畅通无阻。轻轻松松的进了城,两个孩子就忍不住的掀开窗帘向外张望,一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那样的新鲜。
南城地理位置优越,是西南地区的首府,也是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各个民族的混居使得这座城市充满了异域风情,当真一步一景,绝不重样儿。
作为西南地区职位最高的吉祥物,除了实权,还真要啥有啥。赵玉娘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生存环境和条件,在孩子面前,神仙一般的玉女娘娘也不能免俗。山里好虽好,只是太过寂寥,两个孩子明显更渴望外面的世界。
然而这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马车停在了王府大门前,此时时间尚早,屋檐下悬着的灯笼还亮着。而田林盛早就在门口恭迎多时了,见我下车,立刻迎了上来。
“恭迎王爷回府!”他笑语盈盈。
“恩,有劳你一大早在这儿等我。”我道,“这一晚上府里没发生什么事儿吧,前线的战报传来了么?”
“府里无碍,多亏了杨将军的部署,前线也无大碍。”田林盛道,“王爷,既然玉女已经请回来了,那花园东南角的魏子该如何处置?”
好个奸邪的东西!竟然看出了我和那魏浮生不对付,真不愧是权奸的料儿!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这货要是在朱翊钧那小子身边,还有魏忠贤、刘瑾、汪直、什么事儿。
“找人做了,就说是暴毙,别留痕迹。”我微微一笑,原来自己也有当暴君的潜质。
“遵命!”田林盛心领神会,我俩相视一笑,共同将这个秘密深埋在了心底。
明神宗万历五年,西元一五七七年,将军杨昭骏重伤,后经玉女医治,转危为安,永宁王大喜,隧在南山之上为其修建玉女宫,受万世香火供奉。
史书上的一句话,简单明了的介绍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然而王府的史官文风太过简洁,许多故事未曾记录其中。
比如那个被暴毙在犄角旮旯的魏浮生,死后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任是田林盛气急败坏挖地三尺也寻不出个究竟。
再比如赵玉娘一家在南城里安了家,永宁王厚道的替他们在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定了一间门面,小夫妻俩带着孩子开了间医馆,专治疑难杂症。鉴于玉女娘娘的名号太盛,这医馆一开起来就几乎远近驰名,赵玉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得不收了好些学徒,其中不乏玉女娘娘虔诚的信徒,下决心并坚持要把赵氏疗法发扬光大。
又比如,杨昭骏从鬼门关一圈转回来之后竟然一度双目失明,虽然赵玉娘说这只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连锁反应过十天半个月营养跟上就好了,却依然把我吓的够呛。
杨昭骏,我为你也算操碎了心,你要是瞎了眼,千万不要怪我啊!
还好这时候最危急的关头已经过去了,杨昭骏每天闭着眼睛听听战报,指挥指挥下属照样可以指点江山,部署各种计划。
我这些天跑他的这儿比我的后院次数都多,但鉴于深藏在心中的那股沉重的负罪感,每每过来,只敢在他的窗前偷偷的看一看。
“你来过很多次,是这王府里的人么?”事实证明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这次正巧被他抓个现行。
“将军是怎么发现的?”我心中一凛,不愿让他知晓我多次过来见他,便逼着自己变了个声音说道。
“你脚步轻盈,与寻常军士不同,而我这里除了军士又少有人往来,因而猜测你是王府中人。”他言笑晏晏。一双漂亮的凤眼虽然被白纱包裹着,却一点也不降低他的颜值,美人无论怎么装扮都是美人。
我的心里忽然产生了别样的心思,我想知道,如果抛下永宁王这个身份,他会怎样待我。还会像往日那样恭敬而和颜悦色么?不,那样的状态是对王爷的,而我,周景琰,不单单只是永宁王。
“是的,我确实是王府之人。”我道。
“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是这段时间看不见无聊,他竟然又开口问道。
“周景琰”我下意识的开口,“我叫周景琰。”
“我听你声音比我年轻许多,那我就叫你阿衍好了。”
WTF!我瞪大了眼睛,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