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25、歌咏

　　三郎有意无意，偶尔也是会提到蛋壳瓷小姐。节上我做了木犀味的福饼，拿到他嘴边的时候他直躲。
　　“吃嘛，要吃下去才会有福气的。”
　　我并不收回来，只是伸着手一径哄他。
　　“不要，”他立眉，斩钉截铁地拒绝，“闻起来就很甜。”
　　“木犀做的哪里有不甜的……你吃不吃？”我也把眉毛立起来，装得半怒的样子，“不吃我跟你没完……”
　　如此僵持良久，最后还是我完胜。
　　“味道很好吧？”
　　我满意笑着问。
　　三郎咬牙吃掉一整个，估计被甜得昏头涨脑，于是毫无防备地溜出来一句：
　　“不好，比明敷做的还要不好。”
　　哦。明敷。
　　说得好熟络。
　　夫妻间这样熟络，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旋即怔忡了，嘴角无力垂下，眼睛也不看他，只看裙摆。水蓝色裙摆上的金线如隐如现华美翻覆不厌其繁。
　　我以手捧心，心上有个想象中的小小伤口。但有时候人演戏演得多了，会分不清楚那伤口是真是假。我就那么有点夸张地玩儿一样地捧着，却居然奇异地感觉到些须疼痛。
　　“真的不好么？我弄了一个下午的……还有，明敷又是哪个？”
　　我闷闷不乐喃喃问他。
　　三郎也被自己弄得有点懵。但终归当着我的时候，是个老实孩子，想了想拉了我的手柔声劝慰：
　　“没关系，不会做就不要做了就是。明敷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你不认得的。”
　　我心说三郎你不要看不起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么，其实我是认得的。
　　“既然从小一起长大……”
　　我这才笑了，毫不知情，调侃般地，“那就是青梅竹马，了不得的缘分了。三郎可有喜欢过她？”
　　三郎摸摸我的头发。那头发亮如新漆，沉润皎好。三郎带着怜惜的神气，望着它们在他修长手指上黏腻地缠绕着，甩也甩不开般地黏腻。
　　“明敷是我发妻，”
　　他玩着发丝沉默良久，也终于和盘托出，“虽是极好的女子，但我没有如同喜欢妻子一样喜欢过她。因为我做了遭她憎恨的事情，所以她也并不曾喜欢过我。”
　　事实种种虽然早就清楚，但由三郎的口中讲出，在我听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三郎做了什么呢？”
　　反正开了头，我也就接着追问，“三郎做了什么会让她憎恨你？”
　　于是他眼中星芒略动，神思恍惚飘远，去回忆很早以前有些不堪的往事：
　　“明敷的父亲是上柱国王亭检，母亲则是前朝司马许昂之女。在起事之前，王亭检和许昂都在燕州，我父亲曾是燕州节度使这人人都知道……”
　　却原来是这样。
　　街知巷闻的杂谈里，昔日的燕州节度使如何联络王亭检以及王亭检所代表的那一班北方氏族，如何斩了冥顽不化的司马许昂，我虽然不大留心却也听了零零散散七七八八，拼在一起十之有九。
　　说起来还真是一件不太复杂的事情。
　　三郎家和三郎的岳父一起算计了他的丈母娘一家，杀了明敷的外公，搞得丈母娘想不开上了吊。于是明敷小姐虽然没有死，但和父亲还有夫君是彻底决裂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宁愿在小终南抄经吃斋，也不肯回来做显赫尊荣的王妃的缘由。果然人上人不易做得，表面光鲜，私下里自家人杀来杀去，一笔烂帐。
　　三郎讲到后来有些讲不下去，便也不再多讲。其时天气正好，软绵绵的夜风从窗户外头吹了几片白色的槐花花瓣进来。我有些困了，于是闭了眼睛，赖着三郎说三郎你是好人，帮个忙抱我去榻上吧。
　　他说满悦你怎么这样懒。
　　旁边的小丫头小声地笑，我听见了。
　　三郎抱我起来，榻在不远的地方，他两三步其实就到了。可还没有走到，就被他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他停下来，手臂僵了僵。
　　“怎么了？”
　　我睁开眼，用不明所以的语气问他。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跟先前的全然不同，冷得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破城之日那些明晃晃的刀刃锋利。
　　“什么是什么？”
　　我继续装傻充愣。
　　他一把放我到地上，我没站稳差点一个趔趄，脚跟生疼生疼的。也不管旁边有小丫头，他手抬起来略一用力，我的衣服便生剥下来，全身赤裸，上好的冰绡撕坏了，呲拉一声，整个背露在外面。
　　前一刻明明一切都好，下一刻就骤然转凉。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不晓得晚些时候会不会伤风。
　　我望着不远处半人高的铜镜。那镜子照得并不十分清楚，但我晓得，他在后面冷冷盯着我的背。“梨涡浅笑，颜色如壁，似把君邀。魂销魄荡身飘渺，心锁暗动摇。”
　　这词不错的吧？
　　另外下面还有落款，盖了印章的。
　　这是京畿一位极有名的文人写的，他写的时候，还夸我的皮肤象是上好生宣。很吸墨不说，只轻轻一笔，就整个晕开了。
　　“三郎……这样好冷啊……我背上到底有什么呢？”