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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交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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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是男人,几杯酒进了肚子以后格调却也有些差别。从千奇百怪的客人那里,听来的东西也必然是千奇百怪的。比如城南的妇人生了连体婴,两个头一个屁股,生生吓死个人;又比如魏碑有三美,一曰精神浑穆,二曰骨法洞达,三曰血肉丰颐;再比如前些日子燕州韩姓的节度使造反,朝廷盛怒,差人去拿那节度使的家小,人家却已经连夜出城了。更甚的那天一个官员样的客人喝高了,拿了扇子一挥,开口便是四个字“今上昏庸”,唬得坐下一个个面面相觑,等醒悟过来以后跑都来不及。皇帝昏庸不昏庸,这不是随便讲的,非但不能讲,听都不能听,识相的就只谈风月,那样大家也好顺水推舟其乐融融。
不过就算只谈风月,有时也能扯出些那一位的散佚事情来。
万象宫里的那位,在宫苑里养了成百上千的妃嫔娘娘自不必说,外头还宠着好几个野的。这首当其冲的第一个么……
说话的客人说到这里不说了,只拿了并好的折扇,往二楼东面厢房的方向指了一指。
坐下听的客人会意,便笑了笑。
于是我也笑。
这二位似乎刚从乡下来,消息委实有些迟滞。
万象宫里的大贵人,怕是早已经忘记了东面厢房的那位娘子是何许人也。春繁如今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昔日里并非极上品的客人,现在大娘也敢开口说要她来伺候。上次去枢密省的府第,人家把她晾在花厅一晾就是一下午,算是轻慢到了家。江河日下,且前天昨上竟然破天荒头一遭,被客人强灌了酒。
如意楼是个谄媚的地方,擅长谄媚的人们自然晓得见风使舵。现在时兴逢迎巴结玉阁。玉阁是只猫,喜欢吃鱼,也不十分爱别的,但爱鲤鱼。鲤鱼刺多,于是大娘专门买了一个小丫头特特给她挑鱼刺。大娘都这样了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饶是这样,玉阁偶尔也会有些不顺心。
她最近觉得自己的琴不好。大约是龙池枯槁,弹出来的净是些草木之音。
玉阁原先的琴本就不是普通的琴,所谓的乌木黄鹄是也。如果连黄鹄她都嫌弃了……我暗自苦笑……这世上能顺她心的,也就只有春繁的那把焦尾琴了吧?
我回说姐姐,没关系,我这就想办法把焦尾琴给你拿来。
玉阁欣喜地摸摸我的头,夸了一句果然是个好孩子。
有什么办法,婊子本来就无情,就算长全了心肺,又给谁看去。
婊子无情,男子更甚。春繁这边,那大贵人是彻彻底底半句话都没有了。她偶尔会翻出昔年的桃花笺,念念上面已然过气的句子;偶尔也会拿了那块做为信物的玉,一上一下地抛着,不知道一边抛一边在想些什么。
大贵人新送了玉阁一条白狗,面门凹陷,痴呆得就跟月白一副样子。玉阁叫它羊脂。
春繁初见羊脂那回,看着那条狗直发愣,许久,一咬牙,转身走掉。此后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什么客人都不嫌弃了。最甚的是有次接了个瘌痢头,脖子上还有疮的,据说是新上京的京兆尹的妻弟。他们家是外地门阀,这种人往往乡霸王得厉害不好伺候,换了别人避之惟恐不及。
就在我正烦恼要怎么样兵不血刃不伤脸面地把春繁的琴弄来的时候,突然间出了好大一件事。
如今每每回想,也让人不寒而栗。
那日不知哪里来的兵丁骤至,半杯茶的工夫就封了半条街。出去看时,堵在楼门前的净是些高头大马,黑压压一片。我没留神,空中一声惊响,一条马鞭就从骑马的兵那里挥了过来。
我整个人惊呆了。
完了完了,这下肯定是要破相的。事发突然,一瞬间我躲也不知道如何躲,只好心下一片悲凉。
鞭子须臾就触到了皮肉,一声脆响过后,留下一条惨烈淋漓的红印子。
可我并不觉得疼痛。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这红印子倒并不是印在我脸上。
御酒不知从哪里斜斜杀将而至,正正挡在我身前,因为背被鞭得很痛,所以眉毛皱皱着,他推我到门里,一边忙不迭地推,一边小声地骂,你傻不傻?不在里头好好呆着来门口招的什么风?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只好问他。
我怎么知道,总之你快进去。
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