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18、琼瑶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听起来象是做交易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大娘过去教导我的话。
　　当时她站在旁边，一边拿棉线给我开脸，一边跟我闲聊她的生意：木桃远没有琼瑶来得贵，这交易是不合理的。但这交易看似不合理，却也有它合理的地方。
　　因为报之，报的不仅仅是木桃，还有情意。
　　所以满悦，我觉得你要知道，你虽然是个婊子，但婊子只卖皮肉是卖不到好价钱的。如果要卖得好，须得要搭上情意一起卖。
　　所以就算你讨厌你的客人，也要让你觉得你心里有他，而你们之间的情意是特别的，你懂不懂？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不多久我就遇到了面前这个人。那时他还跟阿丑一样的年纪。
　　那个叫做童贞的东西，如果很多年前我给过三郎，而三郎今时则大大回报了我，我暂时拣回了我的一条命。等我回过神来，剑气已经收敛，而我成了满地腥膻之间唯一的活口。
　　我惊魂未定大口喘息。
　　差人把火把凑到我的脸前，三郎还剑入鞘望着我，也叫不出来我的名字，就这么望了好一会儿。
　　他也许已经忘记我是谁了。
　　火光照着我，让我也能够看清楚自己。因为之前来不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丝缎袍子，下摆露出赤裸着的两条腿，腿上有可疑的浑浊发亮的东西。想清楚那是什么以后我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拿袍子把它盖住。另外我想起自己头发没梳，现在正凌乱地散着拖到地上，除此之外脸上还有大片血迹。
　　火把在近处劈啪作响。
　　周围都是死人。
　　我想，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晦气的重逢啊。
　　我抬头看三郎。如同我长大了一样，三郎如今也长大了，水一样流过去的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了确凿的印记。长大后的三郎有一张英俊的沉着的脸，颜色还是昔日的浅棕色，不曾更黑，也不曾更白。他的个子变高了，手臂变粗了，刚才听到他连讲话的声音，也象个大人一般变得冷漠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并不很短。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我？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四下里的兵诧异地往这边看。他拿袖子擦了擦我的脸，一边擦一边问，
　　“满悦？”
　　恩，答对了，那是我的名字。我张口欲答，但什么都还没说出来，眼泪就莫名其妙咣铛一声从眼睛里砸到面颊上。
　　他擦完脸移开袖子的时候正好看我哭，他默了默。
　　“好了……”
　　他放弃了什么似地叹口气，冷漠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现在没事了，我回来了。看，我说了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我还是哭。忍了一夜，不哭不行。他擦完血又给我擦眼泪。
　　直哭得出宫门的时候我的眼睛都还是肿。万象宫我从哪里进来最后还是从哪里出去，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的一路上就已经是三步一溅血五步一横尸，宫门的狮子旁边还有半截人没有死透，在血泊里呻吟未己。天渐渐亮了，清晨的风里有稠密的腥气。我想起阿丑是在宫门等我的，但是来回找了几趟都不见他，心里就有点发慌。
　　我只好大声叫他的名字。
　　良久，一个脑袋从远出乌黑的屋顶冒起。这小孩子到底是聪明。于是我走过去，在地上仰头冲他笑，说快点下来，我带了好东西出来给你。
　　“姐姐，你手怎么了？”
　　阿丑下来以后不接我手里的梨却问我。
　　“被划了一刀。”
　　我如实相告。
　　“你脖子呢？”
　　“也被划了一下。不过还好只划了一层皮。”
　　“姐姐……”
　　他用狐疑的眼睛望着我。
　　“什么？”
　　“你自己给自己包扎的？”
　　那倒不是，是三郎撕了殿上白绡包的。我在寻摸着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小孩子突然冷哼一声。
　　“姐姐，你还能活着出来，是因为……在里面遇到过去的什么人了吧？”
　　他绷着脸。
　　我拉了他的一只手，把梨强塞给他，然后蹂躏了一回他绷得煞有介事的脸：
　　“我遇到了谁没有遇到谁，你都没有必要知道。”
　　揉完趁他生气不讲话，我自顾自走了。宽阔的路宁静得让人有些害怕，带腥气的风吹到墙角被迫回，卷着叶子绕圈圈。一边走一边回忆如意楼的方向，很快就是路口了，应该左转还是右转？
　　“姐姐，既然你遇到了过去的人，为什么还要回去？”
　　良久，小孩子在后头大声问。
　　我当然要回去。
　　如果我不回去，那么等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他就找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