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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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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邓恩慧离开的那日,竟是这个冬日里难得的一场艳阳天。
阳光灿烂,满世界都是迎接新年到来的欢声笑语,只有沈承瑾并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么过的。
他恨她,恨得几度想亲手杀了她,可现在他的心却空了很大很大的一块,无论他怎么捂怎么填,那空缺将永远都在那里,冰凉而空寂。
灵堂里,客人来了走,走了来,直到夜深人静,沈承瑾依旧跪在原位,麻木的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他的脑袋也早已没了知觉,有人拉他起来,他无动于衷,依旧断了腿似的跪着。
跪着跪着,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真的什么都没了,最后一个亲人,最后一个会把他放在心尖上挂念的人。
他曾经拥有的所有,都已经烟消云散。
又过了不知多久,灵堂的门口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吵闹。
沈承瑾茫然地转头看过去,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到一张寒夜里冷酷无情的脸。
隔着人群,他看了何望一眼,几乎是同时,那人也转过头来看向他。他的脑袋顿时“嗡嗡”地响起来,而他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一眼之后他的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就像他从未认识过何望,不曾喜欢,也不曾仇恨。
门口的人们阻挡着何明生和跟在他身边的何望,大骂着驱赶何家的仇人,几乎要跟何明生的保镖打起来。
沈承瑾麻木地说了一声:“让他们进来。”
没人听到,沈承瑾手撑着地,痛苦地喘了一口气,瞅着地面吼道:“让他们进来!”
空气霎时安静,有人急道:“可是——”但即刻被勒令住了嘴。
何望去找邓恩慧并没有瞒着任何人,当夜就传了出去。更糟糕的是何望离开后邓恩慧的病情就急速恶化。
而就在何望前往医院的第二天,何明生对外公布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何家还有一子,而那个私生子,便是从未在人前露面过的何望。
之后更如戏剧一般,不过十几日的时间,华宇高层动荡,总裁易主,沈承瑾迅速被踢出局。就在那之后第三天凌晨,邓恩慧撒手人寰。
何家和沈家的仇,永远,都不再解得开。
何家看起来终于复仇成功,大获全胜,而沈家的人死的死,败的败,一夜之间,仿佛曾经羡煞旁人的过往都如梦不复。
沈承瑾想,他不怪谁。
他不能怪谁。
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做的孽,最终都该由他来还。
他早有准备,可是明明如此,他却依然痛得这么厉害。从未有过的疼痛,痛得他恨不得即刻死去。
何明生和何望走到邓恩慧的遗照前,沈承瑾依旧木然地跪着。
他们终于大仇得报,他竟想,或许他该对他们说一声“恭喜”。
何明生上完了香,迟疑了一下,还是朝沈承瑾走来。他盯着何明生的脚尖,听到何诺的父亲对自己说了一声“节哀”。
一年多以前,换成是他,他浑浑噩噩地走进何诺的灵堂,被刚失去儿子的何明生赶出去。
那时候他怎么想过,有一天他们会换过来。
沈承瑾捂着心脏,单手撑地,几乎要倒到地上。何明生双脚的后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他没有抬头,他只知道自己所失去的,都是由那个男人所夺走。
唯有他最后的呼吸,仅剩的尊严,他不会交给他,不会任他蹂躏成渣,如垃圾碾入脚底。
他欠他们的都还了。
他们再不相欠。
沈承瑾紧紧地闭着眼,不再理会何家父子。直到他确认他们离开,他才缓缓睁开双眼。然而他发现自己眼前弥漫着无边的黑暗。
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事,沈承瑾的身子一斜。
“承瑾!”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他听到了宋知峥的惊呼。紧接着,是他自己倒下去的声音,他触碰到冷硬凄清的地面,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吵杂的人声。
如果就这样,再也不用醒来,那也好。
如此,或许他就能去见他了。
有人将沈承瑾抱了起来,冲开人群。
沈承瑾什么都不再知道,那吵闹的人声,几乎再一次大打出手的灵堂,宋知峥带着人拦住何望的去路,带着杀意将他从何望手里夺过来……
他不想知道那一切。他只看到在一片广阔无边的花海里,他的母亲和他的小姨都在,她们长得一模一样,穿着白色的纱裙,戴着阔边的草帽,是如此年轻而纯洁。
他从遥远的地方走来,发现自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他走在柔软的及腰的花海中心,手里牵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
阳光灼眼,天朗气清,天空里飘着花瓣,飞着蜻蜓,日光的光晕温柔地落在头顶,就像天空呼吸出的温柔。
他拉着他,心底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与快活。
“我是沈承瑾。”他带着少年向自己的母亲和小姨奔去。
“我知道。”对方朝他微笑,星眸皓齿,天真纯粹。那阳光与风,那少年干净的脸是如此让人回味,让人眷恋,依依不舍,美好得剜心。
十几岁的他开心地大喊:“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最喜欢了!我妈也喜欢你,最喜欢了!何诺!”
“好啊。”少年回身抱住他,他们突然倒进了草地,倒进了云朵,倒进了他母亲的腿上。
“妈妈。”他抱住她的腿,不知为何,浓烈的哭泣的冲动袭击了他,他一下变得伤心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出生之时便失去了她。而他在出生之时,又拥有了别的母亲,别的不知真假的幸福。他已分不清爱,分不清恨,分不清如何是好,如何是坏。他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可是他却伤害了更多的人。
他们都因为他死去。
是的,生死茫茫,无论再如何追忆找寻,他什么都不再找得到了。
“……不起——妈……诺、何诺——”
“……承瑾、承瑾——”
胳膊被人摇晃着,一道熟悉的呼唤渐渐地沈承瑾拖离出浓烈的悲伤,渐渐的,他感到一道刺眼的光芒,眼皮滚动了好几下之后,沈承瑾睁开了眼睛。
头顶上是陌生的天花板,沈承瑾讷讷地看了几秒,接着转过头,看到坐在床边的宋知峥担忧而悲怆的注目。
宋知峥手里拿着帕子,伸过来要给沈承瑾擦脸。沈承瑾挡开了他的手。
沈承瑾坐起来,起身下地,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痕往外走。
“承瑾,你去哪里?你该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
宋知峥连忙抓住沈承瑾的手,他比沈承瑾高大,又用了力不让沈承瑾走,反驳道:“你有事,你休息一会儿,我叫周默过来了。”
沈承瑾突然怒火上冲:“叫他来干什么?他能把她从棺材里医活吗?!”
宋知峥依旧抓着他的手腕,心酸地说道:“他不能医活已经去世的人,现在需要休息和看医生的人是你。”周默是沈承瑾和宋知峥的老同学,也是沈承瑾的私人医生。因为一些原因宋知峥已经很久没和那人联系,他现在主动联络周默,也只能是为了沈承瑾。
宋知峥半哀求半强制地让沈承瑾待在房间里,又过了十来分钟,周默终于赶了过来。
“我出去看看外边的情况。”周默到了之后宋知峥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跟周默对视了一眼,而后出了房间。
宋知峥在灵堂里呆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把他父亲、沈家的老管家劝回家去。
白天太阳高照,夜里却依旧冷风阵阵。宋知峥靠在灵堂外的一棵老柏树下抽着烟,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年轻男人无声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直到对方发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他才恍然看到旁边地上斜着道人影。
宋知峥灭了烟,回头望着许久不见的人。周默比他稍微矮一些,戴着眼镜,穿着一件又厚又长的风衣。对方站在他的面前,在寂静的寒夜里两两对视,竟恍若隔世。
宋知峥收回视线,把烟蒂揣回衣兜,他没有回答周默的问题,反问道:“承瑾他怎么样?”
周默摘下眼镜,撩了撩额前的发丝,说道:“我给他开了点药,现在睡了。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别担心。”
宋知峥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默走近他,和他一起站在柏树的阴影里,用更低的声调在昏暗里问颇有些心力交瘁的男人:“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方便告诉我的话不妨对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片刻后,经过考量宋知峥才深蹙着眉头,愤恨地抓着身边的树干说道:“承瑾被姓何的父子暗算,现在不仅华宇让他们抢走,夫人她也是——”这样被气死的!
宋知峥后悔得不行。当初沈承瑾让他调查何望,那时候他为什么就没更深入地把那个男人挖个底朝天?!
他把能说的都告诉了周默,良久,对方伸出手放在宋知峥的胳膊上,安慰道:“他接触沈承瑾之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你没能抓到他的把柄并不是你的错。现在沈承瑾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你要做的不是后悔,而是尽你的力支撑他。”
少年时期两人也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很久二人都不曾再交过心。如果不是这次沈承瑾出事,宋知峥也不会跟周默碰面,在静默的树影里他有些恍惚,但还未开口说话,突然从灵堂的方向传来了一串焦急的喊声。
“宋哥,宋哥!”
宋知峥脸色一凛,从树背后转出去。
“沈总不见了宋哥!”
当宋知峥和周默回到休息间里,他们以为在睡觉的沈承瑾却连影子都不在。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部手机被人扔在床上,里边还在播放着一段视频。
视频里,病床上,邓恩慧靠在枕头上勉强半坐着,此时的她已是强弩之末,每当说几个字就要大口喘气。
“……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姐姐。但是妈仍旧厚着脸皮希望你能原谅我……不,瑾儿,你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我、我只想告诉你,不管在别人眼里你是什么样的,妈都永远爱你。只是这些年我管不了你,导致你越走越错。一切的错都不是你的错,都是、都是我的错——”
邓恩慧突然猛烈地咳起来。旁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夫人!”
宋知峥拿着手机的手一紧,唰地关了视频,把手机放进自己口袋:“去找他!”
沈承瑾扔下了手机,他们就没办法凭着定位找到他。
深更半夜,他一天连水都没喝一口,又是这种情况,他到底会去哪里?!
一大早何望就坐着车到了华宇集团总部。
华宇易主了。近日来这件事一直成为高居不下的热闻,从八卦揣测到坐实,再到昨日邓恩慧离世,相关的热度爆棚,连续几日,沈承瑾和何诺当初的故事也被人翻出来,不管真真假假,构成好大一盆淋漓狗血。
大仇看似得报,但何望头一夜并没有睡好,从起床到进入华宇的地下车库,他的身边都是一片冷气压。
车在总裁专用电梯前停了下来,一打开车门,下车走了两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男人在电光火石间转过身,一道影子里夹着寒光,直直地朝他心口处插下。
那并不是多么矫捷厉害的身手。何望根本没用什么技巧去躲闪,反而朝着刀光伸出手去,紧紧地、准确无误地扣住了袭击者的手腕,再狠狠一拧。
在对方强忍的痛呼声中,刀“啪”地掉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